天樂集

浙西 玄靜居士 海印山人
徐頌堯 著


一、   道派
道家之學,亦稱玄學,在中國為最古。昔哀公問于子夏曰:“五帝有師乎?”子夏對曰:“臣聞黃帝學乎大墳,顓頊學乎祿圖,嚳學乎赤成子,堯學乎務成子,舜學乎尹壽,禹學乎西王母,湯學乎成伯子,文王學乎錫疇子,武王學乎太公,周公學乎虢叔,仲尼學乎老聃。此十一聖人未遇此師,則功業不能著乎天下,名號不能傳乎后世。”
予按:所舉十一聖人,大半皆古仙也。古仙應世,指不勝屈。著書立說,首推黃老,今通稱老聖為道始祖。蓋老聖著有《道德經》,宣示玄宗道妙,為后世所宗故。老聖傳陳希夷,希夷傳火龍真人,火龍傳張三豐,三豐傳沈萬三、邱元靖、李夫子、汪圓通等,法嗣甚眾。此之一系,世稱文始派,亦云隱仙派。其二、老聖傳王玄甫,字東華,一字少陽。少陽傳鐘離權,號正陽。正陽傳呂巖,號純陽。呂祖門下又出四派:
一、呂祖傳燕相劉海蟾,海蟾傳張紫陽,紫陽開南派;
二、呂祖傳南宋王重陽,重陽立全真教,開北派;
三、呂祖于明嘉靖間,傳淮海陸西星,字潛虛,開東派;
四、呂祖于清道光間,傳四川嘉定李西月,字涵虛,開大江西派。
此之一系,世稱東華派,亦云少陽派。南派紫陽傳石杏林,石杏林傳薛紫賢,薛傳陳泥丸,陳傳白紫清。自張至白,共五傳,世稱“南五祖”。紫清傳彭鶴林,彭傳肖紫虛,以下續燈者眾,皆南派嫡系也。重陽乃北宗,咸陽人,于南宋高宗時游終南山,遇鐘呂二祖,潛修成道。出關立全真教,度馬丹陽、孫不二、邱處機、劉處玄、譚處端、王處一、郝大通七人,先后得道,世稱“北七真”。又邱祖在燕別開龍門派,則北宗之一系也。北七真中,其流法最遠者,當推馬祖與邱祖。若宋披云,若李棲真,若張紫瓊,若趙緣督,若陳致虛,若張天雨,皆丹陽一支傳下也。若虎皮座張真人,若李虛庵,若曹還陽,若伍沖虛,皆處機一脈傳下也。全真之教,弘演于北方,讀金學士元《紫微觀記》(《遺山集·紫微觀記》),可得其梗概。《記》云:“貞元、正隆以來,又有全真家之教,咸陽人王中孚(即重陽)倡之,譚馬邱劉諸人和之,本于淵靜之說,而无黃冠禳襘之妄,參以禪定之說,而无頭陀縛絆之苦,耕田鑿井,從身以自養,推有馀以及人,視世間擾擾者,差若省便然,故墮窳之人,翕然從之,南際淮,北至朔漠,西向秦,東向海,山林、城市、廬舍相望,什百為偶,貞祐襄亂之后,蕩然无紀綱文章,凱凱之民,靡所趣向,為之教者,獨自一家而已,是可知全真教之盛,眾生受益之巨,非深山潛修,獨善其身者可比。”
東派法脈,无書可考。至西派李祖、陜西吳天秩,吳太師傳湖北柯葆真,及我師汪體真山人。自老祖六傳而至我師,閱時二千余年,亦云久矣,此東華、文始二派相承之大較也。又考《山海奇遇》,呂祖、劉海蟾,嘗授丹訣于陳希夷,三豐真人亦傳丹訣于李涵虛,故自五代以下,文華二派法流,實已會合,斯亦時節、因緣使之然也。至呂祖門下出北、東、南、西四派,實因土地而分,非真訣有別、修證有別。考紫陽開法天臺,遂為南派之祖;重陽弘化北方,遂稱北派之宗;西星生長淮海,西月生長川南,遂稱東西二派之祖耳。汪師曰:南北兩派,皆自鐘呂二祖傳出,若以地土分之則可,若以大道分之,則无是理也。斯可謂不易之論矣。
二、   道源
伏羲畫卦,宣造化之秘;女媧補天,揭取坎填離之妙,然皆有象而无文。至修養之說,著于文字者,始于廣成之語黃帝。《莊子·在宥篇》曰:“黃帝立為天子,十九年,令行天下,聞廣成子在于空同之上,故往見之。曰:‘我聞吾子達于至道,敢問至道之精。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養民人,吾又欲官陰陽,以遂群生。為之奈何?’廣成子曰:‘而所欲問者,物之質也;而所欲官者,物之殘也。自而治天下,云氣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黃而落,日月之光,益以荒矣。而佞人之心翦翦者,又奚足以語至道?’黃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閑居三月,復往邀之。廣成子南首而臥,黃帝順下風,膝行而進,再拜稽首而問曰:‘聞吾子達于至道,敢問治身奈何,而可以長久?’廣成子蹶然而起,曰:‘善哉問乎!來,吾語女(汝)至道。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;至道之極,昏昏默默。无視无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,必靜必清,无勞女形,无搖女精,乃可以長生。目无所見,耳无所聞,心无所知,女神將守形,形乃長生。慎女內,閉女外,多知為敗。我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陽之原也;為女入于窈冥之門矣,至彼至陰之原也。天地有官,陰陽有藏,慎守女身,物將自壯,我守其一,以處其和,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,吾形未嘗衰。’黃帝再拜稽首曰:‘廣成子之謂天矣。’廣成子曰:‘來,吾語女。彼其物无窮,而人皆以為有終;彼其物无測,而人皆以為有極。得吾道者,上為皇而下為王;失吾道者,上見光而下為土。今夫百昌,皆生于土而反于土,故余將去女,入无窮之門,以游无極之野。吾與日月參光,吾與天地為常,當我緡乎?遠我昏乎?人其盡死,而我獨存乎?’”
此道家養生之要素,長生久視之玄樞也。篇中最綮肯處,乃“守一處和”四字,即心息相依之工夫也。金丹之學,即濫觴于此。學者心息相依,則神氣合而陰陽和,靜寂而入于窈冥,是為坤藏,為至陰。然我既返純坤○,則虛空中之純乾,必相感而來,恍惚相逢,時至神知。丹書所謂:“鉛生癸后,一陽來復”,是為至陽,為大明。“陰陽有藏”者,藏心息于玄竅也。“抱神以靜”者,神息相依,而漸入靜定也。“昏昏默默”者,依久入于虛无,混沌之鄉也。“守一”者,守此真一之炁以結道胎也。“處和”者,水火相當,真炁沖和,周身酥軟酣暢似醉也。丹法以我虛寂,感彼乾陽真炁,日積月聚,凝而為丹,總以天地无涯之元炁,育我色身及法身,久之氣化,易形成仙矣。此中无勞、无搖、无見、无聞、无知,皆為養神安息之要旨。神定而后氣回,氣回而后丹結,故養神為玄養之嚆矢,返還之前驅也。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載也。曰入,曰遂,曰藏,曰守,皆示火候之妙,而總之以“處和”。其曰“入无窮之門”、“而游无極之野”,與天地合其常德,則大定真空之象也。其曰“物將自壯”、“彼其物无窮”、“彼其物无極”,則示藥物之玄微也。此三“物”字,即“守其一”之“一”字,即指先天真乙之炁而言也。靜以存之,動以采之,累積長久,身心俱化,形神俱妙,而道集于我躬,人盡死而我獨存矣。
此篇妙文,語雖短,而藥物、火候、真土、采取、溫養之功,長生久視之理,罔不兼賅。明·陸西星著《南華副墨》謂:“看千卷丹書,不如讀《在宥》一段”,洵屬知音。廣成子或曰即道祖之化身也。然猶淺略釋者,黃帝至空同而見廣成,是黃帝自大定真空,而自見法性身也。法性至廣至大,三種世間(即正器世間、有情世間、正覺世間),依之建立,故云廣成。此本源自性,人人具足,只因妄想纏著,情見染污,不能證得。若我人法空,情識盡時,真如法性,依然現前,十方圓明,朗然大覺,如云開日出相似。此黃帝必到空同,始見廣成之密旨也。《永嘉證道歌》云:“心鏡明,鑒无礙,廓然瑩徹周沙界。萬象森羅影現中,一顆圓光非內外。”紫陽真人云:“妙覺圓光,映徹表里,包裹六極,无有遐邇”。妙正真人云:“心與佛,等虛空,空中之物妙難窮。碧海光涵輝萬道,青山色霽聳千峰。休摸索,莫施功,无形无象會絕蹤。真如妙相原非相,六通解慧亦非通。塵塵起處物物現,剎剎隱處心心空。認得摩尼一粒珠,恒河沙界光常徹”。豈非廣成之法象歟?是故道家之廣成子,即佛氏之如來藏,禪宗之實相无相、涅槃妙心,華嚴宗之一真法界。見之者,不特登仙長生(按即《涅槃經》所謂“常住”),黃帝能參廣成,自然得道成真矣。演道之語,慎內閉外,守一處和,含精養神,形與道冥,乃黃帝現身說法,以啟我華玄教之宗也。
《列子》書中,載黃帝演道之語,共計四段。其一曰:“形動不動,形而生影。聲動不動,聲而生響。无動不生,无而生有。形必終者也,天地終乎?與我皆終。”此段要旨,明生滅流轉之意,在乎一動。逆生死流,端在无動。以動則離本,靜則歸根。“无動不生”一語,最為肯綮。學道者能到心无動境界,則轉生滅為寂滅,出離生死无疑矣。
其二曰:“谷神不死,是謂玄牝。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之根。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”。此章密示“外玄關”。心息相依,不忘不助之旨,乃玄宗唯一登進之路,旋息歸元之綱領。涵虛祖曰:“谷神者,元性也。谷以喻虛,神以喻靈。性體虛靈則不昧。不昧者,即不死也。夫谷神也,而復謂為玄牝,何也?蓋以玄,天也;牝,地也。天地合而玄牝成,其間空空洞洞。”聖人治身,即借空洞之玄牝,以養虛靈之谷神,故以谷神之名名玄牝,此因用取名之義也。陰陽來往于其內,坎離交媾于其中。天地交泰,不外乎此。故又稱為天地根,言天地互藏之根也。天地之根,乃返本還元之地,煉氣化神之區。綿綿若存,即是調養谷神,自然胎息也。用之不勤,即是外爐增減,自然符火也。不勤者,不勞也。訣曰:凝神于虛,與息委蛇,順其自然,綿綿若存。即是不勤之妙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浮游守規中”,同此訣。
其三曰:“精神入其門,骨骸反其根,我尚何存。”此章示神息兩定,融有入无,反其根本,根境俱泯,而得我空之妙。《楞伽》所謂:“人无我,其庶幾焉。”楊仁山曰:“究竟顯我也。”門者,玄牝之門。根者,天地之根也。漚滅歸海,欲求我相,了不可得。此章歸宿,在“我尚何存”一語。世人與道違者,我執害之。訣曰:心息相依,而至外息全斷,泰然大定,定久入寂,忘形忘象,妙契真空,縱有陽生,與不覺一般,斯可謂“我尚何存”矣。曰入、曰反,皆示逆流而出生死之妙。此“玄牝之門”,古人稱為“生門死戶”。若精神出其門,則順化而死;精神入其門,則逆流而生。出則散,入則攝;出則亡,入則存,故曰“死戶生門宗此竅。”黃帝此章,示“旋元歸復”之旨,老祖所謂“歸根復命”是也。上章示“調息養神”,此章示“形神返虛”,而入乎太空之境。后深于前,然工夫原是一貫進行。茍能實踐此兩章,返還之路已通矣。
其四、即黃帝神游華胥。《列子·黃帝篇》曰:“于是放萬機,舍官寢,去直侍,徹鐘懸,減廚膳,退而閑居大庭之館,齋心服形,三月不親政事,晝寢而夢,游于華胥之國。華胥氏之國,在淹州之西,臺州之北,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。蓋非舟船車足力之所及,神游而已。其國无帥長,自然而已。其民无嗜欲,自然而已。不知樂生,不知惡死,故无夭殤。不知親己,不知疏物,故无愛憎。不知背逆,不知向順,故无利害。都无愛惜,都无所畏忌,入水不溺,入火不熱,斫撻无傷痛,指撾无瘙癢,乘空如履實,寢虛若處床,云霧不硋其視,雷霆不亂其聽,美惡不滑其心,山谷不躓其步,神行而已。黃帝既寤,怡然自得,召天老、力牧、太山,稽告之曰:朕閑居三月,齋心服形,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,弗獲其術,疲而睡,所夢若此,今知至道者,不可以情求矣,朕得之矣,而不能以告若矣。”此節亦屬寓言,華胥氏之國,即希夷之鄉,大定中境。黃帝能放舍萬緣,身心兩忘,情見俱息,忽然契悟真常之道,此无功運行,最為超脫自在。謂“至道不可以情求”,乃千古不易之論也。棗伯長者云:“見在則凡,情忘則仙”,是故忘情歇見,最為學道之要務耳。
黃帝之后,著書立說,以明道家之學者,當推老聖。《道德經》一開始即提出“有无”二字。所謂“常无欲以觀其妙;常有欲以觀其竅”。此二語,若論工夫,即是“心息相依”。所云“眾妙之門”,即玄關一竅也。其曰:“恍惚杳冥,有象有物,有情有信”,即是采取先天。其曰:“載營魄抱一,能无離乎?專氣致柔,能嬰兒乎?天門開闔,能无雌乎?”皆示調息之旨趣也。其曰:“虛其心,實其腹”,即煉己與筑基也。其曰:“食母”與“守母”,則采取與溫養也。其曰:“守中抱一”,則長養聖胎也。其曰:“致虛守靜,歸根復命”,則玉液煉形,養己工夫,攝无不盡也。其曰:“大國下流”,或“下而取”,則示丹家陰陽顛倒,天地交泰之秘旨也。其曰:“外身”、“后身”,則防危慮險之要則也。其曰:“塞兌”、“閉戶”,則溫養妙諦也。其曰:“道沖而用之,沖氣以為和”,是氣行周天也。其曰:“善行无轍跡”,是神行周天也。其曰:“復歸于无物”,“復歸于无極”,則還虛合道也。噫!丹經妙義,至是泄漏盡矣。
老子將入于西域,尹喜遇關而問道焉。老子曰:“虛无恍惚者,道之根也。生我于虛,致我于无。故生我者,神也;死我者,心也。是故身者,為車、為舍、為主者也。其身安靜,其神居之;其身燥動,其神去之。是以外其身,存其神,則精曜留矣。道德一合,則與道通矣。善人者,不與萬物爭,謙虛而无欲者也。故欲者,兇害之根。无者,天地之元也。聖人去欲入无,所以輔其身者也。故吾視欲无所見,聽欲无所聞,言欲无所道,食欲无所味。寂哉澹泊,于是清靜无為,氣自返于未生者焉。吾見愛人者,不如愛其身;愛其身者,不如愛其神。愛其神者,不如舍其神;舍其神者,不如守其身;守其身者,斯常矣!神者,生形者也。形者,成神者也。故形不得其神,斯不得自生矣。神不得其形,斯不能自成矣。形神合同,更相生,更相和成,斯可矣。天下之上孝,可謂能養其身者也。夫能愛其母者,其身斯長久矣。身之虛者,萬物至焉;心之无者,和氣歸焉。故善養身者,藏身于身而不出,藏人于人而不見。何也?常以虛為身,以无為心,是謂无身之身,无心之心焉。于是守神玄通,是謂道同。我命在我而已,不屬乎天地者也,我不視、不聽、不知,則神不出身,與道同久矣。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,自守其根本者也。天下莫柔弱于氣,莫柔弱于道。道之所以柔弱者,包裹天地,貫穿萬物者也。夫柔能生剛,弱能勝強,天下莫知其根本所以從生者焉。有以无為母,无以虛為母,虛以道為母,此道之根本也。何以謂之道人?曰:神雖在身,令神莫離其身者也。盛生于衰者也,陰生于陽者也,遂有无之相生,虛實之相成,是以生歸有,无歸于无矣。人在道之中者也,魚在水之中者也。道去則人斯死,水涸則魚斯終矣。故聖人反歸于未生,其形隱,其神留,天下歸焉。无為无事,國實民富,保道之常,是謂玄同。夫人得神而生,不知神之所在,惟聖人藏于內,而魄不出矣。守其母,則其子全,而民盛矣。治身之道,通玄元之混氣,思決守其身者也。天非欲于清,清自歸之;地非欲于濁,濁自歸之;濕非欲于水,水自歸之;燥非欲于火,火自歸之;虛空无為,非欲于道,道自歸之。由此觀之,物性孰不自然也哉!”老子言其道既竟,復以告尹子曰:“語汝至道之要,靜心守一,則眾垢除,萬事畢矣。”
此篇道妙,要在藏神守母,虛无自然,詢屬道家原始之教也。篇首用“虛无恍惚者,道之根也,”此默示神息安放在外面虛空中,傳其歸一而入定也。故下文接云:“生我于虛,置我于无”。又云:“外其神,存其神。”又云:“神雖在身,令其莫在其身者也”,豈非教人“凝神于虛,空其身心”之謂哉。如是抱神以養性,沖和以養氣,子母留戀,性命合一,此治身之要也。曰養母、曰愛母、曰守母,即《道德經》內“食母守母”之學也。若乃身心兩定,妙契真空,則返歸于未生。形與道合,則隱顯自在,故知虛无自然者,大道之宗要,成真之軌躅也。其曰:“身之虛者,萬物至焉;心之无者,命氣歸焉,常以虛為身,以无為心,是謂无身之身,无心之心焉。”又云:“虛空无為,道自歸之。”傳玄宗修養之要,孰有過于是哉。斯誠可謂:眾妙之玄綱,五千之指歸者矣。
訣曰:神息妙合,復歸混沌。守中抱一,身心寧寂。虛靜恬淡,眾聖所宅。返乎未生,乃見道源。性空本體,妙絕言詮。聖賢大慈,為示綱要。身虛心寂,道自來歸。常德不離,復歸无極。
三、   老氏三寶
老聖曰:“我有三寶,持而保之:一曰慈,二曰儉,三曰不敢為天下先。慈故能勇,儉故能廣,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。今舍慈且勇,舍儉且廣,舍后且先,死矣。”
茲試略揭其義曰:慈有二義。一者,不惱害眾生義;二者,與樂義。不惱害故,應持不殺、不盜、不欺妄、不淫邪四根本戒。與樂故,應方便利生,隨緣施濟,或財施以濟其衣食,或法施以濟慧命,視眾生如我一體,廣行方便,普施法樂。庶慈和之風日增,攘奪之風日減,捐功利之私,崇道德之實,天下可以安定矣。佛號“大慈”,又號“大雄”,以慈悲度生之德溥故也。儉亦有二義:一者,生活樸素;二者,少思寡欲,內外相資,精氣于是充溢,財用于是乎不匱,民德可以歸原矣。不敢為天下先,亦有二義:一者,優游涵養,不急于成就,所謂“大器晚成”,《大易·大畜》,篤實輝光之象也;二者,謙抑下人,如主待賓,所謂“大國者下流”。《大易·謙卦》:“謙謙君子,用涉大川”之象也。老聖曰:“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,以善下之,故能為百谷王。”《易》曰:“謙亨,天道下濟而光明,地道謙卑而上行;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謙尊而光,卑不可逾,君子之終也。”此謙沖之德,孔老所同宗也。慈為仁德,儉為凈德。不敢為天下先,則與世无爭,與人无競,與物无迕,乃虛中无我之德也。
仁慈之德,所以成人。成人,即所以成己也。儉約之德,所以修己也。世人只知儉于財,而不知儉于心,儉于欲,積精氣以自攝其生,斯豈老聖之所謂儉乎?譚子曰:“水火者,常用之物,用之不得其道,以致于敗家,蓋失于不簡也。飲饌者,常食之物,食之不得其道,以致于亡身,蓋失于不節也。欲救之求,莫過乎儉。儉于聽,可以養虛;儉于視,可以養神;儉于言,可以養氣;儉于私,可以養富;儉于公,可以養貴;儉于門闥,可以无盜賊;儉于環衛,可以无叛亂;儉于嬪嬙,可以養壽命;儉于心,可以了生死。是謂萬物之化柄也。奢者富不足,儉者貧有余。奢者,心常貧;儉者,心常富。奢者,好親人,所以過多;儉者,能遠人,所以寡過。奢者事君,必有所辱;儉者事君,必保其祿。奢者多憂,儉者多喜。奢者好動,儉者好靜。奢者好難,儉者好易。奢者好繁,儉者好簡。奢者好逸樂,儉者好恬淡。有畢生用一器而无缺者;有十年而一裘不弊者,斯人也,可以即清靜之道矣。”以上譚子儉化之說,正契老聖儉德之旨也。
老聖既舉“大慈”為三寶之首。又曰:“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。”又曰:“常善救人,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。”然則玄宗學者,豈可事烹宰生物以恣口腹之欲乎?欲長生,當愿一切物類各得長生。此方謂“平等大慈”,方為老氏之徒。若捐物命,以益己命,大乖常善救物之訓,即去慈遠矣。
四、   老氏家法
老聖曰:“致虛極,守靜篤。”又曰:“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。”又曰:“泊兮其未兆,澹兮其若海,曠兮其若谷。”又曰:“恬澹為上。”《莊子·天道篇》曰:“夫虛靜恬澹寂寞无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聖人休焉。”又曰:“夫虛靜恬澹寂寞无為者,萬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鄉,堯之為君也;明此以北鄉,舜之為臣也。以此處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處下,玄聖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閑游,江海山林之士服;以此進為而撫世,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。”
予謂:“虛靜恬澹,寂寞无為,”此八字乃老氏家法,玄學所宗,而亦可以旁通夫儒釋,誠為入道之通途,修真之軌躅。凡治老氏之學,與文華兩派之嗣,允宜遵守焉。
虛靜恬澹,本性然也。虛則通,靜則明。恬澹則无欲,而歸樸素;寂寞則罄然獨存,无為則无心應遠,泯照覺圓矣。故道以此為本,“靜而聖,動而王”,无不以此為歸。學者但能“心息相依”,一到大定、真定,即與此根應,而得“天和”、“天樂”等自受用境界矣。
五、   玄宗三寶
玄宗以耳目口為外三寶,元精元氣元神為內三寶。老氏三寶,乃立身處世之方;玄宗三寶,乃修煉成真之要。故《心印經》曰:“上藥三品,神與氣精。”合此三寶而成丹,謂之金丹。潛虛翁曰:“元神者,混沌之神,非日用憂思之神也;元氣者,洪濛始判之氣,非口鼻呼吸之氣也;元精者,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之精,非交感淫泆之精也。是三者得而用之,然后可以扶救老殘、補續年命、回陽換骨,而成上品九級之天仙。”耳目口,亦稱三寶者,回光返照,貴乎自見;无聲聞和,貴乎自聞;初學借此以觀修定觀。口為呼吸出入之樞,依氣出聲,可以說法利生,故亦稱為寶。玄宗工夫,內外相應之際,更有“口對口,竅對竅”、“外口得中,內口得和”之說。深秘義者,口乃虛无之窟,真空之象焉。目乃心眼洞開,十方普照,《莊子》所謂:“大目視之”之象焉。耳乃心聞發明,无幽不知之之象焉。故知寶耳、寶目、寶口,清凈周遍,量等虛空,亦无內外身心之可分,一真之體,充乎法界而已。
三豐真人《道言淺近說》曰:“下手于初候求之,大抵清心寡欲,先閉外三寶,養其內三寶而已。”又曰:“死心以養氣,息機以純心。精氣神為內三寶,耳目口為外三寶。常使內三寶不逐物而游,外三寶不透中而擾,呼吸綿綿,深入丹田,使呼吸為夫妻,神氣為子母。子母夫妻,聚而不離,故心不外馳,意不外想,神不外游,精不妄動,常薰蒸于四肢,此金丹大道之正宗也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耳目口三寶,固塞勿發通,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規中,旋曲以視聽,開闔皆合同,為己之樞轄,動靜不竭窮。”此示下手工夫,凝神調息之旨也。訣曰:大江西派相承,入手調息用反聞法。反聞聞自息,心與息相依,獨借耳根為用,最合此方之機,《莊子》所謂:“无聲聞和。”若與《楞嚴》“觀音圓通,反聞聞自性”之旨會觀,可謂一堂二琴,一奩二鏡,極禪玄兩家薰修之妙矣。
六、   玄宗三化
玄宗三化者,一曰氣化,二曰神化,三曰虛化。綜此三化而一之,則曰“道化”;猶佛氏天臺宗,空假中三觀,不出一心也。
所謂氣化者,心息相依,愈和愈細,直至神息兩定,以我虛寂,外感先天真乙之炁,薰蒸營衛,周流灌溉,无處不通。古德所謂:“常使氣沖關節透,自然精滿谷神存”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修之不輟休,庶氣云雨行,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。從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,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。反者道之驗,弱者德之柄,耘鋤宿污穢,細微得調暢,濁者清之路,昏久則昭明。”此道家氣行周天之功效也,是謂“氣化”。
第二、神化者,玄宗初步煉精化氣之功畢,精關已閉,復成童真,此后神息兩定于虛空之中,先天真陽來時,在色身周流一匝后,因神定在外,隨即至外面與我法身合而為一。施肩吾云:“陽自空中來,抱我主人翁。”因神定而同定,元神、元氣融為一爐,打成一片,丹書謂之“道胎”。元神因元氣之培養,日益增長,定力愈久。及至十月胎圓,則惟元神寂照,不知有氣,蓋氣已融化矣。如如寂照現前,靈光獨耀,萬象森融,不食不睡,息住脈住,晝夜長明,漸入仙境,此乃“神化”之妙用、神行周天之功效矣。呂祖云:“九年火候都經過,忽爾天門頂中破,真人出現大神通,從此天仙可相賀。”三豐翁云:“周天火足,脫胎換骨,渾然化一道金光,大地成寶,身外生身,陽神脫體。”佛氏謂之“意生身”,道家稱為“神人”,《楞嚴》云:“既游道胎,親奉覺胤。”又云:“形成脫胎,親為佛子,”同此意也,是謂“神化”。
第三、虛化者,玄宗修煉,自始至終,不離于虛,悉在身外虛空行持。最初還虛(按:即煉己)與末后還虛(按:即了道),一貫進行,故稱“玄虛大道”。茲就末后還虛而論,初得“意生身”,如嬰孩出世,其尚弱,故復入甚深禪定。以我虛空,通天地之虛空,以天地之虛空,通法界之虛空,虛空相通,入此大空三昧,寂定既久矣,神與虛俱化,六合皆心,六合皆身,融合无際,惟一圓明,周遍含容,能現无盡身相、无量神通,普入无邊法界,无作无為,舉念即成。《楞伽》謂之:“種類俱生无,作得意生身。”道家稱為“至人”,是“虛化”之功效也。故呂祖云:“法身粉碎滿虛空。”張祖云:“虛空粉碎見全身。”禪宗七祖婆須密尊者傳法偈云:“心同虛空界,示等虛空法,證得虛空時,无是无非法。”八祖佛陀難提尊者傳法偈云:“虛空无內外,心法亦如此。若了虛空故,是達真如理。”釋氏號稱“空王”,又稱“破有法王”。道家還虛之極,粉碎虛空,超世无依,非空王乎?北宗李道純《煉虛歌》,發揮玄宗虛化之旨趣最精,學者宜熟讀而深究焉。
附:李道純《煉虛歌》
為仙為佛與為儒,三教單傳一個虛。亙古亙今超越者,悉由虛里做工夫。學仙虛靜為丹旨,學佛潛虛禪已矣。扣予學聖事如何,虛中无我明天理。道體虛空妙莫窮,乾坤虛運氣圓融。陰陽造化虛推蕩,人若潛虛盡變通。還丹妙在虛无谷(即身外虛空一著),下手致虛守靜篤(神放在外面依息也)。虛極又虛元氣凝,靜中又靜陽來復。虛心實腹道之基,不昧虛靈采藥時。虛己應機真日用,太虛同體丈夫兒。采鉛虛靜无為作,進火以虛為橐籥。抽添加減總由虛,粉碎虛空成大覺。究竟道沖而用之,解紛銼銳要兼持。和光混俗忘人我,象帝之先只自知。无畫以前焉有卦,乾乾非上坤非下,中間一點至虛靈,八面玲瓏无縫罅。四邊固密剔渾淪,個是中虛玄牝門(示身外虛空一著,所謂外玄關)。若向不虛虛內用,自然闔辟應乾坤(心息相依,放在外面虛空中,一往一來,虛无自然之妙用也)。玄牝門開功則極,神從此出從此入(調息綿密也)。出出入入復還虛(心息兩定,與太虛冥合也),平地一聲春霹靂(靜極生動)。霹靂震時天地開,虛中迸出一輪來。圓陀陀地光明大,无欠无馀照竹齋。竹齋主人大奇特,細把將來應時物。虛里安神虛里行(一句七字,說盡丹法玄妙),發言闡露虛消息(以慈悲之故,有落章之讀)。虛至无虛絕百非(一句七字,說盡防危慮險三要),潛虛天地悉皆歸(揭盡玄宗妙道)。虛心直節青青竹,個是煉虛第一機。
(此歌言之簡當,洵為丹家希有之作。老聖“致虛守靜”之旨,闡發无遺矣。予苦參汪師時,師命予熟此歌,謂:“不然則向后與子談身外火候,子將不信”云云,附記于此。)
七、   玄宗四禪
《楞伽經》揭四種禪,所謂:“愚夫所用禪”、“觀察義禪”、“攀緣真如禪”、“諸如來禪”。列子之師壺子,亦云四種禪,所謂“地文禪”、“天壤禪”、“太沖禪”及“未始出吾宗之禪”是也。
《列子 ·黃帝篇》曰:“有神巫自齊來,處于鄭,命曰季咸,知人死生存亡,禍福壽夭,期以歲月旬日如神。鄭人見之,皆避而走。列子見之而心醉,而歸以告壺丘子,曰:‘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,則又有至焉者也。’壺子曰:‘吾與汝既其文,未既其實,而固得道與?眾雌而无雄,而又奚卵焉!而以道與世抗,必信矣夫,故使人得而相汝。嘗試與來,以予示之。’明日,列子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曰:‘嘻!子之先生死矣!弗治矣!不可以旬數矣!吾見怪焉,見濕灰焉。’列子入,泣涕沾襟以告壺子。壺子曰:‘向吾示之以地文,罪乎不誫不止,是殆見吾杜德機也。嘗又與來。’明日,又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曰:‘幸矣!子之先生遇我也,有瘳矣!灰然有生矣!吾見其杜權矣!’列子入,以告壺子。壺子曰:‘向吾示之以天壤,名實不入,而機發于踵,此為杜權。是殆見吾善者幾也。嘗又與來。’明日,又與之見壺子。出而謂列子曰:‘子之先生不齋,吾无得而相焉。試齋,且復相之。’列子入告壺子。壺子曰:‘向吾示之以太沖莫朕,是殆見吾衡氣機也。鯢旋之潘(音盤,洄流也)為淵,止水之潘為淵,流水之潘為淵,濫水之潘為淵,沃水之潘為淵,氿水之潘為淵,雍水之潘為淵,湃水之潘為淵,肥水之潘為淵,是為九淵焉。嘗又與來。’明日,又與之見壺子。立未定,自失而走。壺子曰:‘追之!’列子追之而不及。反,以報壺子曰:‘已滅矣,已失矣,吾不及矣。’壺子曰:‘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。吾與之虛而猗移,不知其誰何,因以與茅靡,因以為波流,故逃也。’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。三年不出,為其妻爨,食豕如食人,于事无與親。雕琢復樸,塊然獨以其形立,紛然而封戎,一以是終。”
按:壺子得自覺聖智,自受用三昧,在玄宗可謂:鳳翔云霄,獨步千古。經此一番試驗,列子方心折而專志于道。
今試釋其義曰:壺子初入地文之禪。地,表也。草木叢林,地之文也。日生夜長,恬然安靜,不見其動搖,亦靜態也。地文之禪者,如大地之寂然不動,地中雖有寶藏,閉而不露也。《度人經》曰:“神風靜寂,山海藏云,天无浮翳,四氣朗清,一國土地,山川林木,緬本一等,无復高下,”正同此意,藏密不露,无機可見,謂之杜德幾,神巫見其尸居而坐忘,氣息渾穆,語以為濕灰,斷以為將死,是殆窺其跡,而不知其本也。地文之禪,在佛氏謂之“奢摩他”,極寂靜之象也。“罪乎不誫”之一語,以形容此禪境界最妙。誫者,振也,不自動,亦不自止,如山之屹然,寂之至也。
二、壺子入天壤之禪,則較地文稍呈活潑之象矣。劉須斯曰:“天壤即天地之間,比之地文著矣。”玄靜曰:天壤者,虛空也。空中不空,有一氣流行,為生生之機,萬物得之而萌蘗,所謂“善者幾”是也。地文之禪,離動離靜。今此天壤,雖名實兩忘,而機發于踵,神巫認為杜權而有瘳,亦僅識其皮相耳。至人之靜也淵默,其動也天行,皆出于无心應用,奚可執其一端而擬議之哉!此“天壤禪”,在佛氏謂之“昆缽舍那”。此云觀照,慧也。“奢摩他”者,止也,寂也,定也。
三、壺子示以“太沖莫朕”。云“莫朕”者,沖虛之極,无朕兆可擬也。《莊子》作“太沖莫勝”,系繕寫之誤。“衡氣機”者,似水之平靜也。曹山所謂:“混然无內外,和融上下平”是也。向秀曰:“居太沖之極,皓然泊心,玄同萬境,莫見其跡,蓋虛之至也。”以下歷舉九淵之差別,而泊然无心、淡然淵默之水性,初无變異,示至人无心而應運,能于差別境中入无差別定。于无差別定中現有差別身,致神巫无得而相,諉為不齊,是其技已窮矣。此太沖莫朕之禪,衡氣機之妙,乃心境如如,寂照同時,而寂照雙忘之妙境也,在佛氏謂之“優畢叉”,此云“中道妙觀”。
四、壺子入未始出吾宗之禪。宗者,心宗也。一一妙用,不離自性,全身出沒,變化罔極,而不離當念。此自覺聖智,自覺境界,咳唾掉臂,拈槌豎笏,瞬目揚眉,莫非第一義諦。凡聖罔測,正《楞伽》所謂:“如來禪”也。茅靡,不窮貌;波流,浪逐波隨貌。神巫至此,莫知所措。非耳目心意之所及,不覺自失而走矣。頗與唐·慧忠國師勘驗“他心通”之大耳三藏,情節相同(禪師第三度問三藏云:“老僧即今在甚么處?”藏罔測,禪師叱曰:“這野狐精,他心通在甚么處?”藏无對。)列子于是歸家,忘人我相,下一番磨煉,塊然无偶,乃能契證。“一是以終 ”者,得其一,萬事畢,聖人抱一,為天下式也。
八、   玄宗十德
《大洞經》云:“十德初成基,同飛七覺元。”又云:“太清八景觀,十德真文宣。”此謂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口、意,返乎元初,性真圓融,八識不生,氣和道立,文采煊著,十德圓成。所謂十德者,土數五,二土相合成圭,謂之十德,此是一說。又玄教自有十德,所謂定、和、凈、明、妙,常、樂、素、虛、柔是也。
《莊子》曰:“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生定。”又曰:“大定持之。”又曰:“虛室生白,吉祥止止。”《大洞經》曰:“大定全真。”玄宗泰定神寧,心既湛寂,一切動相,自然不生。至于不動地境界,是則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,妙入希夷之鄉,契无為之化,獲不思議神用矣。是謂定德。
玄教心息妙合,神氣和融,以人和而招致天和。先天已得,雪凈冰融,一團太和之氣,回還充塞,浸淫融洽,銷鑠群陰,大丹自成。老聖曰:“知和曰常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。”《五廚經》曰:“一氣和太和,得一道皆泰。”《大通經》曰:“致靜不動,致和不遷。”《心印經》曰:“太和充溢,骨散寒瓊。”是謂成和之修,是名和德也。
所謂凈者,玄教固以清凈寧一設化。《大洞經》曰:“洞虛清和凈,華通引玄明。”由心息相依而澄心不動,六根清凈,進而至于六識、六塵清凈,乃至十方虛空,无邊剎海,一時清凈。入此大凈法門,獲无障礙,自在解脫。故《大洞經》曰:“九回鏡中清,乘景入四明。”《玄契》曰:“洞微清凈,聖耳梵通。无障无礙,內外虛明。洞空清凈,玄息氣通。无障无礙,內外虛清。洞虛清凈,靈舌華通,无障无礙,內外玄明。洞真清凈,變應自然,道通長存,十方皆現。如是背塵合覺,反染為凈,心凈土凈,依正旋轉。寂光真境,任運現前,謂之清凈光明藏。”以此自利、利他,同脫苦海,同登道岸,最為超絕。故此凈德,最尊最勝。
所謂明者,由本身清凈故,發生慧光,洞照十方,周遍无礙。《大洞經》曰:“靈光八輝,萬神俱生。”又曰:“流輝六曜,泯邈沈遷。”又曰:“洞明光景中,帝一真玄經。”又云:“十華妙行仙,制魔生六明。”又云:“洞觀无礙空,元始通其明。驪珠現真形,內外洞照清。”又云:“洞源與洞明,萬道由通生。”又云;“洞源清凈光,操持有其功。”又云:“洞微无窒礙,化極眾幽靈。”又云:“定和妙明覺,玄息自長生。”又云:“洞虛表和凈,華通引玄明。”《玉樞經》云:“泰定安則聖智全,聖智全則慧光生,慧光生則與道為一。”老聖曰:“知常曰明。”《莊了》曰:“莫若以明。”是則洞明寂照,无礙圓融。《楞嚴經》所謂:“明極即如來”是也。是謂明德。
所謂妙者,虛實相通,依正交參,心境一如,入際平等之源。性真圓融,无礙周遍。老聖稱為“眾妙之門。”《養命經》曰:“識无空法,洞觀无礙,入眾妙門,自然解悟。”學者初功,神息妙合,身心和融,即入眾妙門之前行也。故玄教妙德,舉一切對待,圓融不二,色空无礙,身心交參,入普賢法界,帝綱重重之境。實非言思有作所能及也。是謂妙德。
所謂常者,老聖稱謂“常德”。《涅槃經》稱為“常住”。老聖曰:“常德不離,復歸嬰兒;常德不忒,復歸无極。”又曰:“為天下谷,常德乃足。”《清凈經》曰:“真常應物,真常得性。”又曰:“真常之道,悟者自得。”此真常之性體,即是道源。契之者,得法性身,常住不滅。故《楞嚴經》稱謂:“常住真心,性凈明體。”古之大覺金仙,皆圓證此心,入妙覺果海。性起无作,普現法身。涅槃四德,以常德居首,以此故也。
所謂樂者,乃自覺聖智善樂,亦稱性寂天樂,亦稱天樂。《莊子》:“與人和者,謂之人樂;與天和者,謂之天樂。知天樂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靜而與陰同德,動而與陽同波。”此天和、天樂,玄教所宗,洵屬優生學之要素也,是謂樂德。
所謂素者,指本元自性,天真而妙,不屬迷悟。《莊子》曰:“純素之道,唯神是守,守而勿失,與神為一,一之精通,合于天倫。故素也者,謂其无所與雜也;純也者,謂其不虧其神也。能體純素,謂之真人。”見素抱樸,少思寡欲。夫一切紛華,皆有生以后事,本源自性,清凈恬淡,虛无寂寞,情識未起,更有于何欲習?故玄宗歸真復樸,乃與道合真。《莊子》曰:“一而不變,靜之至矣;无所于忤,虛之至也;不與物交,淡之至也;无所于逆,粹之至也。”是謂素德。《大易》有“素履”之詞,“白賁”之象,均契玄宗“見素養素”之道也。
所謂“虛”者,遺形忘體,恬然若无,是謂“身虛”。絕念、忘知,三際皆空,情忘識泯,謂之“心虛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唯道集虛。”又曰:“虛无恬澹,乃合天德。”又曰:“休則虛,虛則實,實則倫矣。虛則靜,靜則動,動則得矣。體以虛而運,心以虛而靈。”故老聖曰:“致虛極,守靜篤”。玄宗以“虛”為歸,亦猶佛氏以“空”為歸也。是謂虛德。
所謂柔者,沖和一炁,細微澤潤,薰蒸營衛,革故鼎新。大周之后,真空煉形,以有返无,身亦炁化。故老聖曰:“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?”又曰:“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堅。无有入无間。”“物壯則老,謂之不道,不道早已。”又曰:“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堅強。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故堅強者,死之徒;柔弱者,生之徒。”又曰:“天下柔弱,莫過于水,而攻堅強者,莫能勝之。柔之勝剛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”又曰:“守柔曰強。”玄宗炁化,變剛為柔,乃出死入生之要素。專氣致柔,則其長生久視也必矣。是為柔德。
以上十德,總而為一,則為玄德。分而為十,各有優點。十德圓成,道立矣。
九、   玄宗十通
《大洞經》曰:“洞源與洞明,萬道由通生。”又曰:“洞明清凈光,帝心大神通。”又曰:“十通由斯生,妙行由此興。”又曰:“初曰通炁,次曰通神,終曰通靈。萬通成真,道備登宸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夫耳目內通,而外于心知,鬼神將來舍,而況人乎?”此神通之力,由禪定而發。小乘諸仙,但得五通,即神境通、天眼通、天耳通、他心通、宿命通是也。大乘諸仙,于此五通外,兼得漏盡通,共為六通。若大乘大覺金仙,則得十通。
所謂十通者:一、善知他心智神通。以得他心智通故,知其三千大千世界眾生心无差別,如一世界。乃至百千億那由他世界,所有眾生心,悉能分別了知。二、无礙清凈天眼智神通。以得无礙清凈天眼智神通故,所謂十方一切世界无量眾生,死此生彼,善趣惡趣,福相罪相,悉皆明見。三、宿住隨念智神通。以得宿住隨念智神通故,過去不可說、不可說微塵數劫住宿之事,所謂某處生,如是名,如是姓,如是種族,飲食苦樂,從无始來,于諸有中,展轉輪回受生,皆悉了知。四、知盡未來際劫智神通。以得知盡未來際智神通故,了知未來際不可說、不可說微塵數劫之中事。五、无礙清凈天耳智神通。以得无礙天耳智神通故,于諸一切國土,所有聲音,欲聞不聞,隨意自在。六、无體性智神通。以得无體性智神通故,能不動本際而往詣十方一切剎土,利益群生。七、善分別一切眾生言音智神通。以得言音智通故,了知不可說、不可說剎海微塵數世界中,所有眾生種種言辭,悉能分別了解。八、出生无量色身智神通。以得色身智神通故,能示現无量无邊妙色身,云令所化者親近開悟,能起種種神通,作度生事業。九、一切法智神通。以得法智通故,善能演說无礙法門,興布法云,降注法雨,以眾妙音,開示悟入,使獲清凈解脫。十、入一切法滅盡智神通。以得滅盡智通故,能住三昧正定,而普現色身,譬如光影,普現一切,而于三昧,寂然不動。
以上十種神通,乃大覺金仙之所證,謂之道通,入圓覺果海,非下位所能企也。
十、   玄宗十勝
玄宗勝相甚多,若舉其要,則有十焉。
一曰:康勝。宋儒周子曰:“飽暖大富貴,康寧无價金。”予謂:飽暖尚易得,康寧之福則非人人所能享也。縱得之,亦暫而非久,忽焉老至,精力衰杇,疾病相侵矣。玄宗修士,則異乎是,含精養神,身心康健,老而不衰,以能利用先天一炁,煅煉色身,陶融凡質,凡質盡化,陰盡陽純。故陳翠虛曰:“透體金光骨髓香,金筋玉骨體純陽。煉教赤血流為白,陰氣消磨身自康。”此現實受用之優異,一也。
二曰:清勝。道家以清凈設化,學者由心息相依,返于希夷之鄉,大定之境。天地靈陽之炁,不召而自來,所謂:“以我真空,感彼妙有。”易重濁為清陽,化凡質成靈體,自覺塵勞日歇,物欲不干,眾邪不擾,六根虛靜,身心清泰。《莊子》謂之“天游”。《度人經》曰:“天无浮翳,四氣朗清。”心地亦然,此清寧之優勝,二也。
三曰:逸勝。逸謂優逸,非放逸也。榮辱不干,勢位不慕,遁世无悶,抱一湛然,心閑无事,萬累都捐,怡焉而夷,泊然而泰,導而弗先,感而后應。《莊子》曰:“夫虛靜恬澹,寂寞无為者,天地之平,而道之至,故帝王聖人休焉。”《黃庭經》曰:“觀志游神三奇靈,閑暇无事心太平。”又曰:“垂拱无為身自安,體虛无物心自閑。修和獨立真人宮,恬淡无欲游德園。”又曰:“作道優游身獨居,扶養性命守虛无,恬淡无為何思慮,羽翼已成正扶疏,長生久視乃飛去。”此乃玄宗身心閑逸之妙,正同禪宗古德所謂:“絕學无為閑道人。”世出世間,最為受用,此謂之逸勝,三也。
四曰:吉勝。老氏无為,為而弗持,功成弗居、和光同塵、不迎不拒,湛若虛空,故動无不吉。此不爭之德,无著之妙,既无心于彼此,亦忘情于去來,如流水行云,无適无莫,翛然自適,超然无累,隨緣放曠,任性逍遙。《莊子》曰:“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,澹然无極,而眾美從之。”其為吉祥何如哉!此之謂吉勝,四也。
五曰:壽勝。《尚書·洪范》所云“五福”,壽居其一。《詩》有眉壽之詠,壽比南山之頌。玄宗修士,丹基立后,已得命自在,優游于洞天福地之間,笑傲于十洲三島之境。若李脫之八百,安期之三千。南極廣壽仙翁,生于上古,至明初已屆萬壽之期,見諸仙史,昭然可考。故張紫陽曰:“一粒靈丹吞入腹,始知我命不由天。”《黃庭經》曰:“人皆食谷與五味,獨食太和陰陽氣,故能不死天相既。”又曰:“閉塞命門如玉都,壽傳萬歲皆有馀。”陳觀吾曰:“此岸彼濤已脫離,到彼方知壽可躋。一得歸來宜永得,渡河筏子上天梯。”道家長生久視之學,獨以壽勝。閬苑天宮,隨意寄托。桑田變滄海,逍遙自如,此真優異之點,五也。
六曰:他力勝。玄宗三元丹法,地元、天元,均屬外丹服食,刀圭一入口,白日生羽翰。不歷時期,瞬息超凡入聖。其神化之妙,匪夷所思,能度亡親,點化枯骨,使之復生。此種不思議方便法門,惟玄宗所獨有,此其優異之點,六也。
七曰:拔宅沖舉勝。以神丹服食殊勝故,能使舉族超升,闔宅沖舉。如晉·許旌陽真君,與其父族、仙眷四十二口,弟子六人,同時升舉,雞犬亦隨逐飛升。此種“拔宅沖舉”盛況,亦唯玄宗所獨有,他教所罕覯,此優異之點,七也。
八曰:相承殊勝。玄宗道脈悠遠,祖祖相承,迄今數千載,從未斷絕,法燈相續。盡未來際,轉益光輝,因緣遭遇,悉皆現證,此其優異之點,八也。
九曰:傳授殊勝。佛法有正法、像法、末法之分。玄宗古仙,以法身顯化世間,身面言說,接引有緣,數千年如一日,道祖无涅槃之日。正法住世,亦无時期之限量,此優異之點,九也。
十曰:著述殊勝。佛教經典,均由弟子追憶編纂而成。玄宗道經,乃由道祖親著,親言出親口,誦之者,如聞其聲,若見其人。此其優異之點,十也。
十一、 玄宗七大
《莊子·徐无鬼篇》云:“知大一,知大陰,知大目,知大均,知大方,知大信,知大定,至矣。大一通之,大陰解之,大目視之,大均緣之,大方體之,大信稽之,大定持之。盡有天,循有照,冥有樞,始有彼。則其解之也,似不解之者,其知之也,似不知之者,不知而后知之。”
釋曰:《楞嚴》七大,顯如來藏妙真如性,周遍含容,无所不至,是彰性德之妙。《莊子》七大,不惟表性德,亦表修德。性修不二,本末兼賅,所謂“大一通之”,已攝《楞嚴》地、水、風、火、空、識、根等諸七大矣。“大定持之”,以表修德,以修合性,故業識忘而天真現。智照无邊,冥應无窮,所謂:“盡有天,循有照,冥有樞”也。此中“大陰解之”,亦表修德。老聖所謂:“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”也。大陰者,寂靜之德,坤象也。大目者,普眼也。“大目視之”,表果德,法眼也,見徹法界之謂也。“大均緣之”,表化他德,平等大慈,普覆眾生之謂也。“大方體之”,表性德,身剎涉入,依正圓融之象也。“大信稽之”,又表修德,信為道源,功德之母,萬行之首,有大信而后證大果,未有不信而行,不行而證者。故此七大,攝因行證入而无遺。末謂“不知而后知之”,尤契《般若》:“无知而无不知”之妙,可謂禪玄合轍矣。
陸西星《南華副墨》云:“此節名目,皆莊子自命。大一者,渾淪未判之謂。大陰者,至靜无感之謂。大目則分而名矣。大均者,同而不殊。大方者,廣而不御。大信則其中有信之信。大定,則以止眾止之止,是皆天之所謂,至矣,盡矣,无復有余蘊矣。于大一,則通之。通之也者,未始有物之先,可以潛浮,而不可以思慮求,故曰通。于大陰,則解之。解之者也,至靜无感之時,可以心融,而不可以名相得,故曰解。大目,則可容吾視矣。大均,則可緣而求矣。大方,則可兼而體矣。大信,則可稽其方動之期。大定,則可執其有常之柄,知天之所謂者,蓋如此。”
此《莊子》七大之說,微妙圓通,知此七大為真知。若了此七大,則與道合真,超然自在矣。
十二、 玄宗戒學
道家戒學,散見諸書。大抵戒所以遮惡,所以攝心,所以成清凈寧一之心德者也。
一心修道,自然无惡,沖和所感,戾氣全消,是故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,毒蟲不螫,鷙鳥不搏,虎兕甲兵,无所肆其厄,”是謂“道共戒。”共者,兼有之義。修道乃善業中最優勝者,成和之德,戒亦隨成,是道外不必另立戒也,故稱道共戒。
又惡業之造成,原于惡意,若夫息念雙忘,寂然不動,泰然大定,杳然无為,洞然大空,則善惡二忘。念尚不起,如何更造現業?故一心靜定,戒德圓成。定外无戒,謂之“定共戒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生定。”又曰:“而熟視其狀貌,窅然空然終日,視之而不見,聽之而不聞,搏之而不得也,光曜曰:至矣,其孰能至此乎!”看他定得六根虛寂,渾如太虛,豈非“定共戒”之勝相乎?
此二者,上乘之戒也。以身心清凈,道業隨成,一切戒律,无不圓滿也。
其次曰:攝善法戒。老聖曰:“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。”潛虛翁《玄覽》云:“彼上善者,隨順方便,不爭險易。此其居之善地也。隨境而定,不爭靜躁,此其心之善淵也。平等行事,不爭彼此,此其與之善仁也。隨流得妙,不爭權實,此其言之善信也。澤潤萬物,不爭遠近,此其政之善治也。事善能,則能圓能方。動善時,則時行而時止。七者,皆上善若水,利物不爭之事。惟不爭,則人己兩忘,內外俱順,怨由何而至哉?”此之七種善,攝身、語、意三業,待人接物,自行化他,乃至俯仰進退,動容周旋,靡不賅攝,悉以至善為歸,慈和之風盛,眾生惡業潛消,悉歸清凈寧一,玄德之化。故曰:“攝善法戒。”
其次曰:攝律儀戒。老聖曰:“古之善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識。夫惟不可識,故強為之容。豫兮若冬涉川,猶兮若畏四鄰,儼兮其若容,渙兮若冰將釋,敦兮其若樸,曠兮其若谷,混兮其若濁。”以上七喻,乃老聖形容抱道之威儀也。《莊子》之贊道家律儀,則更有進矣。其言曰:“尸居而龍見,淵默而雷聲,神動而天隨。”又曰:“古之真人,不逆寡,不雄成,不謨士。若然者,過而弗悔,當而自得也。若然者,登高而不慄,入水不濡,入火不熱,是知能登假于道也若此。古之真人,其寢不夢,其覺无憂,其食无甘,其息深深。真人之息以踵,眾人之息以喉。古之真人,不知說(同悅)生,不知惡死,其出不訢,其入不距,翛然而往,翛然而來而已矣。若然者,其心志,其容寂,其顙頱(音恢上聲,額寬大貌)。凄然似秋,暖然似春,喜怒通四時,與物有宜,而莫知其極。”又曰:“古之真人,其狀義而不明,若不足而不承,與乎其觚而不堅也,張乎其虛而不華也。邴邴乎其似喜乎?崔乎其不得已乎?滀乎進我色也,與乎止我德也,厲乎其似世乎?謷乎其未可制也,連乎其似好閉也,挽乎忘其言也。”又曰:“其為人也真,人貌而天虛,緣而葆真,清而容物。物无道,正容以悟之,使人之意也消。”此乃玄宗之律儀,如神龍之不可方物,故孔子有“猶龍”之嘆也。
其次有“攝眾生戒”,純以大慈平等為宗。老聖曰:“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矣。聖人之在天下,怵怵焉為天下渾其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聖人皆孩之。”又曰:“是以聖人常善救人,故无棄人,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。”又曰:“聖人无不善,何棄之有。”是玄宗攝化眾生,有教无類,不棄闡提之明證也。
其次為“遮戒”。遮者,制止之意。如孔子之戒色、戒斗、戒得,佛氏戒殺、色、盜、淫、妄、酒等類。老聖曰:“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。罪莫大于可欲,禍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。”又曰:“不見可欲,使心不亂。”又曰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五味令人口爽,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,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,故去彼取此。”又曰:“塞其兌,閉其門,終身不勤;開其兌,濟其事,終身不救。”又曰:“見素抱樸,少思寡欲。”又曰:“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。”此老氏之遮戒也。《莊子》曰:“徹志之勃,解心之謬,去德之累,達道之塞。富貴顯嚴名利六者,勃志也;容動色理氣意六者,謬心也;惡欲喜怒哀樂六者,累德也;去就取與知能六者,塞道也。此四六者,不蕩胸中則正,正則靜,靜則明,明則虛,虛則无為而无不為也。”此蒙莊之遮戒也。
明乎“道共”、“定共”是根本戒,而隨順乎老莊之攝善法戒、攝律儀戒、攝眾生戒與遮戒,則事理俱全,自他兼利,此即玄宗之戒學也。
十三、 玄宗超生學
玄教以“生”字化導“有情”,自“有生”以達“長生”,由“長生”而妙契“无生”。无生者,本不生者也。无生故无滅,生滅俱離,乃長生之極位也。初入門者,從事于煉己筑基,虛心實腹,涵養本元,是猶在生位也。洎乎息念雙銷,泰然大定,三豐翁云:“此時氣絕如小死,打成一片是全真。”是則由生位而轉不生位。呂祖云:“已生而殺生,未死而學死,則長生矣,”正此位也。七日過大周天,乃重開混沌,再立胞胎,謂之“大死大活”。末后還虛了道,功位俱超,虛空粉碎,是造道之極致也。故超生之學,先后共有四轉,茲為發揮其義如下:
(甲)生  釋曰:守一處和,性命全復。
頌曰:紫燕弄睛日,黃鸛啼晚風。故園春意湛,兩兩戲花叢。
(乙)不生 釋曰:息念雙銷,復歸无極。   頌曰:六用无功信不通,一時分付與春風。篆煙一縷閑清畫,百鳥不來花自紅。
(丙)不生生  釋曰:重開混沌,再立胞胎。頌曰:死中得活是非常,密用還他別有長。半夜髑髏吟一曲,冰河發焰卻清涼。
(丁)不生不生  釋曰:虛空粉碎,渾然无跡。頌曰:理事兩俱忘,誰人敢度量。渾圓无縫罅,遍界不曾藏。
《莊子》曰:“形全精復,與天為一,含則成體,散則成始。形精不虧,是謂能移。精而又精,反以相天。”此道家超生之學,由上述四轉位觀之,方知道家利生之妙矣。
十四、 外身易形
老聖曰:“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化形為仙,淪寂无聲。”寒山子曰:“益者,益其精,可名為有益。易者,易其形,是名為有易。能益復能易,當得上仙籍,无益復无易,終不免死厄。”西王母曰:“行益易者,為常思靈寶。靈者,神也;寶者,精也。”予按:外身易形之道,的是玄宗所修證之直指。
外身者,明身外虛空一著。如運甕者,必立在甕外,方能運轉自如。易形之道亦然。必先舍此色身,到外邊虛空中去凝神調息,方能无中生有,盡七返九還之妙。是故玄宗丹法,最初從身外虛空下手,最后即在身外虛空了手。自始至終,步步不離虛空,盡在外邊運用,而一切法驗,則在色身上顯得。如易發、易齒、易血、易瞳,乃至易粗重色身為微妙法身。根生世界,一一密轉、密移,洎乎脫胎神化,則飛升沖舉,神通自在。故能外其身,即能易其形矣。
《參同契》曰:“金砂入五內,霧散若風雨,薰蒸達四肢,顏色悅澤好,發白皆變黑,齒落生舊所,老翁復丁壯,耆嫗成姹女,改形免世厄,號之曰真人。”又曰:“含精養神,通德三元,精溢腠理,筋骨致堅,眾邪辟除,正氣常存,累積長久,化形為仙。”此乃玄宗修煉之正軌,天人合發之功效也。
十五、 朝徹見獨
《莊子·大宗師》篇曰:“已外生矣,而后能朝徹;朝徹,而后能見獨;見獨,而后能无古今;无古今,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。殺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。”此乃玄宗向上一著。朝徹者,五陰破盡,性天開朗,如朝曦之初升,群陰全銷,萬物皆露,古德所謂:“靈光獨耀,迥脫塵根。”是也。見獨者,洞見法性无生滅也。一切法均有對待,惟此性海,一即一切,无復對待,故謂之獨。《莊子》之“見獨”,《列子》之“疑獨”,儒宗之“慎獨”,禪宗百丈大師所謂:“罄然獨存”,皆示見性之旨。三家所證,均以此為歸。識陰盡,方能朝徹見獨,洞明法性,方能入于不死不生,是則玄宗徹證真常、妙契无生,與佛氏之“大涅槃”,初无有異也。
老氏之“見素”“知常”,又謂“襲常”,亦皆見自本性之妙旨,與《莊子》之“朝徹見獨”无別。自來注家,均未能盡量發揮,致老氏之學,未能與佛氏融會,而起是非高下之爭,殊可慨矣!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丹是色身至寶,煉成變化无窮。更能性上究真宗,決了无生妙用。不待他身后世,眼前獲佛神通。自從龍女著斯功,爾后誰能繼踵。”斯所謂“无上至真之妙道,最上一乘之妙旨,”玄宗末后了道之指歸也。
由上述二章觀之,玄宗外身易形之道,朝徹見獨之微,了命而兼了性,養生而契无生,徹上徹下,頓漸兼賅,三根普被,可謂中華國粹,希世神奇。凡有志于性命之學、修養之方者,當探討而深究之。
十六、 虛玄大道
玄宗修證,從虛空下手,其間煉精、煉氣、煉神,一一皆在身外虛空中行持,直至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,總以虛空為道場,故云“虛玄大道”。
廣成子曰:“余將去汝,入无窮之門,以游无極之野。”老子曰:“道沖而用之,或不盈。”又曰:“視之不見名曰夷,聽之不聞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,不可致詰,故混而為一。其上不皎,其下不昧。繩繩不可名,復歸于无物。是謂无狀之狀,无象之象,是為恍惚。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后。執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謂道紀。”此章全示虛玄之旨。古始者,无名天地之始,即是一虛也。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搏之不得,不可致詰,不皎不昧,不可名,无狀无象等語,竭力描寫“虛空一著”。然則混執色身,抱定上中下三田做工夫者,悉與老氏“虛玄”之旨相背矣。
《莊子》曰:“夫虛靜恬淡,寂漠无為者,萬物之本也。”又曰:“休則虛,虛則實,實則倫矣;虛則靜,靜則動,動則得矣。”釋曰:休,謂一切放下,身心內外,一時空寂,以至于大定。虛極而復,妙有顯焉。真空不空,故謂之實。禪宗古德曰:“欲究王法之心,必極其空,而后能契不空之德。”同此意也。《莊子》又曰:“虛无恬淡,乃合天德。”釋曰:虛,謂虛其心;无,謂空其身。身心虛寂,動靜二忘,道自來歸,故曰“合天德”。《莊子》又曰:“出无本,入无竅,入出而无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无有也。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。”斯正“觀空亦空,空无所空,所空既无,无无亦无,无无既无,湛然常寂”之境界,真虛玄之極矣。
呂祖云:“舉世盡皆尋妙竅,誰人空際得真詮。”重陽真人曰:“要見真空,元始虛无是祖宗。”玉陽真人曰:“今生若要登云路,不合虛无不得仙。”此古仙詔人以虛煉之之要旨。故李道純曰:“以虛養心,心所以靜。以虛養氣,氣所以用。是故虛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”又云“為仙為佛與為儒,三教單傳一個虛。亙古亙今超越者,悉由虛里下功夫。學仙虛靜為丹旨,學佛潛虛禪已矣。扣予學聖事如何,虛中无我明天理。道體虛空妙莫窮。乾坤虛運氣圓融。陰陽造化虛推蕩,人若潛虛盡變通。還丹妙在虛无谷,下手致虛守靜篤。虛極又虛元氣凝,靜之又靜陽來復。虛心實腹道之基,不昧虛靈采藥時。虛己應機真日用,太虛同體丈夫兒。采鉛虛靜无為作,進火以虛為橐籥。抽添加減總由虛,粉碎虛空成大覺。”又云:“三五混一一返虛,返虛之后虛亦无。无无既无湛然寂,西天胡子沒髭須。”古今論道之書,未有若斯之簡妙也。
訣曰:心歸虛寂,身入无為,其妙在乎定,尤其在乎忘。最初下手,在身外心息相依,使神凝息住,與太虛混而為一,即為空此身心之妙方便,柱下入道正宗也。
十七、 无著真宗
无著者,无所住也,无執心也,忘物忘懷、无我无人也。无著之旨,佛氏闡之,今且約玄宗言。《老子》曰:“湛兮似若存,我獨泊兮其未兆,如嬰兒之未孩。”又曰:“忽兮若海,漂兮若无所止。”此示“无著”之旨,无住之妙行也。《莊子·逍遙游》云: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聖人无名。”《大宗師》揭“外天下”、“外物”、“外生”,并示忘情之旨趣,无著之真詮。關尹子曰:“大己无居,形物自著,其動若水,其靜若鏡,其應若響,故其道若物者也。”此亦示心无所住,故其應物,如鏡影鐘聲,一皆如其量。其妙正在“无居”二字,无居者,不住一切也。一切无著,然后能逍遙于萬化之表,出入于三界之中,而无礙自在矣。
《道德經》一書,反復揭“不恃”之德。如云:“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功成而弗居。”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。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”又云: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”所謂不仁指不恃仁德言也。斯皆妙盡功忘之旨也。无著之士,二邊不立,中道不安,不住生死而出入生死,不住染凈而出入染凈,最為超脫。老聖謂:“不可得而親,亦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,不可得而貴,亦不可得而賤,故為天下貴。”正示无著之妙矣。
再就返還工夫言,心息妙合,一到酥軟麻木,起種種色陰變化,學者絲毫不可著他,能无著即无危險。古人鄭重教人防危慮險者,即防其不能舍身忘形耳。
十八、 天人合發
《陰符經》曰:“天人合發,萬化定基。”鐘呂門下相傳如是,先師所示予者亦如是,萬世以下,玄宗所修,亦莫不如是。故此二句,實為一貫相承之密旨,三關修真之綱要也。云:“何為天人合發?”答曰:“身外火候運用,乃有作有為之自然也。”云:“何為萬化定基?”答曰:“色身上一切證驗,乃无作无為之自然也。”然不悟身外一著者,只有人而无天,即難契天與人合發之妙矣。譬諸傀儡登場,只須身外線棙運轉合發,則傀儡之威儀動作,无不入妙。丹法亦然,一切火候,盡在身外虛空運用(即外玄關,總持之門),而一切變化,一切法驗,則盡在色身上顯現,斯即性命雙修、天人合發之要妙也。
先師《三教一貫·總說》曰:“總之,金丹大道,自起首煉己筑基,以及進火退符、大小周天,逐節事條,逐節火候,逐節變化,盡屬身外虛空一著。倘有一毫意見著在后天色身,亦是‘差毫發,不成丹’。若身外一著了畢,則色身成童體矣。蓋此乃修法身,兼修色身,故曰性命雙修。再行真空煉形,則白日飛升矣。妙哉!能悟耶?《陰符經》曰:‘宇宙在乎手,萬化生乎身。’能知身外一著,則知宇宙在乎手。既知‘宇宙在乎手’,則自然知‘萬化生乎身’矣。又何足為奇哉!總須知雙修,是兩件事,不是一件事,故又曰:‘天人合發,萬化定基’,可能分別乎?”
予謂:天人合發之妙鍵,端在能識身外一著。《西游記》稱為“孫外公”(諧聲身外功)。老聖稱為:“无名天地之始。”故能在“无名天地之始”處下手,則“先天而天弗違”,超出天地又何難乎?以我身之陰陽(心與息也),歸并于虛空,而返至于父母未生前,則身心與太虛冥合,太虛中之真陽,不召而自來,真水真火,不期會而自會,一炁進退,不期運而自運,性命水火既融,靈丹不期結而知結,此提綱挈領之玄機,順乎天而應乎人之秘妙也。豈泥執后天色身,專在身內存想搬運所能比擬哉!故知天人合發者,兩重天地、四個陰陽,顛倒妙用,有非凡俗所能窺測者也。
十九、 自他不二(一)
玄宗修證,自他不二,色空一如。至其極也,則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。初下手時,必須體會身外虛空一著,將我心息安放在身外相依。依之既久,自然融化,與虛空合一。神氣能兩定于虛空,色身亦自然成空。內外兩空,此感彼應,自然先天一炁來至我身,涉入交參矣。此即呂祖所謂:“口對口,竅對竅”之妙。先天元陽,抱我法身,養我色身。色法兼養,性命雙修。此一刻工夫,真能奪一年之造化,故真空丹法,迥與旁門不同也。
二十、 自他不二(二)
三豐真人《贈李圓陽詩》有云:“乾坤浩蕩琴三弄,氣息調和笛一枝。欲向陰陽修出世,須從陰陽外修之。”此直示心息相依,須安放在身外虛空中。依亦在身外,定亦在身外,方合“天人合發”之妙。所謂:“從陰陽外修”,即密示“身外虛空一著”也。老聖所謂“无名天地之始”是也。丹書不肯明示,乃以彼處、他家、彼家等名詞代替。《悟真篇》云:“認取他家不死方。”潛虛《金丹就正篇》云:“先天之精積于我,先天之炁取于彼。”又云:“予觀丹書萬卷,其言長生大藥,必得先天真乙之炁而成。問炁從何來?必曰:彼處。求之夫吾人一身,獨无是炁,而顧于彼處求之哉。信之者未一二,而疑之者已千百矣。”丹書隱秘,至不易讀。然若知“身外虛空”一著,則種種象言,无不可迎刃而解。蓋丹道者,由絕待之虛空與對待之陰陽和合而成。虛空為丹母,為太極;陰陽為心息,為神氣,為兩儀。會三歸一,逆則成仙矣。
又,虛空者,先天乾坤之象也;心息者,后天坎離之象也。以我心息放到外面虛空中去相依,依極而化,不出不入,无去无來,則由兩儀而返太極。身心既混同于虛,則能與虛空同用,即由后天返到先天。換言之,乃以我之小天地,浸淫融洽于乾坤之大天地中,斯可以奪天地之造化,會三界于一身矣。
又,虛空者,他也;心息者,自也。以我心息,放在外面虛空中去歸并,則自他不二(能固彼我一身邦國),先天一炁,不召而自來,不求而自至矣。是故,金丹之道,純系虛空中事業,從身外虛空中下手,在身外虛空中了手,古人所謂:“虛玄大道”是也。張紫陽曰:“還丹之道,至簡至易,如此○而已矣。”李清庵曰:“亙古亙今超越者,悉由虛里下工夫”。可以參焉。
二十一、 賓主交參
呂祖,法名純陽,字洞賓。是以法身為主,色身為賓也。能知○此虛空一著,是純陽之主人,則我四大假合之色身,自然退賓位而稱賓翁。故《悟真》詩曰:“饒他為主我為賓”也。然功夫一到大定,內外一如,色空无礙,則賓主交參,自他不二。到不二地位,斯可以入眾妙之門矣。張紫瓊曰:“煉到形神冥合處,方知色相即真空”是也。賓主涉入,則不稱“賓翁”,而稱“回翁”。此呂祖名號,默藏丹法之玄機也。
二十二、 玄關體用
丹法三秘:玄關、藥物與火候也。玄關者,丹基也。當于四大不著處、五行不到處求之,則得其旨矣。此之一竅,有體有用,有內有外。茲約外玄關而言,○者,體也;一者,用也。兩相和合,則玄關成立矣,○丨如此之象也。陳虛白《規中指南》作如此之象也,其意一也。柯葆真山人曰:“玄關本无,待神氣交而后有,”此語甚妙。蓋神氣交,方入玄關矣。予更作一圖,以補虛白之旨:◎如此之象也。者,呂字也,妙竅同玄也。◎者,回字也,妙竅和融也。即體即用,即內即外,即色即法,即主即賓,打成一片之象也。吁!可謂玄矣。
二十三、 玄關點睛
李清庵《中和集》云:“夫玄關一竅者,至玄至要之機關也。非印堂、非囟門、非肚臍、非膀胱、非兩腎、非腎前臍后、非兩腎中間。上至頂門,下至腳跟,四大一身,才著一處,便不是也。亦不可離了此身,向外尋之。所以聖人只一中字示人,只此中字便是也。我設一喻,令爾易知。且如傀儡,手足舉動,百樣趨蹌,非傀儡能動,是絲線牽動。雖是線上關棙,卻是弄傀儡底人牽動。咦!還識這個弄傀儡底人么?休更疑惑,我直說與汝等:傀儡比此一身,絲線比玄關,弄傀儡底人比主人公。一身手足舉動,非手足動,是玄關使動。雖是玄關動,卻是主人公使教玄關動。若認得這個動底關棙,又奚患不成仙乎?”
釋曰:傀儡即比我等色身。則抽傀儡之線棙,實即口鼻外呼吸闔辟之機。然卻不可著于形體,亦不可完全離開形體。乃先天而生,后天而接,鼻孔外徑寸之地,呼吸出入起動之處是也。主人公,即孫外公(諧音身外功),○象,身外虛空一著也。
清庵又曰:“今人多指臍輪,或指印堂,或指兩腎中間,或指腎前臍后,以上皆是旁門。丹書云:玄關一竅,不在四維上下,不在內外偏傍,亦不在當中,四大五行不著處是也。”釋曰:鼻外虛空之徑寸之地,豈非四大五行不著處乎?此中有闔辟之機關,豈非玄牝之門乎?故知玄關者,虛无一竅也。先天而生,后天而接,順用之則凡,逆用之則聖。死戶生門,宗此一竅。玄宗最初凝神調息,即在此竅也。
二十四、 玄關集釋
玄關者,心息之門戶,故稱“玄牝之門”,又曰:祖竅、規中、黃庭、氣穴、神室、土釜、內院、氣海、歸根竅、復命關、戊己門、庚辛室、中黃房、真一處、西南鄉、龍虎穴、黃婆舍、守一壇、丹元府、黃金室等,異名繁多,皆指身外虛空一著,與吾人生命接觸之處,即呼吸起動出入之處是也。鐘離翁謂為:“生我之門,死我之戶,”良有以也。本篇當廣引諸家之說以證之,俾學者狐疑盡釋,不再執身內各處為玄關也。
《列子·天瑞篇》引《黃帝書》曰:“谷神不死,是謂玄牝。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之根。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老子《道德經》亦載此章。是“玄牝”之名,黃帝倡之,老聖述之,歷代丹書祖之,其由來久矣。釋曰:玄,天地。牝,地也。門,虛也。上天,下地,中間有一虛。故知“玄牝之門”,即是虛无之谷。○,身外虛空一著也,為天地之中極,故云“根”。涵養谷神在此,調息養氣在此,火候運用亦在此,如斗柄之運移,非此則周天无由斡旋也。學者能在虛空中心息相依,不著絲毫色身,若存而非存,若忘而非忘。相依既久,自然固結不解,融洽无間,斯即“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”之工夫。由凡息而轉為真息,學者此際,如騰云駕霧,周身八萬四千毛孔全開,天地真陽由毛孔透入,四肢百骸,酥軟美快,難以名狀。故云:“后天呼吸起微風,運起真人呼吸功。”然不在“身外虛空”下手者,則凡息不住,決不能達“歸根復命”之境,而契“天人合發”之妙也。神息兩定在虛空中,即以元炁養元神。神得炁養,如魚得水,又如花木之沐雨露,而日益煥發,如燈明之得膏油,而光耀益熾。外而谷神,內而五臟,无不在一炁薰陶之中。如是日日撫之育之,培之養之,谷神焉得死乎?故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要得谷神長不死,須憑玄牝立根基。真金既返黃金屋,一顆明珠永不離”也。
《道德經》發明玄關,尚有數處。其一曰:“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”玄關一竅也,乃乾坤合處,眾妙所自出,故云:“眾妙之門。”譚子又稱:“灝炁之門,”其義一也。其二曰:“天地之間,猶橐籥乎?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”釋曰:天地,猶玄牝也。天玄地牝,中間空洞无物,○如此之象也。豈非玄關乎?此句指體,下句表用。橐籥者,冶人鼓氣之物。天地之間,一炁流行,動靜屈伸,有類橐籥,在人為息。只因常人心與息不相依,橐籥鼓動,漫无節制,不能盡闔辟之妙。若知以神馭炁,神息相依,呼吸綿綿,則真息橐籥,可召天和,可以養命,可以脫胎換骨,超凡入聖,豈非仙家妙用乎?故曰:“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”中,即玄關也。守者何?神守之,即神息兩依而不離也。儒家之“致中和”,釋氏之“反息循空”,皆是此部工夫。玄宗所謂“中”,即指乾坤合處而言。故云:“乾坤合處乃真中”是也。其三曰:“道之為物,惟恍惟惚。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。杳兮冥兮,其中有精。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”連寫四“中”字,是又指玄關言也。恍惚杳冥,乃陰陽交媾之象。陰陽一交,造化自生,“有象有物,有精有信。”至是而中之玄關大彰矣。其四曰:“大國者下流,天下之交,天下之牝。牝常以靜勝牡,以靜為下。”釋曰:“大國者下流”,乃是寓言,謂以男下女,以神入炁穴,而下交于息也。“天下之交”,直指玄關一竅。牝者,虛靜之象,以虛以柔,而息交于神,相親相愛,而不肯舍神。神息和合,于是焉天地交泰,丹基可立矣。涵虛真人云:“蓋此竅當中,故曰天下之交。中有柔道,故曰天下之牝。言牝道,而玄道亦在內。故曰:玄牝。玄牝者,一乾一坤,一剛一柔也,不如是則神健氣健,反相敵而反相離,故謂之男下女,以神下氣,顛倒相俱,陰陽相媾,斯神與氣會,而根基立焉。”深符此段妙義。
《莊子》一書,雖不言玄牝,然所云:“樞得環中,乃托環以養中。”此兩“中”字,即老聖“守中”之中。《度人經》:“中理五炁”之“中”,即指玄關一竅言。“環中”兩字,甚妙,形容環无端也。環之中,又空洞无物,豈非圓空○之象乎?
《莊子》之后,善談玄關者 ,當推伯陽之《參同契》矣。《契》曰:“方圓徑寸,混而相拘,先天地生,巍巍尊高。旁有垣闕,狀似蓬壺。”可謂描寫盡致。釋曰:方圓徑寸者,鼻孔外徑寸之地,一規之中,出入息之動機,寓乎此也。混而相拘者,混然无跡,而且有化機,先后二天,在此交接也。先天地生者,明未有天地,已有此竅○,然則玄竅不可執色身求,明矣。蓋色身之內,上至頂而下至踵,莫非后天物也。必求于无名天地之始,斯得之矣。巍巍尊高者,極言其天然尊高貴,不落功勛,不假雕琢,非凡物可比也。旁有垣闕兩句,借天元神室比類,學者不可泥執。《契》又云:“上閉則稱有,下閉則稱无。无者以奉上,上有神明居。此兩孔穴法,金炁亦相胥。”朱元育云:“兩孔穴,即坎離兩用之竅妙,所謂玄牝之門,世莫知者也。”予謂:神氣妙合于黃中,有无涉入,陰陽混合,而返乎无始,斯即兩孔穴法之秘妙也。周子所謂:“无極之真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”是也。
伯陽而后,善談玄關者,當推紫陽矣。《金丹四百字·序》云:“身中一竅(身中非同身內,當注意),名曰玄牝。非心非腎,非口非鼻,非脾非胃,非谷道也,非膀胱也,非丹田也,非泥丸也。能知此一竅,則冬至在此矣,藥物在此矣,火候在此矣,沐浴在此矣,結胎亦在此矣,脫體亦在此矣。夫此一竅,亦无邊傍,亦无內外(總是密示虛空一著,若在身內求之,豈无邊傍耶?),乃神氣之根,虛无之谷(說破天機,吐此四字),則在身中求之(中字寫得妙,身內即不是,離身外亦不是,只得云中),不可求于他也(抱自既非,執他亦謬,執中且相近)。”《四百字》云:“此竅非凡竅,乾坤共合成,名為神氣穴,內有坎離精。”釋曰:非凡竅者,不可向凡體上求,須知非有相、有形之竅。乾坤共合成者,謂上乾下坤,中間空洞无物,示此竅乃乾坤之中也。葛仙翁云:“乾坤合處乃真中,中在虛无甚空闊,”是也。羅公遠云:“一竅虛无天地中,纏綿秘密不通風。”亦是也。身外系乾坤,身內系坎離。既云:“乾坤合成”,則先天而成,不在身內明矣。名為神氣穴者,心息相依在此處也,神氣在此處歸根也。葛仙翁云:“簇將龍虎竅中藏”是也。內有坎離精者,依到大定,則“藥物生玄竅,火候發陽爐。”此謂神氣歸根,虛无之中,藥物自生。玄竅者,一而神也。藥物者,兩而化也。金丹妙用,在于坎離。坎離妙用,不出先天太極也。《悟真篇》云:“玄牝之門世罕知,休將口鼻妄施為。饒君吐納經多載,爭得金烏搦兔兒。”此又示人不可執著色身求玄關也。口鼻尚非其所,何況心腎中間、兩眉中間,及臍下一寸三分等處乎?總之,一著色身,即落后天,即非玄矣。
或問曰:玄關即是外面虛空一著,何以紫陽不云“身外求之”,而云“身中求之”乎?答曰:此竅雖在身外,而乃與口鼻至為切近。此一規之中,方寸之地,呼吸起處,介乎色身與虛空之間,乃人身之中極,神氣歸根之處,先后二天銜接之所,故云“身中”耳。總之,此竅實不屬色身,而仍未與色身完全脫離關系。若執色身求之,固不可。若完全離卻亦不可,妙在不即不離之間。不即此身,不離此身,鼻竅外,虛空之中,出入息起動之處,如傀儡之線棙,一身運動之總機關,即玄關之所在也。若云“身外求之”,又恐邪徒借此移在女人身上,起種種邪行,如三峰采戰之流。古人不護己,說個“中”字。又曰:“乾坤合處”。《禮記·中庸》曰:“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”微矣!微矣!紫陽《悟真篇》又云:“勸君窮取生身處,返本還元是藥王。”此生身處,亦即玄關之別名。或問:何謂生身處?答曰:鄭和陽真人云:“我身自向虛中來,我身應向虛中去,來來去去在虛中,可于虛中種業樹,種得業樹根株深,枝條充塞去來路。”此即示人以生身之處也。試思,鼻外呼吸之動機一息,傀儡即倒,豈非生身之妙鍵乎?究而言之,虛空一竅,能生我,亦能死我,故古人稱為“生死門戶”。鐘離翁云:“生我之門,死我之戶。”即指玄關言也。鐘祖又云:“欲識金丹端的處,未生身處下工夫。”張景和云:“若向未生前見得,明知必是大羅仙。”尹清和云:“欲識本來真面目,未生身處一輪明。”此皆直指“生身之處”為虛空一著。故先師云:“如得訣者,則在虛空中下手,即是性命雙修。若離虛空,別无路矣。”可謂泄盡天機,萬卷丹書所不敢言也。
紫陽而后,善談玄關者,當推陳虛白《規中指南》。其示“玄牝圖”,曰:“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中規中。”又曰:“夫玄牝,其白如綿,其連如環,縱廣一寸二分,包一身之精粹。”并引《悟真》詩為證。按:虛白此圖,直示心息相依之旨。兩圓圈相疊而成三,示心息歸并于虛空也。又作《玄牝說》,曰:“夫身中一竅,名曰玄牝。受氣以生,實為神府,三元所聚,更无分別。精神魂魄,會于此穴,乃金丹返還之根,神仙凝結聖胎之地也。古人謂之太極之蒂、先天之柄、虛无之宗、混沌之根、太虛之谷、造化之源、歸根竅、復命關、帝一神室、靈臺、絳宮,皆一處也。然在身中而求之,非口非鼻,非心非腎,非肝非肺,非脾非胃,非臍輪,非尾閭,非膀胱,非谷道,非兩腎中間一穴,非臍下一寸三分,非明堂(按:二眉中間)泥丸,非關元氣海。然則何處?曰:我的妙訣,名曰規中,一意不散,結成胎仙。《契》曰: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規中。此其所也。老子曰: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正在乾之下,坤之上,震之西,兌之東,坎離水火交媾之鄉。人一身天地之正中,八脈九竅,經絡聯輳,虛閑一穴,空懸黍珠。不依形而立,惟體道以生,似有似无,若亡若存,无內无外,中有乾坤,黃中通理,正位居體。《書》曰: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。《度人經》曰:中理五氣,混全百神。崔公謂之,貫尾閭,通泥丸。純陽謂之,窮取生身受氣初。平叔曰:勸君窮取生身處。上元之所由生,真息之所由立。故玉蟾又謂之念頭動處。修丹之士,不明此竅,則真息不住,神化无基。且此一竅,先天而生,后天而接,先后二氣,總為混沌,杳杳冥冥,其中有精,恍恍惚惚,其中有物,物非常物,精非常精也。天得之以清,地得之以寧,人得之以靈。譚真人曰:得灝氣之門,所以歸其根,知元神之囊,所以韜其光,若蚌內守,若石中藏,所以為珠玉之房。皆真旨也。然此一竅,亦无邊傍,更无內外,若以形體色象求之,則又成大錯謬矣。故曰:不可執于无為,不可形于有作,不可泥于存想,不可著于持守。聖人法象,見于丹經,或謂之玄中高起,狀似蓬壺,關閉微密,神運其中;或謂之狀如雞子,黑白相扶,縱廣一寸,以為始初,彌歷十月,脫出其胞;或謂之其白如練,其連如環,方廣一寸二分,包一身之精粹。此明示玄關之要,顯露造化之機。學者不探其玄,不賾其奧,用工之時,便守之以為蓬壺,存之以為雞子,想之以為連環,模樣如此,形狀如此,執有為有,存神入妄,豈不大謬耶?要知玄關一竅,玄牝之門,乃神仙聊指造化之基爾。然其中體用權衡,本自不殊,如以乾坤法天地,離坎體日月是也。《契》曰:混沌相交接,權輿樹根基,經營養鄞鄂,凝神以成軀。則神炁有所取,魂魄不致散亂,回光返照便歸來,造次弗離常在此。詩曰:經營鄞鄂體虛无,便把元神里面居,息往息來无間斷,聖胎成就合元初。玄牝之旨,備于斯矣。”
以上陳虛白闡玄關之文,本有千五百余字,今僅錄其半,而大旨已明。篇中初列玄關異名,次示一身內外,上至頂而下至尾閭,皆非玄關,所以破外道泥執色身之弊也。次揭“規中”二字,又形容“中”字之妙。曰:“在乾下坤上,兌東震西,”是畫家烘云托月之法。以南北東西四正之位,映出中間虛空一位。又謂:“不依形而立,惟體道以生。”是又示虛空一著也,即不依形,則不在身內可知。道本虛空,玄關體道,則亦虛空无疑矣。末后一詩曰:“經營鄞鄂體虛无,”更直指虛空一著也。“便把元神里面居,”示凝神于虛,與息相諧合也。“息來息往无間斷”,示神息相依,調之使純熟自然也。“聖胎成就合元初”,示神息交結而成胎,內外二凈,體同虛空,是正“歸根復命”之時也。中間廣示玄關法象,乃取材于《參同契》。曰:“无邊傍,无內外,”則依據《四百字·序》,默示虛空一著也。虛白原文末后廣示調息之旨。結云:“然此竅陽舒陰慘,本无正形,意到即開,開闔有時,百日立基,養成炁母,虛室生白,自然見之。昔黃帝一月內觀,蓋此道也。”此示證位之玄關。前所云云,乃信位之玄關也。信位,憑師指點。證位,須自己親證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不煩指授矣。
陳虛白而后,善談玄關者,當推白紫清、李清庵、張三豐、李涵虛四家。清庵《中和集》內,有示命宗之玄關,與性宗之玄關。《性理歌》曰:“兩儀肇分于太極,乾以直專坤辟翕。天地中間玄牝門,其動愈出靜愈入。”《煉虛歌》曰:“无畫以前焉有卦,乾坤非上坤非下。中間一點至虛靈,八面玲瓏无縫罅。四邊固密剔渾淪,個是中虛玄牝門。若向不虛虛內用,自然闔辟應乾坤。玄牝門開功則極,神從此出從此入。出出入入復還虛,平地一聲春霹靂。”《抱一歌》曰:“虛无之谷自透通,玄牝之門自闔辟。一陽來復妙奚窮,四德運乾恒不息。”又《道德頌》曰:“闔辟應乾坤,斯為玄牝門。自從无入出,三界獨稱尊。”又詩曰:“谷神不死為玄牝,個是乾坤闔辟機。往往來來終不息,推推蕩蕩了无邊。白頭老子乘龍去,碧眼胡兒跨虎歸。試問收功何所證?周天匝地月光輝。”又曰:“玄門牝戶不難知,收拾身心向內推。會得兩儀推蕩理,便知一氣往來時。乾坤闔辟无休息,離坎升沉有合離。我為孚庵明指出,念頭復處立丹基。”又曰:“真常之道果何難,只在如今日用間。一合乾坤知闔辟,兩輪日月自循環。歸根自有歸根竅,復命寧无復命關?踏破兩重消息子,超凡越聖譬如閑。”又,《原道歌》曰:“玄流若也透玄關,躡景登真果不難。只是星兒孔竅子,迷人如隔萬重山。”又,《全真活法》曰:“煉氣在調燮者,調和真息,燮理真元也。老子云: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。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其調燮之要乎?今人指口鼻為玄牝之門,非也。玄牝者,天地闔辟之機也。《易·系》云:“闔戶謂之坤,辟戶謂之乾,一闔一辟之謂變。一闔一辟,即一動一靜,老子所謂‘用之不勤’之義也。”釋曰:清庵詩歌,大意要人體會身外虛空中呼吸闔辟之機,即在此處心息相依,直到神息凝合,息无出入,三界稱尊,性寂情空,超凡越聖。歸根復命之學,胥在于斯矣,此約命宗玄關言也,玄學之正脈也。
李清庵又曰:“汝但于二六時中,行住坐臥著工夫,向內求之,默語視聽,是爾甚么?若身心靜定,方寸湛然,真機妙處,自然見之也。《易·系》云:寂然不動,即玄關之體也;感而遂通,即玄關之用也。時人若以有形著落處為玄關者,縱勤功苦志,事終不成。欲直指出來,恐汝信不及,亦用不得,須自見始得。”又曰:“夫玄關者,至玄至妙之機關也。今之學者多泥于形體,或云丹田,或云首有九宮,中為玄關,或指產門為生身處,或指口鼻為玄牝,皆非也。但著在形體上都不是,亦不可離此一身向外尋求。諸丹經皆不言正在何處者,何也?難形筆舌,亦說不得,故曰玄關,所以聖人只書一中字示人。此中字,玄關明矣。所謂中者,非中外之中,亦非四維上下之中,不是在中之中。釋云:不思善,不思惡,正恁么時,那個是自己本來面目?此禪家之中也。儒曰:喜、怒、哀、樂,未發謂之中,此儒家之中也。道曰:念頭不起處謂之中,此道家之中也。此乃三教所用之中也。《易》曰:寂然不動,中之體也;感而遂通,中之用也。老子曰: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并作,吾以觀其復。《易》云:復其見天地之心。且復卦,一陽生于五陰之下。陰者,靜也。陽者,動也。靜極生動,只這動處,便是玄關也。汝但于二六時中,舉心動念處著功夫,玄關自然見也。”以上約性覺妙明為玄關,乃自性宗通,无為妙覺之至道也。學者須知,性命本屬不二,徹證性空本體者,十方世界現全身,了性而命在其中,是為頓悟頓修。若從調息凝神入手者,乃漸法也。漸法所用之玄關,約妙有之氣機而言。頓法所指之玄關,約真空之性體而言。予考《道德經》原旨,以“谷神不死為玄牝”,亦約真空性體言也。
三豐翁《打坐歌》曰:“初打坐,學參禪,這個消息在玄關。秘秘綿綿調呼吸,一陰一陽鼎內煎。”《道要秘訣歌》曰:“看玄關,調真息,知斯二要修行畢。以元神,入氣海,神氣交融默默時,便得一玄真主宰。將元氣,入黃庭,氣神和合昏昏際,又得一玄最圓明。一玄妙,一玄竅,有欲觀竅无觀妙。兩者玄玄是真機,異名同出誰知道。看玄關,无他訣,先從竅內調真息。神恬氣靜極自然,妙自无生現太極。古仙翁,多半語,恐泄真機不妄舉。或言有定在中央,或言无定自領取。到如今,我盡言,此在有定无定間。有定曰竅无曰妙,老君所說玄又玄。”仙翁此二段,已將玄關調息妙諦,泄盡无遺。至云“此在有定无定間”,更為圓極之語,非仙翁不能出此也。虛空一著,本无方處,東來亦是個虛,西去亦是這個虛。既无方處,則无定也。然人人面前,鼻竅之外,一規之中,出入息之起動處,各具一玄關,則又是有定,豈非玄之又玄乎?頌曰:有定无定,非即非離。妙竅齊觀,空有雙顯。雖无色相,亦非斷滅。尋之不見,呼之即應。睹之无形,聽之有聲。如來之藏,眾妙之門。
三豐翁《一求玄關詩》曰:“一孔玄關要路頭,非心非腎最深幽。膀胱谷道空勞索,脾胃泥丸莫漫搜。神氣根基常恍惚,虛无窟里細探求(此句泄盡玄機)。原來只在靈明處,養就還丹跨鶴游。”《再求玄關詩》曰:“傀儡當場會點頭,應知總是線來抽。抽他雖是依人力,使我人抽又孰謀?原賴主公常月白;期教到處好風流。煉丹若要尋冬至,須向靈臺靜里求。”《總論玄關詩》曰:“身即乾坤勿外求,虛靈一竅最深幽。二三自許同為侶,一四何妨與共儔。五土建中可發育,巽風起處定剛柔。自從識得還元妙,六六宮中春復秋。”按仙翁詩意,要人離卻色身,到虛无窟內求此玄關。“巽風(風,息也)起處定剛柔”,即虛靈一竅之所在也,此即神氣歸根之基,返本還元之妙鍵也。人自破體以后,身中元陽,逐漸消散于虛空之中。故學者返還,亦必向虛空中追求,俾物歸原主。此豐翁所以教人“虛无窟里細探求”也。又,以色身喻傀儡。鼻孔外呼吸往來,喻抽傀儡之線棙。身外虛空,喻抽牽之主公。此喻非常親切(按:清庵《中和集》內有此言,豐翁乃祖述之也)。我被人抽而不覺,良由呼吸機關,在人手中。故若抽動之機關一定,傀儡即倒矣。晝夜呼吸,不能自主也,自幼至壯,自壯至老,自老至死,從未注意及此地。反之,若體會玄關闔辟之機,即在身外虛空中以神馭炁,心息相依,依極而化,神息二定,不出不入,无去无來,則主在我而不在人,命蒂可固矣。故鐘祖云:“生我之門死我戶,幾個惺惺幾個悟。夜來鐵漢自思量,長生不死由人做。”
白紫清《玄關訣》曰:“玄關者,求玄之關道、玄妙之機關也。有體有用。何謂體?寂然不動。何謂用?感而遂通。不動有時候。神氣交媾之初,氤氤氳氳,渾渾淪淪,是為一關,所謂四大五行不著處是也;神氣交媾之際,昏昏默默,杳杳冥冥,是又一關,所謂无聲无臭、无內无外是也;及至靜極生動,而用乃出焉,混混續續,兀兀騰騰,真氣從規中起,是又一關,所謂念頭起處為玄牝是也;念頭起處,醉而復蘇,有一個靈覺,當下覺悟,是又一關,所謂時至神知是也;此時以靈覺為用,如線抽傀儡,機動氣流,微微逼過尾閭,是又一關,所謂斡轉魁罡運斗杓,正此時也;沐浴卯門又一關;飛上泥丸又一關;歸根復命,沐浴酉戶又一關;大休歇、大清靜,空空忘忘,還于至靜,又一關。玄關之體用如此,千經萬論皆在是也。”按紫清此篇,全約工夫。以心息相依,至寂然不動、泰定境界為基,復從體起用,靜極生動,一陽來復之際,時至神知,妙用現前,急起巽風而運坤火,直至周天完畢,復歸大定,生出許多火候變化。過此一關又一關,關門重重,須一一透過,方到大休息田地。此以玄關之歷程而言,亦可以覘火候變化之概略矣。
紫清《修仙辨惑論》中述其師陳泥丸之語曰:“但能凝然靜定,念中无念,工夫純粹,打成一片,終日默默,如雞抱卵,則神歸氣復,自然見玄關一竅,其大无外,其小无內。則是采取先天一氣,以為金丹之母。勤而行之,指日可與鐘呂并駕矣。”此說頗契神氣交而玄關現。總以心息妙合,打成一片,為行持之指南耳。
涵虛真人《道竅談·論玄關一竅》曰:“玄關一竅,自虛无中生,不居五臟六腑,肢體間无論也。今以其名而言,此關為玄妙機關,故曰玄關。此竅為萬法歸一之地,有獨无對,故曰一竅。一言以蔽之曰:“中”是也。“中”在上下之中,亦不在上下之中,有死、有活故也。何謂死?以黃庭、炁穴、丹田為此中,就是死的。何謂活?以凝神聚炁,現出此中,就是活的。以死的論,就叫做黃庭、炁穴、丹田。以活的論,乃算做玄關一竅。故曰:自虛无中生。真機直露,得者秘之。”釋曰:涵虛祖此說,開首二語最為直截。既曰:“自虛无中生”,則不在色身之內可知矣。下文重言,“不居五臟六腑四肢百脈,”奈學者,仍在色身內摸索,殊可笑也。“萬法歸一之地”,即是虛空一著,○,如此之象。又曰:“有獨无對”,蓋虛空既不屬陰陽,是絕待而非對待。此“凝神聚炁現出此中”者,心息在虛空中打成一片也。
涵虛祖《玄關再說》曰:“玄關者,神氣交媾之靈光。初見玄關,明滅无定。初入玄關,恍惚无憑。以其神氣乍合,未能固結也。到得交抱純熟,死心不離,始識玄關之中,人我皆忘,鬼神莫測,渾渾沌沌,兀兀騰騰。此中玄妙,變化萬端,不可名狀。无怪其名之多也。各人所見不同,各因所見而字,各就所用而號。古仙師秘而不言,都要摩頂受戒,乃有傳述。即有所諭,不過曰:非心非腎而已。吾謂:其并非黃庭、炁穴、丹田也。今再說破,識者秘之。”又,《中字直指》曰:“中者何?玄關是也。《參同》云:‘運移不失中,浮游守規中。’皆指此也。中境,妙自養己凝神,入室還丹,以至脫脫神化,无不在是。故初入道者,即要識得這個中,乃有登進之路。在昔文始天尊問道于太上曰:修身至要,載在何章?太上曰:在于深根固蒂,守中抱一而已。再考之《契》云:‘上閉則稱有,下閉則稱无。’竊謂:此上下二字,都在中字里潛藏。陰陽來往于其內,坎離升降于其間,合上下而入乎其中矣。是故上者而下閉,則管括微密。太虛之中,元氣獨運,故稱无,此亦觀妙之旨也。下者而上閉,則隱藏未見。然杳冥有精,其中有信,故稱有,此亦觀竅之旨也。上閉下閉,皆歸于玄牝之內,无欲有欲,盡存乎玄微之間。是故玄關一竅,有稱為有无妙竅者,有稱為上下釜者,有稱為陰陽鼎者,有稱為神炁穴者,皆由此也,皆統于一中而已矣。”以上均揭心息和合于虛中,會三歸一,而顯玄關之妙用也。蓋玄關之本體為虛空,空中不空,一氣流行,故以心息相依,妙合于此中,則體用全而返還之路通矣。體在先天,用在后天,體用合一,則天人合發,逆流而返,追二炁于黃道,有何難哉!
此上略揭之源流出處,及其體用差別,俾學者于丹書所說,略知眉目。有就信位上說,有就證位上說;有約命宗而說,有約性宗而說;所謂仁者見仁,智者見智,亦難一概而論。至若歷代祖師詠“玄關”之詩,則美不勝收,今亦略舉數十首,以廣見聞而彰道妙,兼亦附以己意,闡作者之旨趣,則玄關義蘊,更為明顯矣。
鐘離翁曰:“道法三千六百門,門門各執一苗根。誰知些子玄關竅,不在三千六百門。”純陽祖云:“玄牝玄牝真玄牝,不在心兮不在腎。窮取生身受氣初,莫怪天機都泄盡。”原鐘祖之意,旁門外道,无非在色身上作活計。惟此玄竅,不屬體形,而仍非與體形完全脫離關系,不即此身,不離此身,先后二天交接之所,天人合發之機,非一般外道所能知也。“些子”二字甚妙,此指虛空言也,所謂“其大无外,其小无內”是也。呂祖一偈,直教人體會未生以前,受炁之初,元无一物。《參同契》所謂:“審思末后,當慮其先,人所秉軀,體本一无”是也。故呂祖又詩曰:“大道端居太極先,本于父母未生前。”又曰:“人少知吾大道真,真道須求未生先。”可以證焉。張景和云:“混元一竅是先天,內面虛无理自然。若向未生前見得,明知必是大羅仙”。此頌最妙,直教人體會“未生前”面目。先師《三教一貫》云:“學道步步離不得未生以前,離了未生以前,則先天真陽不能得。”又云:“必求之于未生以前,方是先天,方是雙修。此入門者要緊第一著也。總之,不離身外虛空一著。能在身外下手,則玄牝之門通而雙修之旨得矣。”
劉處玄云:“一竅虛空玄牝門,調停節候要常溫。仙人鼎內无他藥,雜礦銷成百煉金。”趙緣督云:“虛无一竅正當中,无生无滅自无窮。昭昭靈靈相非相,杳杳冥冥空不空。”葛仙翁云:“乾坤合處乃正中,中在虛无甚空闊。簇將龍虎竅中藏,造化機樞歸掌握。”羅公遠云:“一竅虛无天地中,纏綿秘密不通風。恍惚杳冥无色像,真人現在寶珠中。”司馬子微云:“虛无一竅號玄關,正在人身天地中。八萬四千分上下,九三六五列循環。大包法界混无跡,細入塵埃不見顏。這個名為祖炁穴,黍珠一粒正中懸。”以上諸詩,皆直指“虛空”為玄關,意甚明顯。司馬子微謂:“大包法界,細入塵埃”二語,尤為描寫“虛空”之能手也。
天來子云:“玄牝之門鎮日開,中間一竅混靈臺。无關无鎖无人守,日月東西自往來。”朝元子云:“中岳嵯峨日月齊,乾坤枝葉在靈溪。龜蛇往復云雙段,風雨淋漓水一畦。爐里君臣名子午,鼎中夫婦號東西。此中幸有留年藥,何得身心一向迷。”張洪濛云:“天地之根始玄牝,呼日吸月持把柄。隱顯俱空空不空,尋之不見呼之應。”王處一云:“谷神從此立天根,上聖張名玄牝門。點破世人生死穴,真仙于此定乾坤。”丁野鶴云:“三教一元這個圓,生在无為象帝先。悟得此中真妙理,始知大道祖根源。”馬丹陽云:“老子金丹釋氏珠,圓明无欠亦无余。死戶生門宗此竅,此竅猶能納太虛。”劉海蟾云:“函谷關當天地中,往來日月自西東。試將寸管窺玄竅,虎踞龍盤氣象雄。”肖了真云:“老子明開眾妙門,一闔一辟應乾坤。果于罔象无形處,有個長生不死根。”又云:“劈開玄牝露雙關,鍛煉工夫不等閑。學者要知端的處,直須北斗面南看。”又云:“小小壺中別有天,鐵牛耕地種金蓮。這般景象家家有,因甚時人不學仙。”又云:“雖然小小一壺中,上下乾坤法象同。若也知時能運用,金烏玉兔自西東。”河上公曰:“杳杳冥冥開眾妙,恍恍惚惚葆真竅。斂之潛藏一粒中,放之彌漫六合表。”高象先云:“真一之道何所云,莫若先敲戊己門。戊己門中有真水,真水便是黃芽根。”劉海蟾云:“无底曰橐,有孔曰籥。中間一竅,无人摸著。”石杏林云:“一孔玄關竅,三關要路頭。忽然輕運動,神水自然流。”薛道光云:“玄真玄,牝真牝,玄牝都來共一竅,不在口鼻并心腎。”呂真人云:“子午長餐日月精,玄關門戶啟還扃。常如此,過平生,且抱陰陽仔細烹。”陸西星云:“休將玄牝等閑論,要識生門與死戶。若解盜機兼逆運,頓超生死道常存。”尹真人云:“空洞无涯是玄竅,知而不守是工夫。”
以上諸尊宿詩頌,發明玄關義理,可謂囗強矣,而以尹真人二句最為直截了當。初句標體,明示身外虛空一著,既曰“空洞无涯”,則凡色身之內、上下三田,屬有涯者,皆非玄關的處矣。次句揭用,謂凝神于虛,知息之出人,順其自然,略予照覺便休,斯即“知而不守”之真工夫也。自然心息和融,凡息由短而長,復由長而短,漸微漸定,以至屹然自住。則如一葉扁舟,截卻纜索,容與中流,是謂入定,為真息。一切丹法,均以此為基。《莊子》所謂:“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載”也。薛道光詩曰:“井底泥蛇舞柘枝,窗前明月照梅李。夜來混沌攧落地,萬象森羅總不知。”陳沖素云:“當此之時,身心混然,與虛空等,不知身之為我,我之為身,亦不知神之為炁,炁之為神。似此造化,非存想,非作為,自然而然,亦不知其所以然也。”予謂:此乃最初下手、煉己筑基之要著也。
二十五、 內外玄關
自唐宋以來,各家丹書敷陳玄關妙義者,難以悉數,然能指示內外兩個玄關者,我未見其人也。夫藥物爐鼎,既有內外之殊,則玄關亦當有內外之分也明矣!茲予不辭漏兜,再為抉破云:心息相依在外面虛空之中,打成一片,是為外玄關。此中有戊土,為九還之根本。外者,謂色身之外也。外面心息依到靜定,定久湛寂,色身之內,亦成如是○之象。此內凈空,一念不起,一意不動,不動為內玄關。內玄關一現,四象自合,坎離自交,水火自然既濟,五行自然攢簇,自然成七返之功。是中藏有己土。當內外冥合,戊己二土相融時,即為“口對口,竅對竅”之妙境也,非言語文字所能形容,惟默契而已。外玄關一現,周身自然酥軟美快,恍惚杳冥,先天一炁自來,藥物自生,而奏九還之妙效。如是,外還內返,真炁愈充,而元神愈旺。真陰真陽,互相結合,取坎填離。離宮填滿,陽關亦閉,色身即返成童體矣。
二十六、 內外爐鼎
爐鼎所以盛藥。云內外者,內藥、外藥所分也。爐,虛空也。鼎,亦虛空也。唯空能受,唯空能容。是故,爐鼎之妙,貴乎虛空。丹書中言:偃月爐,硃砂鼎,或乾鼎坤爐、金鼎玉爐,以及威光鼎、懸胎鼎者,所在皆是。而能剖示內外二個鼎爐,明白了當者,尚未見其人也。今予不辭葛藤,亦為抉破曰:外爐鼎,即在心息相依到如此○之象境界。以此產生外藥,而成九還之功。內爐鼎,須工夫到大定境界,色身之內,亦成真空○,得內玄關,則內爐鼎亦成立矣。是故,內爐鼎乃七返邊事,坎離龍虎交所用之爐鼎,乃性理,无作无為之自然。紫陽所謂:“內有天然真火,爐中赫赫長紅”也。外爐鼎,乃命功,有作有為之自然。紫陽所謂:“外爐增減要勤功”也。外爐,要天與人合發,則內爐自然“萬化定基”矣。所謂“磁石吸鐵,隔礙潛通”也。總之,工夫貴乎大定,內外俱凈,內外俱空。果到大定真空境界,戊己二土自合,內外爐鼎俱全,內則七返,外則九還,由真空而顯妙有,即妙有以合真空,空有交徹,妙竅齊觀,境智渾融,物我无間,自他不二,主伴交參。即以法界為爐,六大為藥。運起性空真火,鍛煉塵沙无明,轉凡質成靈體,超有漏成无漏,出五陰而轉五濁,斯乃玄宗大機大用也。
二十七、 內外法財
法者,修持之軌范;財者,資生之品物。玄宗人元修持,不外心息妙合,以返乎象帝之先,由“天人合發”,而“萬化定基”,稱為性命雙修。此中最要,為爐鼎、藥物、火候。了徹先后二天,及身內、身外二個消息,方可入室,行七返九還之大事,是為內法。
又須安排家事,屏棄雜緣,清閑自守,心无掛礙。環境清凈,起居安適,世事人緣,了无攪擾。天君泰然,道念純真。居處宜寂靜,无雞犬之聲、車馬之喧。三餐素肴,宜乎淡爛暖,并戒絕煙酒。凡行功時,色身溫度,須妥為保持,不宜當風,亦不宜貪涼。遇天寒,蓋薄被,毛竅開,因此感冒而致傷風也。工夫勤者,宜多餐少食,凡富有刺激性之食品,均宜戒絕。行時須緩步,須戒嗔恚與色欲。若遇陽亢,只須借女子之被,睡一二夜,其患即除。此衣食住行,不可不注意而講求也,是謂外法,所以輔我行功,而增進效率,丹書皆不說,依師口傳而知也。
內財,乃先天一炁。外財,即世財,所以充修道用費,亦稱道糧。凡建設丹房,購置田畝,以及日用開支,不可不預為籌措。內外法財具,則行持无掛礙矣。
二十八、 內外侶地
侶,為知音道侶。平時或可獨修,到大周天過關數天,則非有二三道侶不可,以備守候及警覺,責任極為重大。若內法侶,心與息也,寂與照也,定與慧也。身心平定安住等境界,以虛空為道場,而游履于其中,是內坐地也。丹屋者,外坐地也。
二十九、 西派要訣
涵虛真人,初遇三豐仙師,次遇純陽道祖,匯文始、東華二派之心傳。道成,創立大江西派。自涵虛祖,一傳而至吳天秩公,再傳而至汪師,其間不過五六十年。予參汪師,首尾四年,蒙師一再傳授,知西派相承要旨,乃在大定真空,其余返還口訣,火候細微,皆大定真空之緒余也。
考呂祖得鐘祖密傳后,在終南山結庵修煉。私心易之,臨爐三次不就。鐘祖曰:“人心未死,火候不嚴故也。必再冥心,入于泰定可也。”又呂祖問曰:“魂魄冥冥,至理甚深,何以全形?”鐘祖答曰:“慧發冥冥,泰定神寧,神既混合,豈不契真。金形玉質,本當精誠,大丹既成,身乃飛輕。”又曰:“萬物蕓蕓,各歸其根,敷榮吐華,各傷其真,朝生夕隕,物孰免乎?吾當內省焉,吾亦物也。于是探其本,集其靈,去有歸无,返于真空者,必先除其釁焉。夫灼以華藻,惑以鏗鏘,滋以膏梁,襲以芬苾,示以好惡,習以嫉媚,役以金玉,悅以爵祿,媚以語言,誣以機謀。斯十釁也,不能除焉,則違性失道矣。”呂祖云:“妙寶煉成非偶爾,真空了卻始超然。”斯皆大定真空之要旨也。三豐翁云:“更向上之事,乃金液還丹,情來歸性,直到真空地位,大用現前,龍女獻珠,金光發現,至此方為一得永得。”又云:“俺只待,搬火煉真空,尋光破鴻濛。”又曰:“了了真空色相滅,法相長存不落空。”又云:“運起周天三昧火,鍛煉真空返太无。”又云:“金丹煉就了真空,千年萬載身不動。”此真空一著之重要也。惟大定,然后能到真空地位。到得真空,然后能契妙有,空有圓融,形神俱妙。故大定真空之妙旨,乃文、華二派之肯綮,九還七返之玄要也。
大定真空之旨,固為大江西派之心傳,然稽諸往聖,實淵源于莊列。壺子之“太沖莫朕”,非真空乎?莊子之“天門入出,而无見其形”,非真空乎?又云: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。”又云:“大一通之”,“大定持之”,“无終无始,无幾无時”,非大定乎?至云:“得其環中以隨成。”則不離寂定,而現諸威儀,乃聖修之盛事也。西派大定真空之旨,近承呂、張二祖之口傳,遠紹莊、列二聖之心印,集文、華二派之大成,契我佛“實相无相,正法眼藏”之心宗,可謂禪玄不二門矣。
三十、   心息相依
既明“身外虛空”之旨,乃可下手薰修。工夫原是心息相依,神氣合一,放在外面。但依法有直接、間接之別。間接空靈寂妙,不易著相,初學較宜,即用耳去聽出入息,呼吸出入往來于外面虛空之中(鼻孔外虛空也)。我能聽到,知而不著色身,即是工夫。是蓋寄心于耳,寄耳于息,反聞聞自息,使心與息相依也。學者須先下一月靜功,俟心寧靜,然后反聞,不著色身,自然入妙。
直接者,徑以神放在外面虛空之中(鼻外虛空),則息之出入自然知也。丹書謂之“安神祖竅”,又云:“凝神入氣穴”(亦指鼻孔外方寸地言也)。神入氣穴,息自然與之相合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規中。”即示“直接相依”之法也。《莊子》曰:“无聲之中,獨聞和焉。”即是“反聞聞自息”。心與息相和融,一出一入,我于寂靜中,自然能聽到,謂之“聞和”,乃示“間接相依”之法也。又《西游記》,孫悟空之金箍棒,不藏別處,獨放在耳內,用即取出,亦示“反聞聞自息”之妙諦,間接相依之法也。金箍棒,喻出入息之動機也。以耳根圓照于自息,使心與息相諧合,神與氣相融合,以達“復命歸根”之境,即是悟空體用合一○丨。故藏在耳內,密示調息之旨,取耳根為用也。按,《楞嚴經》,觀音如幻聞薰三昧,乃“反聞聞自性,性成无上道”。玄宗修證,乃“反聞聞自息”,息念雙銷為入手之門,由是而得正定,因定發慧,因慧伏惑,謂“歸元性无二,方便有多門”也。《莊子》“聞和”之說,《西游》“藏棒”之象,非得“心息相依”之妙訣焉?知“反聞聞自息”之工夫耶?
玄宗修證之法,即將我之心息,放到外面虛空中去歸并。虛空,乃大天地,先天乾坤之象也。心息,乃小天地,后天坎離之象也。將心息安放在虛空之中,而使相依,乃合“二重天地,四個陰陽”,所謂“天人合發”是也。呂祖云:“兩重天地誰能配,四個陰陽我會排”。《參同契》云:“牝牡四卦,以為橐籥,覆冒陰陽之道”,即是此段工夫。由相依而漸銷漸化,卒乎返空。老氏謂之“歸根復命,致虛守靜”。《莊子》謂之“學混沌”,又曰:“心齋。”聖聖相承,莫不以此為要著也。
此“心息相依”之法,古稱“日月交并法”。蓋丹字,即日月合壁之象也。《海山奇遇記》中,鐘離真人受苦竹真君懸記曰:“此后有二口者,為汝弟子(按:即呂祖也)。若得此人,以吾日月交并法傳之。”又古歌曰:“太陽移在月明中,此是神仙下手功。”鐘離翁歌曰:“南辰移入北辰位,金烏飛入玉蟾宮。”至近代方曰:“凝神入氣穴。”又曰:“安神祖竅。”然皆隱約其辭,不遇明師,從何下手?故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只為丹經无口訣,教君何處結靈胎。”古德謂:“道士倒騎牛。”亦喻心息相依,反息循空之象也。陳虛白《規中指南》,以“心息相依”四字,攝貫到底,殊為神妙。
“反聞聞自息”,為最初入道之妙方便,因息自心起,原為心之風相。反聞自息,神定而息亦隨定,息空而心亦隨空,向之動者,攝歸不動矣。不動而動,一陽來復,正是无中現有,時至神知時也。
學道應空塵境,无累于外物,方得受用。欲空塵境,應先空心境。心息相依,即是空心境之妙法,把心放到外邊來,與息相隨,不空而自空矣。
子晉之吹玉笙,簫史之吹簫,皆是“心息相依”之象。李道純之《慧劍歌》,呂祖之道劍,三豐真人之鋒鋩劍,亦是心息相依之象也。
反聞聞自息,聞止于息,不緣外五塵境,即是“妙止”。息之出入,心自得知,知而常寂,即是“妙觀”。神為妙空,息為妙有,神息相和,凝成一片,即是“妙中”。是故“反聞聞自息”,三觀俱足,惺寂相融,止觀雙運,以此入道,最為簡妙。
“谷神不死,是謂玄牝。”谷與神,玄與牝,皆有无對舉,陰陽并提,即示“心息相依”之密旨也。“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乃是依法,即勿忘勿助,闔辟自然,均均勻勻,悠悠細細,打成一片之功夫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和則隨從。”此四字,曲盡“心息相依”之妙。“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乃黃帝之調息法也。“專氣致柔,抱一无離。”乃老氏之調息法也。“无聲聞和,真息以踵。”乃莊子之調息法也。“乘風(息也)履虛,心凝形釋(入正定也),骨肉融和。”乃列子之調息法也。“心合于氣,氣合于神,神合于无。”乃亢倉子(老子弟子)之調息法也。古代玄宗修證,從調息入手,可以信焉。
心息相依,乃玄宗不二法門,由此以達到身心一如,寤寐一如之境焉。以神放在外面,隨息自在,我只用觀照,微微照著,即是玄宗之觀自在。以神放在外面,隨息出入,一往一來,自然合體,即是玄宗之如來藏。依久,心息二忘,翛然入定,定久湛寂,即是玄宗之寂滅海。攝耳諦聞自息之出入,旋聞合息,旋息歸无,乃是玄宗從聞思修,入“三摩地”之工夫。
入真定者,息自无出入。若有微息存在,非真定也。入真定者,念自无起滅。若有絲毫起滅,非真定也。心息相依在虛空中,寂而非无,動而非有,斯即真如妙用。又,心息相依在虛空中,寂照不離,恬智交養,斯即定慧等學。
心息相依,是一卷无字真經,一個極妙話頭。心息相依,是水月道場,是偶諧三昧,是幻住解脫。心息相依,是一座无縫塔,一所空王殿,一株无根樹。心息相依,是玄宗的柱杖子,是玄宗的金剛王寶劍。
韓清夫詩曰:“靜抱沒弦琴,細吹无孔笛。一彈天地清,一吹天地闊。一吹復一彈,盡是神仙曲。”此示“心息相依”之象也。
三豐翁詩曰:“乾坤浩蕩琴三弄,氣息調和笛一枝。欲向陰陽修出世,須從陰陽外修之。”此四句中,初二句示“心息相依”,次二句示“身外虛空”一著。
凝神于虛而獲定,是謂“打坐神室之內”,玄宗坐禪之妙旨也。又,凝神于虛,不著色身,即是玄宗不壞世相之出家。
丹家以“心息妙合”為爐鼎。其妙合之處,即外面虛空一著,謂之“玄竅”。《性命圭旨》云:“空洞无涯是玄竅,知而不守是工夫。”可以證焉。周子《太極圖說》:“无極之真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。”妙合,即丹道也。“妙合而凝”者,李道純所謂:“心息相依結聖胎”也。
由心息妙合而凝,內外氣機悉平,斯即壺子“衡氣機”之妙旨也。以此入大定,即莊子“休乎大均”之工夫。《楞嚴》揭“地水風火空識”之六大,周遍含容。玄宗修證,心合于息,是以“識大”會“風大”也。息合于虛,是以“風大”歸“空大”也。空性圓明,成法解脫,識化為智,證无生忍。
白玉蟾云:“一言半語便通玄,何用丹書千萬篇。”鐘祖云:“片言半語无多字,萬卷丹經一語通。”又云:“一訣便知天外事,掃盡旁門不見蹤。”皆指心息相依之口訣也。紫陽真人云:“故知大丹之法,至簡至易,雖愚昧小人,得而行之,則立超聖地。”潛虛翁云:“古仙丹法,无下千帙,讀之則愈煩愈難,悟之則惟簡惟易。”三豐翁云:“還丹工夫,至簡至易。”陳翠虛云:“都緣簡易妙天機,散在丹書不肯泄。”所謂簡易,即是反聞自息,心息相依。上智下愚,都有此心,皆有此息,皆可反聞,皆能取證。故孔子曰:“夫婦之愚可以與知,夫婦之不肖,可以能行。”最為普遍易修之法門。
予昔以因緣,得遇汪師,指示此心息相依法門,方知玄宗確有真傳。今此玄談,直揭相傳口訣,公開四千年來不傳之秘,蓋不忍斯道之湮沒无聞,愿與好道之士,同修同證,得身心安樂之益,延年蓋壽之效焉!
三十一、 心息相依(二)
玄宗以心息相依而返歸无極,尚矣。顧佛氏如何?答曰:佛氏之《安般經》、《禪秘要法經》、《達摩多羅禪經》,皆示調息之旨。梵語“安那般那”,此云“出入息”,即是“數息觀”。此與玄宗調息法門,微有不同,以玄宗心息相依,不用數也。天臺宗《六妙門》,亦示調息入手。所謂六妙門者,一、數息;二、隨息;三、止;四、觀;五、還;六、凈。心隨于息,即是相依,依極入定是止。定中慧覺,寂照不離,即是觀。金來歸性,返本還元,即是還。六根清凈,境智妙空,即是凈。亦可與玄宗會通,但玄宗修證,與《楞嚴》“反息循空,銷息發明”之旨,最為相契。
《楞嚴經》周梨槃特迦云:“佛憫我愚,教我安居,調出入息,我自觀息,微細窮盡,生住異滅,諸行剎那,其心豁然,得大无礙,乃至漏盡,成阿羅漢,住佛座下,印成无學。佛問圓通,如我所證,反息循空,斯為第一。”孫陀羅難陀云:“我初出家,從佛入道,雖具戒律,于三摩地,心常散動,未獲无漏。世尊教我,及俱絺羅,觀鼻端白。我初諦觀,經三七日,見鼻中氣,出入如煙,身心內明,圓洞世界,遍成虛靜,猶如琉璃,煙相漸銷,鼻息成白,心開漏盡,諸出入息,化為光明,照十方界,得阿羅漢。世尊記我,當得菩提。佛問圓通,我以息銷,息久發明,明圓滅漏,斯為第一。”按:玄宗從有息反至无息,入于泰定,正契反息、銷息之旨。泰定之后,工夫深入,心光宣發,即是發明之象。入手既同,一切效驗,自无不同矣。
又約儒宗而言,《易經》隨卦象辭曰:“澤中有雷,隨,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”乃孔子之調息法也。《中庸》云:“至誠无息,不息則久,久則征。”乃子思之調息法也。“必有事焉,而勿忘,正心勿忘,勿助長焉。”乃孟子之調息法也。曰踵息,曰宴息,曰反息,曰神息,曰胎息,曰不息,皆“心息相依”之旨也。
聞合于耳,謂之聞和。息之出入,至柔至和,獨我能聞到。邵子謂之“天聽”。呂祖云:“靜聽无弦曲,潛通造化機。”邱長春《青天歌》云:“閑唱壺中白雪歌,靜調世外陽春曲。吾家此曲皆自然,管无孔兮琴无弦。得來驚覺浮生夢,晝夜清音滿洞天。”斯皆示“聞和”之妙,“天聽”之機,調息入神之密用也。
《莊子》曰:“古之真人,其寢不夢,其覺无擾,其食不甘,其息深深。真人之息以踵,眾人之息以喉。”此即心息相依之驗證。深深者,息長而微,不似凡息之短而粗。踵非足跟之謂,乃心與息相隨,如前后步之不離,后步踵前步,前步又踵后步,相隨不舍,打成一片,正心息相依,綿綿密密之象也。潛虛翁曰:“以踵者,心息相依,歸乎其根也。”陳虛白曰:“氤氳開闔,其妙无窮。如此少時,便須忘氣合神,一歸混沌,致虛之極,守靜之篤,心不動念,无來无去,不出不入,湛然常住,是謂真人之息以踵。”汪師嘗說:“須一定二三小時,方是真人之息以踵。”解釋各有深淺,要其所歸,不外依久而后得泰定耳。
《莊子》論“心息相依”,計有數處。《人間世篇》云:“无聽之以耳,而聽之以心;无聽之以心,而聽之以氣,耳止于聽(古本作“聽止以耳”,誤也),心止于符(與息符合也)。”《大宗師篇》云:“古之真人,其息深深,真人之息以踵,眾人之息以喉。”《在宥篇》云:“我守其一,以處其和。”《天地篇》云:“无聲之中,獨聞和焉。”《山木篇》云:“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。”《庚桑楚篇》云:“欲靜則氣平。”《田子方篇》云:“今視子之鼻間,栩栩然。子之用心,獨奈何?”以“栩栩”二字形容其息之和而細,動而微,有優游自適、恬愉自安之狀,真妙无以加矣。
三十二、 偶諧三昧(一、玄宗)
李長源云:“只求真人呼吸處,放教姹女往來飛。”呂真人云:“好趁風云真際會,須求鸞鳳暗和諧。”三豐翁云:“隔體神交理甚詳,分明下手兩相當。”斯皆揭“心息相合”之密意也。心息,乃天生配偶,非由造作。玄宗以心合息,神氣冥融,金木交并,即是偶諧三昧。一切火候,九還七返,小大周天,乃至脫胎神化,无不從此三昧中出入。然此三昧,必要恍惚窈冥,虛无混沌,方入妙境,方真偶諧。故廣成子曰:“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,存无守有,頃刻而成。”河上公曰:“杳杳冥冥開眾妙,恍恍惚惚葆真竅。”羅公遠曰:“恍惚杳冥无色象,真人現在寶珠中。”葛仙翁曰:“窈冥中起,恍惚中居。”呂祖曰:“窈窈冥冥生恍惚,恍恍惚惚結成團。”古仙皆從此偶諧三昧中超脫,洵不誣也。世俗男女配偶,順行生人。此心息相依,陰陽妙合,乃逆而成聖。故翠虛曰:“至于十月玉霜飛,聖胎圓就風雷吼,一載胎生一個兒,子生孫兮孫又枝。”《楞嚴經》曰:“身心合成,日益增長,既游道胎,親奉覺胤。”妙哉!此偶諧三昧,真苦海之慈航,度生之寶筏也。
《華嚴經》入法界品,善財童子五十三參,其第五十參,見德生童子,有德童女,所居之城,曰妙意化門;所說法門,曰幻住解脫。亦是心息相依,偶諧三昧之密意也。試觀善財以前所見善知識,皆單獨一人,此則成偶,非一陰一陽之表示,心息相依之法象而何?曰妙意華門者,亦猶老氏之“眾妙門”、“玄牝門”也。妙字,亦少男少女之象,陰陽合體之字也。當心息諧合之際,有二相知之微意,非妙意乎?心與息相隨,鸞鳳和諧,天然夫婦,而男不寬衣,女不解帶,敬如神明,愛如赤子,非幻住乎?故云:“幻住解脫。”直至大定、真定、无去无來、不出不入,內外兩忘,身心俱寂,空寂无依,是謂“无住”。由幻而達无住,玄修之功備矣!《華嚴經》云:“時,童子童女說自解脫已,以不思議諸善根力,令善財身柔軟而光澤。”釋曰:所謂柔軟,即由心息相依,至周身酥軟之景也。光澤,乃元光氣之發乎肌膚,見于外表之謂也。《黃庭經》云:“體生光華氣香蘭。”鐘離翁云:“玉膏流潤生光明。”同此意也。
三豐翁《贈李圓陽混元仙曲》云:“圓陽道士真游戲,訪道拋官如敝屣。八年失偶夢孤棲,夜涼鐵枕寒鴛被。看容顏白了髭須,論年華猶馀生意。我勸你,早覓黃婆,娶個嬌妻。男下女,顛倒坎離。雄做雌,調和神氣。天臺仙子的溫柔婿,張果老兒的美麗妻。美麗妻,溫柔婿,洞房中不知天地。性情交感,命共眉齊。渾渾淪淪,那時才見你真心;恍恍惚惚,那時才見你真意。這道情,是你的初步仙梯,笑呵呵,傳與你,三豐道人走筆題。”此曲描寫偶諧三昧,及幻住解脫法門,可謂函蓋无余,神妙破的,嘆觀止矣。
三十三、 偶諧三昧(二、禪宗)
龐居士參石頭希遷禪師發悟,呈偈曰:“日用无別事,惟吾自偶諧。頭頭非取舍,處處沒張乖。朱紫誰為號,丘山絕點埃。神通并妙用,運水反搬柴。”又云:“心如境亦如,无實亦无虛。有亦不管,无亦不拘。不是聖賢,了是凡夫。”又云:“心如境亦如,真智從如出。定慧等莊嚴,廣演波羅蜜。”玄宗以心息偶諧為入門之功,禪宗以心境偶諧為證道之妙。破重關以后,身心世界,廓爾平沉,圓融一際,若色若香,莫非中道,拈槌堅笏,并契无生,融一切法,為自性境,萬象森羅海印中。故曰:“心如境如,无實无虛。”百丈端頌曰:“猿啼霜夜月,花笑沁園春。浩浩紅塵里,頭頭是故人。”是禪宗偶諧之妙也。由心息偶諧,而證心境偶諧,禪玄二宗,一以貫之矣。
三十四、 一空三昧
由心息相依,而至神息兩定。定久,身心湛寂,內外皆空,謂之“一空三昧”。《六波羅蜜多經》云:“所言一者,猶如虛空,一切萬物,生長空中,菩薩真空現前時,信等善法,悉皆增長。”是故名為“一空三昧”,亦稱“一法界三昧”。《六波羅蜜多經》云:“所言一者,即是法界,法界亦空,以定力故,其空現前,是名一法界莊嚴三昧。”是故《黃帝書》曰:“綿綿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是黃帝之偶諧三昧也。又曰:“精神入其門,骨骸反其根,我尚何存。”是黃帝之“一空三昧”也。《道德經》曰:“載營魄抱一,能无離乎?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?”是老聖之偶諧三昧也。又曰:“復歸于无,復歸于无極,我獨泊兮其未兆,如嬰兒之未孩。曠兮其若谷,寂兮似无所止。”是老聖之“一空三昧”也。《南華經》曰:“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。”是莊子之“偶諧三昧”也。又曰:“出无本,入无窮,入出无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无有也。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。”莊子之“一空三昧”也。古之聖人,先入“偶諧三昧”,進而至“一空三昧”。外遺世界,內脫身心,脫體无依,超然物外,斯即黃帝入空同,親見廣成,親證法性身之妙修也。
三十五、 丹道程序
玄宗修煉,始終以“心息相依”為根本,其中先后程序,可分“忘形養炁,忘炁養神,忘神養虛”三關功夫,《性命圭旨》又添“煉虛合道”(當云“忘虛合道”)一節,合成四段,但亦不可泥執。三豐翁云:“夫靜功一刻,一刻之中亦有煉精化氣,煉氣化神,煉神還虛之工夫在內,不獨十月然也。即一時、一日、一月、一年,皆然。坐下閉目存神,使心靜息調,即是煉精化氣之功也。回光返照,凝神丹穴,使真息往來,內中靜極而動,動極而靜,无限天機,即是煉氣化神之功也。”
予謂:丹道程序,大端可分為三部分:
第一步為前行。初學入手薰修,用心息相依法,使神氣在外合一。漸依漸和,漸細漸微,由恍惚杳冥,進而至呼吸斷絕,泰然大定,是謂前行。前行以得定為到家,蓋一切丹法,皆以大定為之基也。
第二步為正行。自呼吸斷絕,神氣大定起,次七返九還,補足先天,丹書謂之小周天。次先天補足,止火結丹。次養丹。次丹足行大周天。次得大藥,行七日過大周天工夫。次抱元養胎。次胎圓出神。次哺乳還虛,分身應化,无不自在。是為正行。正行以還虛為到家。
第三步乃末后了道。妙盡功忘,虛空粉碎。如紫陽真人《自壽詩》云:“分個孩兒騎鶴去,虛空粉碎見全身。”即是末后到家消息也。末后一著,須徹證自性,第一義心,丹書罕載,當參考《楞嚴》、《華嚴》、《圓覺》諸經而得之也。
三十六、 卯酉沐浴
卯酉者,中和之象,丹書喻為沐浴。沐浴者,退休之意也。聞諸先師曰:“工夫一到大定,即是沐浴溫養。”蓋丹法以有息相依為武火,无息入定為文火。工夫一到大定,則念无起滅,息无出入,身心兩靜,正是沐浴之候。至紫清仙師《玄關訣》內,分沐浴卯門為一關,沐浴酉戶又一關。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論沐浴云:“煉丹本是一年功,兩月都緣要住功。兔遇上元時便止,雞逢七月半為終。”此原系約理而論,學者不可泥執。豈不聞紫陽《四百字》云:“火候不用時,冬至不在子,及其沐浴法,卯酉亦虛比”乎?《參同契》曰:“委志歸虛无,无念以為常。”斯正示沐浴之旨,然總不如我師指出一“定”字為沐浴,最為直截了當耳。一定則身心俱寂,此寂定之中,元陽自得溫養,道胎自然增長,无傾危之患矣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三十七、 小大周天
小大周天之名,唐以前无之。崔公作《入藥鏡》,伯陽著《參同契》,皆无此名詞。元明以后,始見于書耳。既有此名詞,各家就借題發揮。予謂人身本一小天地,氣血周流,一晝一夜,即是一周天。丹法取象天地,要在以我身之小天地,混融而入于乾坤之大天地,然后可以“與天地合其德,日月合其明,四時合其序,鬼神合其吉兇。”而得超凡入聖之機用。茲若分而言之,小大周天之名,可用三種解釋:
其一、小周天乃炁行周天,大周天乃神行周天。然所謂炁行、神行者,皆在定中行之,特工夫深淺不同耳。何言之?當煉精化炁之時,以我虛寂,感召外來真陽,入我身中。當真陽來時,渾身上下,俱感酥軟,由酥軟而轉為麻木,由麻木而入混沌,不識不知,如活死人一般。斯時我身與虛等,心與空等,天地之虛空,即我之虛空。我之小天地,融化而入于乾坤之大天地。以盡虛空、遍法界之真陽,養我一身,徹內徹外,透頂透底。呂祖所謂:“白云朝上闕,甘露灑須彌”者,正炁行周天之境象也。
葛仙翁曰:“離火激海,坎水升虛。玉液灌溉,洞房流蘇。天機直露,萬籟難如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修之不輟休,庶氣云雨行,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,以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,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。”三豐翁《道情歌》曰:“待他一點自歸伏,身中化作四時春。一片白云一陣香,一番雨過一番新。終日綿綿如醉漢,悠悠只守洞中春。遍體陰精都剝盡,化作純陽一塊金。此時氣絕如小死,打成一片是全真。”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曰:“朝朝金鼎起飛煙,氣足河車運上天。甘露遍空滋萬匯,靈泉一派泛長川。”斯皆炁行周天之法驗也。
當煉炁化神之際,神息俱定于虛空之中。先天真陽,入我色身,周流一匝后,因主人公定在外面,色身已如空屋,隨即出色身而來至虛空中,抱我主人翁,因神定而氣隨定。神炁同定,久則炁盡化神,唯一威光,煊赫虛空,是即胎圓之證也。入此大圓寂照之門,以性空本體,圓融六大。六大法性,與我真性,平等无二,自他不隔,物我一如。于是能入水火、透金石,起種種不思議神用,皆神行周天之法驗也。
是則約炁行、神行,而有小大周天之別。小周天者,煉精化炁之三昧也。大周天者,煉炁化神之三昧也。此一說也。
其二、約小還、大還而分小周、大周,是同一炁行,而復有小大周天之別也。何言之?當小還之時,身內猶是后天坎離,工夫一到虛極靜篤,外感先天純陽真炁,入我色身,補足我破體后之損耗,是以我純陰,感彼純陽。純陽真炁到時,渾身俱感酥軟、麻木、跳動。能周身酥麻一次,即得真陽薰蒸一次,即行一次小周天。如是漸采漸集,氣足止火,復成童體。斯時離宮填滿,身內已成乾象,純乎先天。再以我乾陽,感彼虛空中乾陽,身內先天與身外先天,里應外合,彼此凝集,是合內外兩重真陰陽而成大還。工夫到此,定力已達二三小時以上,能寂定一次,感召身外乾陽,與身中乾陽會合,即為行一次大周天,直到大丹告成。
此小大周天,約小還、大還而得名。小周天者,從后天反先天所用也。大周天者,從先天反出先天之先天時所用也。同一寂定,同一炁行,工夫深淺不同,色身效驗,亦有區別。小周天僅能易發,大周天能易齒、易血,乃至易骨、易髓、易瞳,嶄然一新。斯即《大易》“革故鼎新”之效也。小周天,乃安樂延年之法,大周天乃超凡入聖之功。此乃淺深不同之點也。
其三、約小大天地而分小周、大周。人身乃一小天地,身外乾坤乃一大天地。修士工夫到恍惚杳冥,虛无混沌,定久陽生,陽炁沖開百脈,元和內運,上至頂而下至踵,一炁周流,始卒若環。此就人身之小天地而言,故云小周天。倘恍惚杳冥,虛而又虛,渾身酥軟、麻木、跳躍,即渾身八萬四千毛孔,俱受外面乾陽真炁鉆入。斯時虛極靜篤,妙合太虛,色身已成真空,一任太虛中乾陽真炁,浸淫融洽,徹內徹外,透頂透底,通行无礙。此就合乎太虛之大天地而言,謂之大周天。
是故由前之說,學者先行小周天,然后行大周天。由后之說,學者先行大周天,次行小周天。小周天之后,再行大周天,即了事矣。
以上三說,皆屬言理。實際工夫一到大定,外則乾坤會合,內則坎離交媾,小大周天,同時進行。所謂:“內藥還同外藥,內通外亦須通”也。崔公《入藥鏡》但云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。”不標大小(周天)之名,實則小大周天,均已包括在內,最為簡當。學者宜注意焉。
訣曰:心息妙合,抱德煬和,真炁薰蒸,養性延命,重立胞胎,再造乾坤,玄宗修證,唯斯為勝。
三十八、 大周過關
修士初步取坎填離之工夫完畢,得止火口訣者,可以結丹。結丹之后,見有征驗,又須養丹工夫使其丹足,而行大周天。此大周天者,蓋別于初步之小周天而言。初步以后天反先天,以純陰而感純陽。此際內已成乾體,以我乾陽再感虛空中乾陽,合內外兩重先天而使得大還丹,名曰大周天。工夫原系心息相依,惟此際三五呼吸,即能泰定。定中虛空无我,忘物忘懷,忘心忘境,忘內忘外,即以我之先天虛空,通天地之虛空,任其自然運用。虛極之頃,身內先天純陽真炁,自然沖關透頂,順督脈而上,呂祖所謂:“白云朝上闕”也。復循任脈而下,呂祖所謂:“甘露灑須彌”也。
此部工夫,亦有三種火候須知,自古神仙,口口相傳,不著于書。《悟真篇》所謂:“契論經歌講至真,不將火候著于文。要知口訣通玄處,須共神仙仔細論”也。如此進行到相當時期,覺小腹沸滾,大藥將萌之際,有七日過大周天一步工夫。此際須有外護同志二三人,退處安閑寂靜之地,雞犬不聞之處。學者得外護同志,照顧飲食,日夜在身外守候,隨時警覺,俾念昭彰,魔境現時,不至隨他去,發生意外,是乃最要緊一著。如外緣齊備,可以日夜兼進,了此大還。工夫過數日,大藥自產。
此大藥亦有征驗。《悟真》詩曰:“神功運火非終旦,現出深潭日一輪。”三豐《道情歌》云:“萬般境象皆非類,一顆紅光是至真。此個紅光是春意,其中有若明窗塵。中懸一點先天藥,遠似葡萄近如金。”又《无根樹道情》曰:“无根樹,花正紅,摘盡紅花一樹空。”涵虛祖注曰:“紅乃大藥法象,仙師《道情歌》與《无根樹》,皆要緊之作,即彼可以見此也。”又云:“紅光發現,其花正紅,紅花到手,真藥已得,除此紅花,无藥可采。”可以參焉。
大藥發生后,亦循督脈而上,任脈而下。惟上升極為遲緩,須數日之功。而數日內,色身上最難禁受,魔境重重,皆系識神幻化,亟宜用真空觀而掃蕩之。大藥循任督周行一匝后,此艱難之關,方安然過去。色身余陰,掃盡无余,成金剛不壞之軀。此后,一味禪定養胎,即可出神矣。惟此大周過關,工夫好者,自大藥產生后,六七日即過去;若工夫稍遜,須歷八日至九日。師謂:“若要飛升,須七日以內反轉身,七日以外,只能尸解坐化,飛升則无望矣。”紫陽真人云:“大凡火候,只此大周一場,大有危險,丹士宜一戰而勝,則天下定矣。”
三豐真人《返還證驗說》,述此大周過關情形,最為祥盡。其言曰:“煉此龍虎大丹,必要僻靜,雞犬不聞之處,外邊又要知音道友,不要一個閑人來到,恐防驚散元神。先言和光同塵,今言僻靜處,何也?煉己于塵俗,養己于山林,是入室興功,下手之時也。要超凡入聖,豈是小可的事?必須要一塵不染,萬慮俱忘,絲毫无掛,一刀兩斷,永作他鄉之客,終无退悔之心。持空煉神,守虛煉性,渾身五臟筋骨氣血,都化成青氣,專心致志,演神純熟,成形受使,星回斗轉,隨心所變,直養得渾身无有皺紋,如蜘蛛相似。上七竅生光,晝夜長明,身如太虛,才是正時候,方可求仙道。這應驗,氣滿神全,法財廣大,方可煉大丹,才叫做一個丹客。工夫既得,時候自至,七竅光明,三陽開泰,神劍成形,趁水順風發火,雷轟電閃,方奪外天機,下手擒拿,采吾身外真鉛,以龍嫁虎,驅虎就龍。若會攢簇,不失時節,湛然攝起海底之金,開夾脊,上泥丸,落入水晶宮之內,與木汞配合,不過半刻,攢簇已定,真火沖入四肢,渾身骨肉,火燒刀割相似,最難禁受,就是十分好漢,到此无一分主張。防危慮險,沐浴身心,水火既濟。頃刻間,渾身如炒豆子一般相似,一齊爆開,渾身氣血,都會成形說話,就在身上鬧成一堆。舌根下又有兩穴,左為丹井,右為石泉,此正是廉泉穴,隨骨脈一齊開下。腎水上涌到,如外水泉一般,咽納不完,滋味甚異,比糖蜜更不相同。又其至妙者,臨爐下手之初,地將產其金蓮,天亦垂其寶露。忽然一點真汞下降,透心冰涼,即運一點神火隨之,攢簇于交感宮內,渾然湛然,如千千戰鼓之鳴,萬萬雷聲之吼,又即是自己一身百脈氣血變化,休要驚怕,只要踏罡步斗,執劍掌印,這里正是兇惡處,三回九轉,降帥召將。如此防顧,于虛空之中,或見龍虎相交,天地交泰,日月交宮,見眾仙諸佛。工夫到此,諸境發現,切不可認他,恐著外邪。既認元神,汞鉛相投,三日才生大藥,三日里最難過,遍世界都是邪境,四面神號鬼哭,八方殺氣狼煙,此正是大開關。工夫到此,十個九個都嚇殺了,心不可有恐怖,蓋己雖化成神,卻是陰神。陰神最靈,能千變萬化諸境為害,他豈肯善善降伏。前人說得好:‘你會六通神,方才脫生死;你若不會六通神,休想成道。’混沌又至三十時辰二日半,氣氣相通,氣滿至極,忽然活潑潑地迸出太陽流珠,脫殼入口,百萬龍神,盡皆失驚,此是元陽真丹藥入口,始知我命不由天也。古仙云:這回大死今方活。又云:一戰而天下平。即是此等地位。”
以上三豐翁敘述大周天過關經驗,萬卷丹書,只有此一篇泄漏,實為玄修之指南,返還之宗鑒也。聞先師言,柯師伯弟子中有名孫吉甫者,親歷此七日工夫,所有色身境象,與豐翁所說盡皆符合,所謂“如火燒刀割,如炒豆子一般相似,一齊爆開。”亦千真萬確,若无定力鎮持,此際即无主宰。又謂:魔境中最難遣除者,乃是色魔,非平時煉己功深者,此際往往把握不住,被陰所乘,則發生極大危險,不止工夫倒退而已。故此部工夫,非有深定力者,切不可急于從事,后學不可不謹慎行之也。
三十九、 脫胎神化
先師曰:“脫胎者,脫去凡胎呼吸也;神化者,化去后天識神也。”其說簡當,无以復加,洵玄宗修為之指南也。修士過大周后,靜養道胎,一意定忘,入大寂圓照之門,口鼻絕无呼吸,純系元和內運。至六七月后,則食睡亦除,十二時中,常在大定之境。更守至八九月,則六脈皆息,元神獨耀。道胎圓成,真空无我之極,法身即能與色身分離。呂祖云:“寒云散后留殘月,臘雪來時向太虛。”即指此也。臘雪者,定中見六出紛紛,乃出神之景也。《楞嚴》云:“形成出胎,親為佛子。”亦示三昧純熟,得意生身,超脫之意也。總以无呼吸為大寂定,為脫胎神化之嚆矢。以識陰盡為脫胎神化之圓成。脫胎之后,抱元守一,以期胎孫復孕,分身无礙,謂之溫養胎嬰,亦名乳哺。更有向上工夫,用三昧真火,鍛煉凡軀,久之,形與道合,妙契太空。不特凡體虛融,即依極之地水火風,亦銷歸性海。三豐翁云:“運起周天三昧火,鍛煉真空返太无。”即此之謂也。
四十、   粉碎虛空
或問曰:大地平沉,虛空粉碎,乃禪宗門下大悟境界。玄宗焉有此等境界?玄靜答曰:否否,莊子不云乎:“天門者,无有也,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”。按,无有即是虛无,并此无有之境界而撲落之,非粉碎虛空之意乎?粉碎虛空,則空所(按:滯跡于空,則空亦有所)空滅,豁然見性時也。《楞嚴》云:“汝等一人,真發歸元,此十方虛,悉皆銷殞。”《列子·周穆王篇》有“化人移之,王若殞虛”之語,豈非同于《楞嚴》之“殞空”。仙佛所證,若合符節,復何異焉?故紫陽真人云:“分個孩兒騎鶴去,虛空粉碎見全身。”玉蟾翁云:“快活快活真快活,虛空粉碎秋毫末。”李道純云:“粉碎虛空成大覺。”樊云翹云:“粉碎虛空渾自在。”三豐翁云:“打破虛空不等閑,收入六合一黍米。”又云:“道德崇高神益邁,虛空粉碎法身邊。”陳翠虛云:“返本還源為真空,打破虛空為了當。”此正是玄修末后一著,空有雙遣,一切无依,而后清凈法身,遍周法界,于一一剎土,一一微塵,轉大法輪,入妙覺果海,无祗圓融,方為證道之極致焉爾。
四十一、 防危慮險
老聖曰:“貴大患若身。”又曰:“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”此謂,眾生因身見,而起我見,生種種貪著。誠能空此幻生,忘其形骸,遺其耳目,則處處可以入道,更何患之有焉?无身,即忘形之謂也。丹家防危慮險,亦因學人不能忘形,時時執著,留戀不舍,致生種種危險耳。若煉精化炁時,學者于陽生之頃,稍一著身,即動欲念,先天真陽,頓變后天濁物,霎時有泄精之患;當煉炁化神時,若稍一著身,能使炁之既定者,轉為不定,而有走丹之厄;當煉神還虛時,若稍有執情未去,即不能返于太无,而入圓通之門。是故上乘道妙,凡稍有黏滯未去,即非了當。身見尤當捐除,譚子《化書》揭三關工夫,以忘形為入手,可以參焉。《神仙鑒》載:玄帝在武當山舍身巖下飛升,更有深意存也。
《陰符經》曰:“君子得之固躬,小人得之輕命。”此所謂君子、小人,即在能忘形與不能忘形之分。不能忘形,步步危險。離卻此身,步步安穩。蓋先天之學,凡動心起念,即乖大道,何況著身乎?昔師示我曰:“外不著色身,內不起一念。”此二句,實為忘形舍身之要旨,防危慮險之指南也。
附錄   汪師致天津孟浩泉函:
浩泉賢契如面:啟者,前抄來信,言及外陽生,吾觀之,亦不以為意。蓋金丹大道,最重先天,不重后天。做到陽生,亦算是見了些小效驗也。十九日來信,實可喜,又實可惱。如何是可喜?來信云:“氣息靜定,呼吸斷絕。”蓋此是先天大效驗也。要知采取真種子、進陽火、退陰符、卯酉沐浴,以及小周天等,件件效驗,盡在“呼吸斷絕”四字之內,非下硬功夫者,萬不能做到此景象。得此證驗,此是真實可喜。又前來信問證驗與景象,此即是真景象、真證驗也。如何是可惱?來信云:“陽即倒。”又云:“心息相依,不能自己主張。”又云:“忽覺腹中,牽扯似抽風箱”等語。蓋此是不聽師言,遭此大難,真實可惱。吾故每次信中,曰舍身,曰夕死,曰學死,又教讀《一貫》。又,《一貫》中,其言金丹大道,自始至終,若有一毫著在后天色身,即是“差毫發,不成丹”也。足下不信,吾代明辯之可也。如若不是著在色身,何以知“陽即倒”?如若不是著在色身,何以知“心息相依,不能自己主張”乎?如若不是著在色身,何以知“腹中上下牽扯,似抽風箱”乎?噫!此次走漏,誰之咎也?吾明白告之,凡心息相依,一到靜定,則一身內外,皆是先天真炁、真精、真神。假若有絲毫著在色身,經云:“一剎那間,頃刻盡化為后天濁精、濁氣、識神矣。”嗚呼!不至走漏,不可得也。故萬卷丹書,皆教人防危險。防危險者,就是教人防著色身也。如不著色身,更何危險之有哉?老子曰:“外其身而身修,忘其形而形存。”又曰:“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。若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”請三思之。修煉金丹,不知離開色身可乎?再者,見得此信,每日下功,心息相依,總在身外,不可有絲毫意見、覺著色身。一到靜定,呼吸斷絕,丹經所謂“入定”是也。當此入定之時,必要忘物忘形,无人无我,就如活死人一般。愈定得久,則效驗愈速。若一覺陽生,即便速急向身外心息相依。一到靜定,與前行功一般。若色身有如刀剖、鉆鉆、跳動、痛癢,我總是一個“活死人”。一念不動,則自然无有走漏。再做一二禮拜,看是如何也。所問火候,不著色身,總是符合也。然吾平生最不肯說他人之短,論自己之長。王師所傳,是性理中之小法,教人調和后天氣血而已。若執泥色身求丹田,則又是銅人身上鉆血矣。請悟《一貫》卷八第八十、八十一兩頁,即知丹田之處也。此復。
又函(節錄)
浩泉賢契如面。啟者,吾再明白申之。《老子》曰:“外其身而身修,忘其形而形存。”又曰:“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。若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”數語至矣、盡矣。故呂祖云:“未死先學死,即長生矣。”白祖云:“人若不為形所累,眼前便是大羅天。”其余祖述老子者,不能計數也。吾每次接到來信,深念足下可憐可憫。噫!既要學道,必讀祖書,奈何不但五家祖書不能熟讀,就言南五祖、北七真十二部書,皆未見面。所讀者,无非是初入門的幾本細書,弄得一肚子譬如、比喻、象言筌蹄,塞得鐵緊,堅不可破。假若象言筌蹄是道,則古來不識一字者,皆不能學了。請三思之,是耶非耶?(中略)。務要知丹書萬卷,萬號千名,亦就是一個心息相依。一個心息相依,就是丹書萬卷,萬號千名亦无有分別。不能分別,譬如一樹,能知心息相依之變化,即是知樹之根本,不知心息相依之變化,即是在樹身枝枝葉葉上強猜瞎摸,所謂銅人身上鉆血也。請三思之,樹根、樹身、枝枝葉葉,總是一味,可有分別乎?再者,吾觀來信,足下又要走漏,何以故?前信云:“當以不理它三字了之。”今來信云:“每次一二分鐘,即覺腎氣旋動。”又云:“外陽將舉未舉”情形。又云:“定中腎氣旋動,即是陽生。”又將伍柳二真的陳言,加上許多,捧著色身做工夫,與“不理他”三字盡是反對。又前信云:“有何景驗,隨時報告。”是色身的空言,是紙上的陳言,如此就算報告,奈何工夫證據即是心息相依,都不能識,弄得我糊糊涂涂,毫无有主宰。既无主宰,可能護得足下之法乎?來信五張,只有“周身麻木”四字是報告。然下文又說空言去了。務望得見此信,速急回復,約幾息就能杳冥恍惚,幾息就能大定。最要緊是“周身麻木”四字,是在心息相依之麻木,是在杳冥恍惚之麻木,是在大定時麻木,又麻木得幾分鐘時候。務要寫得明明白白,此方是報告,吾自有主宰矣,亦能知足下工夫如何也。色身空言,紙上陳言,不要一句。總之,金丹大道,有三部工夫,起首是煉精化炁,二部煉炁化神,三部煉神還虛,共是心息相依。咦!心息相依了畢,即是丹道了畢。其中逐節變化,即是火候,即知萬號千名。今贈送《金丹大要》一本,務要讀熟,再參悟三五十遍,即知吾言之味也。并問近好。
汪濩鞠躬 (民國)四年十二月初三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又,汪甄清函
浩泉仁兄臺鑒。前日接到快信,家嚴見信尾所批數語,大為不快。昨日已伏案起稿,擬速作復。今日又接快信,家嚴又不為然。立囑弟用快信關照閣下,暫停工夫,是謂至要至切。蓋閣下工夫至此,絲毫不能犯著色身。要知所有先天清炁,到我身上,若一絲毫著色身,即概變為后天濁氣,有害无益。家嚴云:“閣下錯處,即根于前信試驗二字中發生。蓋先后二天之分,在毫厘千里之謬,務要加重注意。凡天下事,有利必有害。工夫到此,必要分明先后天,必要謹遵師言,萬勿絲毫自用。閣下見此信,務要暫停,必待家嚴信到再做為要。據家嚴云:彼昔日也曾經歷此等景象,后即改正。所惜者,彼此不能面談,立時可改耳。(下略)
弟汪譽遄手叩  十二月十三日
又師函(節錄)
浩泉賢契如面。啟者,足下有二件事,必要速改。如不速改,不必學道也。其一曰:執泥紙上陳言是道;其一曰:執泥色身是道。吾前信反反覆覆,教足下知先天后天、法身色身之妙義。請自三思,如若不能外其身,安能身修乎?如若不能忘其形,安能形存乎?老子之言,噫!可以不聽乎?教讀《一貫》,又不肯讀,是何故也。南五祖云:“鉛汞不在身中取,龍虎當于意外求。”噫!鉛汞龍虎四者,既不在身中,即知身外一著,著實要緊。若將問陳言的工夫丟下,去讀《一貫》,則无有不明白矣。又,王重陽系鐘呂二祖嫡傳,為北真之首,著《全真集》,以“活死人”三字為引,作詩數百首,吾抄十首,足下可細細參悟。其一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自埋四假便為因,墓中睡足偏湦灑,擘破虛空踏碎塵。其二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不談行果不談因,墓中自在如吾意,占得逍遙出六塵。其三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與公今日說洪因。墓中獨死真嘉話,并枕同棺悉做塵。其四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火風地水要知因。墓中日服真丹藥,換了凡軀一點塵。其五、活死兮活死人,活中得死是良因。墓中閑寂真虛靜,隔斷凡間世上塵。其六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害風便是我前因。墓中這個真消息,出水白蓮肯惹塵。其七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須知五谷助身因。墓中觀透真如理,吃土餐泥糞養塵。其八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晝眠夜寢自知因。墓中有個真童子,笑殺泥團塵里塵。其九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空空空里是空因。墓中常有真空景,悟得空空不作塵。其十、活死人兮活死人,活人珠玉問余因。墓中境界真家計,不免臨頭終化塵。
最奇者,前一二月每次來信,問我要景象、要證驗、要明白。吾再告之:夫金丹之道,上古稱之“學混沌”。蓋混沌,是未闔辟之前也。及至周末,老子曰:“吾不知其名,強名曰道。”故又皆稱之曰“道學”。蓋強者,是個无有也。唐宋已后諸真著書,又皆教人學死人。請問“混沌”可有景象乎?可有證驗乎?可能明白乎?假若一著景象、證驗、明白,即是落在后天色身,即是以奴為主而不知,認賊為子而不覺也。如何是象言筌蹄?孔子曰:“象者,像也。”來子解云:“像也者,仿佛近似之謂也。”足下執泥近似仿佛之道,堅不可破。又,丹經萬卷,皆言不可泥象執文,惟獨足下硬要泥象執文,嗚呼,是筌蹄也,不是魚兔也。我真不知何故如此之糊涂乎!再,吾前信要報告所問者,周身麻木,是在心息相依時,是在杳冥恍惚時,是在大定時,三者皆是問身外之火候,先天法身之報告也。來信云:身內動靜有說不清楚者。吾問的是身外,是先天,是法身之事,足下答的是身內,是后天,是色身之言。咦!二者已離億萬里路之遠也。說得清楚不清楚者,无非是執泥臭皮袋的空言也。又云:由鼻梁、印堂、額眼等處而起,次及手足,漸及周身。噫!盡是執泥臭皮袋,不得了,不得了也。又云:前半由我作主。又云:即覺腎氣旋動。又云:腎氣乃似轉而向內。以及一切言語,又盡是執泥臭皮袋,更是不得了,不得了也。又云:弟子為試驗起見,故意用口鼻呼吸。吾代足下著實可惜。可惜者,工夫盡棄也,更有甚不得了,不得了也。速急罷功,要緊!要緊!若不速急罷功,非汪東亭誤人,是足下自家誤也。蓋金丹大道,效驗極速,得病亦極速。吾當年與柯懷經傳孫吉甫,其人五十四歲,只有九個月,還成童體。吾再申之,做到杳冥恍惚,即是采取;做到混沌,即是交媾;做到大定,呼吸斷絕,即是真息、文火、沐浴、薰蒸、溫養等事;做到周身酥軟,即是進陽火、退陰符;做到周身麻木,即是行小周天。總之,无有一毫著在后天色身。足下定要故意用口鼻呼吸,著在色身,无怪乎眼中有淚、鼻有涕、身有汗,疾病業已來矣,切急罷功,勿再誤也。如此反對,吾可能護得足下之法乎?再者,足下遇吾,亦是前緣。況又吃此一番辛苦,工夫亦做到此等地位,今一旦叫足下罷功,人心一樣,足下又豈肯罷休乎?然吾亦不肯作此半途而廢之事,父子二人再三躊躇,目下務要罷功,速急改動,熟讀《一貫》。熟讀《一貫》者,并不是吾夸張所著之書勝過前人,蓋前人之書,取象者多,解象者少。足下再不能讀有象之書矣。《一貫》者,自家不取一象,盡是解他人之象,即不得因象而誤也。況又重重疊疊,反反復復,盡是教人參悟身外身內、色身法身、先天后天,若能熟讀,則无不明白矣。或再明年夏秋間,抽身來申,細讀五七日,或后年亦可。總之,《一貫》不讀純熟,不必來申,直言告之。此復。
又,汪甄清函
浩泉仁兄大人閣下,敬啟者:連日四接快信,均經讀悉所云一切。惟家嚴閱之,不禁跌足嘆息,連叫了不得了,何至如此錯誤。當囑弟先寄快函,關照暫定工夫,萬勿接做。然弟至此,實亦莫名其妙,只得再四請問。據云:閣下工夫至此,實為難得,何以先天后天尚未明白。當行功到周身酥麻,凡息已定,即呼吸斷絕是也,此刻如有絲毫著在身體,絲毫轉念,則所感天地真陽,悉變后天濁氣,為害甚大,汗涕淚及走漏,均系此一刻之間,一轉念著身之害,變化而出,此即是不能舍身,不能學死人,不能做混沌,或照此做功,必生危險,故速囑定功,熟讀《三教一貫》。然弟有一比喻,如一人年逾五旬,尚无子嗣,每次行房,必先存望子之念,究難如愿,而子女多者,臨時并无此念,即常抱子矣。俗諺云:“有心載花花不發,无心插柳柳成蔭。”此中實具有至理。學道者,若有一絲著在色身,則先天概變為后天,不但无利反為大害,即離自然遠矣。據家嚴云:閣下工夫做得極好,惜時被色身所誤,然工夫到此地位,火候細微,必要得師隨時口授,方能心領意會。前閣下來滬,僅談二三日,如此等火候變化,彼時亦尚未談及,即談及亦屬无益。蓋學道必要做到何等地位,得師指示,方能透悟,故此家嚴信中,有囑明年閣下遇有便利之時,再謀敘談數日,即可恍然貫悟,如或閣下有請假為難等時,亦望不必急急,是為至要。再家嚴云:閣下每次來信云:幾點鐘起手行功,幾點鐘罷功等語,此即錯誤。夫行功,即自然行功,若行功睡著,即自然睡著,若預行罷之念,即是后天。決无待罷功后再睡之理。其余眼之開閉,一概任其自然。總之,一動念,即是后天,一著色身,即是危險,務要注意。再前日又接閣下來信,家嚴閱之,亦大為不然,弟當將此信所有著身壞處,請家嚴批出,俾閣下閱之,易于明白,茲特寄上。(下略)。專此布復。敬頌道安    教弟 汪譽遄鞠躬 十二月二十日
又汪甄清函
浩泉仁兄大人臺鑒,敬啟者:去臘接奉大札敬悉,前已大略布復,諒蒙雅鑒,茲更將一切情形,敬復于下,尚祈鑒為幸。夫學道起首,即要心息相依,鼻孔呼吸出入,要稍有知覺,安放在外面,即勿忘勿助,若忘即神氣分散,若助即著相起火,學者必要做到自自然然,我之神氣時時合一,放在外面,要睡著,即任其自然睡著(由心息相依睡著,睡中亦自心息相依),如此我之神氣(即后天陰陽),安在外面虛空中(即先天陰陽)涵養,豈非兩重天地、四個陰陽乎?我既成虛空,我之心光自然下照,腎氣自然上升(常人破體后,心火上燃,腎水下漏),如此即我本身之后天陰陽自然交媾,毋需我去管他,我只要抱定心息相依在外面之總訣(即天人合發),則我身上工夫證驗,均是自自然然(即萬化定基),此即足下曾經歷之景況。再有心息相依,在外面愈做愈熟,愈純愈凈,鼻中呼吸,竟能斷絕,入定,此即凡息已停,真息自現,周身毛孔,均有呼吸。起初或四肢酸麻爽快(如能到此,即為行一周天)。自破體后,色身上所受之損傷,各有不同,久久行之,則上至頂,下至踵,周身酸麻快活(如能到此,即為行一周天,過后口中亦津津甜液吞咽,聽其自然,不可著急)。學者至此,務要格外謹慎,倘若此時一著色身,或一轉念,即危害甚大。蓋我由心息相依,做到定字,我之本身,心光下照,如太陽之普照,萬物滋榮,何等清明,真是一塵不染。我已成了一個虛空,方能感通天地真陰陽到我身上(即酸麻跳躍,即進陽火,退陰符)。若于此時一著色身,或有意試驗,則感受天地真陽,剎那間,悉化為后天濁氣,以致或漏精,或變涕汗淚,或阻滯身中致病,此即家嚴一見足下來函,急命停工之原因也。蓋行功由心息相依,做到呼吸斷絕,靜寂入定,周身酸麻跳動快樂之時,總要絲毫不著色身,一意定在外面(意字要有意无意),此時即要舍身巖、活死人矣。至內外虛極靜篤,設或此時下陽一舉,我即急速在外面心息相依(要極速,不能轉念),其陽即倒。我由心息相依,原舊做到定在外面(按:我本在定中,一无呼吸知覺,因陽生有氣上沖,使我得知,故有呼吸)。我原做到定在外面,此時忘物忘懷,无人无我,任其自然,則先后天陰陽各得其所矣。總之,天道自然,人事勉強。學者必要步步順其自然,切不能用絲毫后天意念,是為至要。再家嚴云:足下來函云:呼吸斷絕,一概不由我作主。此是極好的工夫,即合丹經“饒他為主我為賓”。惜乎此時一著色身之為害耳。再者,有呼吸即是心息相依(即武火),无息即為定(即文火)。按,相依必要在外面,入定必要定在外面。在外面者,即在鼻孔外方寸地也。再者,家嚴切囑足下,刻下必要暫停工夫。因據足下前信云:“周身每有跳動,小腹腎根,常有熱氣旋動”等語,此即足下前有心一試,著了色身,將先天精炁三寶,化為后天陰精、陰氣、陰神,三般濁氣為患。而今必要以‘清靜’二字治之。茲寄上《太上清靜經》一卷,至請熟讀,依書行功,久久行持,自然退盡,而后再做功夫(此即如人有風寒在身,禁服補品之意,恐其有所阻滯耳)。此節務祈足下重加注意為要。再家嚴云:前寄上陸潛虛《心印妙經測疏》一卷,又陳上陽《金丹大要》一本,若論分別先后二天,最說得明白。潛虛子疏云:“今之上藥,指先天而言,所謂元精、元氣、元神是也。蓋元神者,混沌初開之神,非日用思慮之神也;元氣者,洪濛始判之氣,非口鼻呼吸之氣;元精者,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之精,非交感淫泆之精也。”又上陽子《大要》,言先天精氣神三者,皆有姓名、有住處。又二書皆在首章發明,足下可詳細參悟。噫!破體之人,可有此三般至寶乎?即知后天色身,是個臭皮袋矣,務要知色身是奴、是盜,學者不悟,執泥色身求道,即是以奴為主而不知,認賊為子而不覺耳。再者,以后行功,萬勿先存一起功、罷功之念,如能幾個心息相依,即能睡著更妙,以消本身之陰氣耳。以上種種即祈鑒悟,是為至禱,實緣天南地北,未能面談,深為惋惜。把晤細談,惟有期諸后日。茲藉郵便,專此布復(以上各均系與家嚴隨問隨寫)。 敬頌道安  弟 汪譽遄鞠躬  五年正月十九日
以上各函,均從拙編《體真山人丹訣別錄》內選出,所以證明著身之危險。初步煉精化炁時,稍一著身,即發生汗、涕、淚及泄精等變;若煉炁化神時,動念著身,必至走丹无疑。工夫愈深,則著身之危害愈烈。妙哉譚子《化書》曰:“忘形以養炁,忘炁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。”揭三個“忘”字,直達三關,至矣!至矣!蔑以加矣!
四十二、 和光同塵
和光者,晦跡韜光,不自炫耀之謂也。同塵者,俯同塵俗,與眾同行、同事,不自立異之謂也。老子曰:“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,是謂玄同”。玄同之德,柱下所尚,亦老氏之家法也。故紫陽《悟真篇》,祖其意而作七絕云:“修行混俗且和光,圓即圓兮方即方,顯晦逆從人莫測,教人爭得見行藏。”潛虛翁《悟真小序》云:“大修行人,和光同塵,韜鋒挫銳,遠害全身,大隱市廛,被褐懷玉,即方即圓,行藏罔測。”永明禪師曰:“匿跡韜光,潛行密用。”《中庸》曰:“君子和而不流。”又曰:“君子之道,暗然而日章。”《易》曰:“嘉遁,貞吉。”三教聖賢,皆重密行,戒炫耀,不惟明哲保身,亦方便度生之妙用也。
《列子·天瑞篇》曰:“子列子居鄭圃,四十年人无識者。國君卿大夫視之,猶眾庶也。”豈非和光同塵之模范耶?昔老祖為周柱下史,關尹子為函關令,葛洪為勾漏令,旌陽為旌陽令,是真仙之和光于仕途者也。君平賣卜,祁年牧羊,壺公賣藥,翠虛箍桶,思邈行醫,是真仙之和光于工藝者也。昔我天秩師翁,往來漢皋,遇李祖涵虛于西安東岳廟也。時李祖方隱于卜筮,雜在測字隊中,為人決休咎。天秩師翁,往來漢皋,住柯師伯店內,經年余,不露圭角,眾以為普通紙販商人而已。凡此皆是玄同之表率,壺子“杜德機”之妙用,足資后昆模范者也。古德云:“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”魔難之來,大半由于自炫招禍。是故晦跡韜光,潛修密用,乃得丹后必要之行徑也。
和光同塵之妙,端在跡同而用異,故云“和而不流”。不流者,不被一切境界所轉也。處乎異類,而不與異類同化;處乎聲色,而不被聲色染污;處乎尊貴,而不以尊貴自矜。雖入一切法,而于一切法不受,謂之跡同而用異。《洞宗寶鏡三昧》云:“銀碗盛雪,明月藏鷺,類之弗齊,混則知處。”曹山寂禪師立三種墮,所云“類墮”與“隨墮”,正和光同塵之淵微,但非透向上一關者,未易造此境界耳。
附錄   汪師遺訓
再按,學者自結丹之后,即是“人得一以靈”,具有一得永得根基。不幸遭劫,其靈自有主宰,空氣不能侵散,可再投胎奪舍,以竟全功。惟學者當工夫愈進,處世愈宜謹慎,所謂“道高尺,魔即高丈”。金丹之道,最招物所忌,古人“三遭天譴”之言,實因自炫招禍,非真天譴。如他日工夫到還童之后,所有世事人情,相繼結束,退處安閑之境。如遇塵囂,即以做癡聾應之,以為最妙之法。丹書所謂“混俗和光,方圓應世”也。此節實關重要,屆時務要留意。
四十三、 辦道程期
古人云:“善造道者,千日之功。”又云:“辛勤二三年,快活千萬劫。”清初,廣陵一女子,學道三年坐化,遺偈云:“靜中无個事,反復弄虛空,地老天荒后,魂飛魄喪中,有師開道統,无法警愚蒙,忽底虛空破,夕陽依舊紅。”又,呂祖女弟子張珍奴,脫籍后,避地密修,愈二年即尸解。《參同契》:“譬諸立竿見影,呼谷傳響,”洵不誣也。
柯師伯弟子中有孫吉甫者,年近六旬,遇師傳訣,旦夕焚修,精進不懈,僅三月而丹基成,又閱六月,返成童體。自最初下手,功至過大周天,僅歷九月。此后十月養胎,即得“意生身”,超脫自在矣。至末后還虛一著,速則二三年,緩則八九年,即到本體虛空地步。故一心辦道,三年可望道成,九年可望圓證。
考《海山奇遇》載《草堂自記》云:“鐘祖去后二年,予居終南山中,殷勤修養金液大丹,九還功成,十月神全。”是則呂祖于二年內了卻大還,得胎圓之證。又《仙跡》載:呂祖自六十九歲至七十三歲,了卻歸空大道。更可證呂祖辦道,前后僅費七年之時期也。《莊子·寓言篇》載:“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:自吾聞子之言,一年而野,二年而從,三年而通,四年而物,五年而來,六年而鬼入,七年而天成,八年而不知死、不知生,九年而大妙。”又,列子自述修證,歷九年而化。考之古人,證以近驗,辦道程期,精進者,自三年至九年,得臻神之極位矣。
凡職務極忙之人,貴乎能忙里偷閑,以調神息。古德所謂:“忙里偷閑調外藥。”正示此旨。或日間无暇下功,則盡可于夜間睡中行之。由心息相依而睡著,睡醒后再依,依而又睡,一夜工夫,大地春回,得益非淺鮮。此即借睡全真,華山陳希夷仙師之芳蹤可繼,孔聖“向晦入宴息”之妙道可參,洵為俗務倥傯之人唯一之修法也。
四十四、 學道利益
宋儒周子《通書》云:“天地間,至尊者道,至貴者德,至難得者人,人而至難得者,道德有于其身而已矣。”老聖曰:“故立天子,置三公,雖有拱壁,以先駟馬,不如坐進此道。”文殊大士云:“若人靜坐一須臾,勝造恒沙七寶塔,寶塔畢竟化為塵,一念靜心成正覺。”龐居士云:“世人珍重寶,我貴剎那間,金多亂人心,靜見真如性。”又云:“世間最上事,唯有修道強,若悟无生理,三界自消亡。”紫陽真人云:“只貪利祿求榮顯,不覺形容暗悴枯,試問堆金等山岳,无常買得不來无。”蓋一切榮華富貴,轉眼即空,皆屬无常,惟學道能出陰陽陶冶之外,了脫生死輪回之苦,永劫享无為真凈之樂,非世上一切功名可比。故古人云:“辛勤二三年,快活千萬劫。”即就初學而論,身心恬愉,氣息平和,亦能調劑生活,減少痛苦,歇塵勞,除宿疾,省醫藥之資,節衣食之費(氣滿不思食,氣足不怕冷),得安樂延年之效,恬淡瀟灑之趣,百脈沖和,身心輕健。其自受用處,勝常人遠矣。
晚近以來,世界人口日增,物價愈昂,生活愈艱,自非向虛空發展,利用空中元陽真炁,以補物質之不足,增進人類之康健,實難覓適當救濟之法。蓋以物質補物質,物質終有盡時,惟虛空无量,真炁无窮,一息若存,皆可調息凝神,外還內返。只須肯心,不須代價,故此道不論貧賤富貴,不揀賢愚老幼,悉能從事薰修,隨分獲益,調劑生活之不足,減少精神上之痛苦,誠无切于此矣。
礦產,地藏也;元陽真炁,天藏也,虛空藏也。地藏有限,天藏无限;地藏只能養育色身,天藏兼能養育法身慧命。彼西歐人士,研究科學、礦學,開發地藏。豈若東土先哲,研究道學,以開發虛空藏之更妙哉!
老聖曰:“夫惟道,善貸且成。”貸者何?假之以先天一炁也。此善貸之主翁,即是對面虛空一著,近而且易。我能在虛空中心息相依,一到恍惚杳冥,此主人翁自以先天一炁貸之。使衰者壯,凡者聖,愚者智,病者瘳,枯者榮,弱者強,塞者通,寒者得衣,饑者得食,一一滿其所愿。其法至簡至易,其效至神至速。夫人之愚與不肖,可以與知與行焉,豈非一了百當,平等普遍之至乎?三豐真人云:“凡人養神養氣之際,神即為收氣之主宰,收得一分氣,便得一分寶,收得十分氣,便得十分寶。氣之貴重,世上凡金凡玉,雖百兩不換一分。”是故玄宗氣化之學,向无縫塔前發展,虛无窟內經綸,空王殿上起居,无影樹下宴息,攝造元陽,翕聚先天。利用真一之炁,以營衛身心,變化凡骨,銷除識陰,頓歇塵勞,超越生死,永免三災,最為中華民族逗機之教,能解現前困苦,永葆无窮逸樂,人胡不勉而行之哉!潛虛真人《道德經玄覽》偈云:百丈灘頭自整綸,桃源不賺問津人。 驚他海底驪龍覺,一夜風雷大地春。
四十五、 火候妙喻
《莊子》承老聖重玄秘旨,發扣道妙,不拘常格,予于本集內鉤玄提要,已一再揭示矣。茲復集火候妙喻十則于后,俾好讀《南華》者深究焉。
一、 庖丁解牛
《養生主篇》云:庖丁為文惠君解牛,手之所觸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響然,奏刀剨然,莫不中音,合于《桑林》之舞,乃中《經首》之會。文惠君曰:“嘻!善哉!技蓋至此乎?”庖丁釋刀對曰:“臣之所好者,道也,進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時,所見无非牛者,三年之后,未嘗見全牛也。方今之時,臣以神遇,而不以目視,官知止而神欲行,依乎天理,批大郤,道大窾,因其固然,技經肯綮之未嘗,而況大軱乎?良庖歲更刀,割也;族庖月更刀,折也。今臣之刀十九年矣,所解數千牛矣,而刀刃若新發于硎。彼節者有間,而刀刃者无厚,以无厚入有間,恢恢乎其于游刃,必有馀地矣!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。雖然,每至于族,吾見其難為,怵然為戒,視為止,行為遲,動刀甚微,磔然已解,如土委地。提刀而立,為之四顧,為之躊躇滿志,善刀而藏之。”文惠君曰:“善哉!吾聞庖丁之言,得養生焉。”
此章密示周天火候。以解牛為喻,牛喻色身,刀刃喻心息相依之芒鋒劍也。初行功時,未能虛无自然,身見未忘,動被掣肘,故云:“所見无非牛者。”及工夫純熟,身心二忘,色身即空,故云:“未嘗見全牛也。”人身關竅經脈,本多壅塞,工夫一到大定,外感先天真陽,沖開百脈,一炁循環,上下灌注。要當順其自然運行,不可安排。設或真炁循督脈而上,中途偶有阻滯,不妨略用巽風鼓舞。“動刀甚微,磔然已解。”我原定在外面可也,此“批郤道窾”之妙旨也。篇內所云“以神遇而不以目視,官知止而神欲行,依乎天理”數語,示火候行到極純熟、極自然境界,悉皆不由我作主,全以元神主持,所謂:“饒他為主我為賓”是也。“神遇、神行”,四字最妙,真正先天境界,不涉一毫安排,若稍用意識安排,即非神行矣。故紫陽真人曰:“自有天然真火候。”又曰:“但安神息任天然”也。
天道日月虛運,丹法系觀天之道,亦為虛運。庖丁但以无厚之刃,入有間之節,如土委地,亦虛運之妙也。虛无自然者,火候之總訣也。經云:“自然之妙,唯妙于知,而其所以妙,則自乎不知。”故知而无知者,自然之極則也。
二、 佝僂承蜩
《達生篇》云:仲尼適楚,出于林中,見佝僂(老人曲腰之貌)者承蜩,猶掇之也。仲尼曰:“子巧乎?有道邪?”曰:“我有道也。五六月,累丸二而墜,則失者錙銖;累三而不墜,則失者十一;累五而不墜,猶掇之也。吾處身也,若厥株拘(言昔身悉受株之拘),吾執臂也,若槁木之枝。雖天地之大,萬物之多,而唯蜩翼之知,吾不反不側,不以萬物易蜩之翼,何為而不得?”孔子顧謂弟子曰:“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,其佝僂丈人之謂乎?”
此章示火候之妙,亦在熟極自然,而入于神化之境,亦屬先天,非后天安排意行所能堪也。“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。”二句,點睛。凝于神者,疑是神明所為,非人力所及也。
三、 津人操舟
《達生篇》云:顏淵問仲尼曰:“吾嘗濟乎觴深之淵,津津人操舟若神,吾問焉曰:‘操舟可學邪?’曰:‘可,善游者數能。若乃夫沒人,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。’吾問焉而不吾告,敢問何謂也?”促尼曰:“善游者數能,忘水也;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。彼視淵若陵,視舟之覆,尤其車卻也。覆卻萬方陳乎前,而不得入其舍,惡往而不暇?”
此節示火候在一忘字,忘則入化矣。化而通,則“不習无不利”(《大易》坤卦爻詞),如沒人(謂泊于水底也)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也。心息相依,能渡生死大海,乃无上之法船也。操此舟者,必須到相忘境界,方入化境。若乃定忘功極,則應對操作,无不常在定中,亦不妨操作應對事務。定與非定,亦不自知也,作與非作,亦不自礙也,此正如沒人之操舟也。吁,神矣!
四、 梓慶作鐻
《達生篇》云:“梓慶削木為鐻(樂器也),鐻成,見者驚猶鬼神。魯侯見而問焉,曰:‘子何術以為焉?’對曰:‘臣工人,何術之有!雖然,有一焉。臣將為鐻,未嘗敢以耗氣也,必齋以靜心。齋三日,而不敢懷慶賞爵祿;齋五日,不敢懷非譽巧拙;齋七日,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。當是時也,无公朝,其巧專而外滑消,然后入山林,觀天性形軀,至矣;然后成見鐻;然后加手焉,不然則已。則以天合天,器之所以疑神者,其是與?’”
此章火候在齋心坐忘,內養則外滑消,氣足神全,其動也天行,其靜也淵默,合自然之符節,而无計較擬議,是謂“以天合天”。如是與大化冥符,迥出思量之表矣。
五、 紀渻養雞
《達生篇》云:紀渻子為王養斗雞,十日而問:“雞已乎?”曰:“未也,方虛憍而恃氣。”十日又問,曰:“未也,猶應向景。”十日又問,曰:“未也,猶疾而盛氣。”十日又問,曰:“幾矣,雞雖有鳴者,已无變矣。望之似木雞矣,其德全矣。異雞无敢應者,反走矣。”
《莊子》此篇,本出《列子》。木雞之像,對景无心,木然不動,火候純全,情盡見息矣。紫陽真人所謂:“身心寂不動。”清庵真人所謂:“性寂情空心不動。”皆示此義也。必到如此境界,然后可行七日過大周天工夫,保无危險。龐居士云:“但自无心于萬物,何妨萬物常圍繞。鐵牛不怕獅子吼,恰似木人見花鳥。木人本體自无情,花鳥逢人亦不驚。心境如如只個是,何慮菩提道不成。”禪宗之木人,玄宗之木雞,可謂无獨有偶,函蓋相應,斯皆忘機息慮,如如不動之妙旨。昔呂祖在終南山煉大還時,魔光十現而心不動,是呂祖火候確到木雞程度之證也。故玉蟾翁曰:“對景无心是大還。”火候至此,嘆觀止矣!
六、 呂丈蹈水
《達生篇》云:孔子觀于呂梁,縣(同懸)水三十仞,流沫四十里,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。見一丈夫游之,以為有苦而欲死也,使弟子并流而拯之。數百步而出,被發行歌,而游于塘下。孔子從而問焉,曰:“吾以子為鬼,察子則人也。請問蹈水有道乎?”曰:“亡,吾无道。吾始乎故,長乎性,成乎命,與齊俱入,與汨偕出,從水之道,而不為私焉,此吾所以蹈之也。”孔子曰:“何謂始乎故,長乎性,成乎命?”曰:“吾生于陵而安于陵,故也;長于水而安于水,性也;不知吾所以然而然,命也。”
此章火候,示一安字。安則任性天然,而不雜巧偽;安則從容閑暇,无一毫尋伺;安則身心兩忘,與境渾化,故无掛礙。至云“不知所以然而然。”則妙盡功忘,莫可名言矣。陸方壺云:“此與沒人操舟之喻頗同,水之旋入者為齊,水之涌出者為汨。言水自有常行之道,若從之以出沒,不以己私與之,可以得志。生于陵而安于陵,長于水而安于水。只看一安字,皆順其自然,而不知所以然,便是素位而行,无入而不自得之意。此于行險中等閑發出一個居易學問。妙哉!妙哉!”予按,《大易·序卦傳》曰:“復而泰,然后安,故受之以泰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无事也。”火候能到虛无自然,而不知其所以然,如張沈行舟,行其所无事,則妙不容言矣。丈人安于水而蹈水,道人須安于虛而蹈虛,與虛同化,則身心无礙,履水如地,履地如水,入金石,升虛空,无不自在矣。
七、 東野擅御
《達生篇》云:東野稷以御見莊公,進退中繩,左右旋中規。莊公以為文弗過也,便之鉤百而反。顏闔遇之,入見曰:“稷之馬將敗。”公密而不應。少焉。果敗而反。公曰:“子何以知之?”曰:“其馬力竭矣,而猶求焉,故曰敗。”
此章亦示自然之火候。直者中繩,圓者中規,縱橫旋轉,妙如織錦回文。蓋熟能生巧,御焉而進于神矣。《易》曰:“精義入門,以致用也。”不綦然乎。鉤百而反,馬力不濟,故敗,非東野稷之罪,然亦示用不可竭,竭則敗耳。
八、 工倕運旋
《達生篇》云:工倕旋而蓋規矩(蓋,超過也。謂但以手運旋,而巧過于規矩,精至之矣。)指與物化,而不以心稽,故其靈臺一而不桎。忘足,履之適也;忘腰,帶之適也;知忘是非,心之適也;不內變,不外從,事會之適也;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,忘適之適也。
陸方壺曰:“此言純熟自然之妙,看他論一化字,便是聖學所謂從心(所欲)不逾(矩)者。工倕制器,不用規矩,但以手旋物上,自圓而成規。曰矩者,具言成文耳。彼時,指與物化,全不留心,故曰:不以心稽。雖不以心稽,而心亦未嘗不在,但一而不受其桎耳。使其用志一分,雖熟而亦不能成規矣。大抵學問,最怕分心,又怕有心。分心則雜而不精,有心則物而不化,故一而不桎者,乃能入妙。看《莊子》至純熟處,字字句句,皆有奧旨。”予謂:工倕火候,已入化境,仍得力于忘字,還丹火候亦然,必如工倕之純熟自然,方臻先天妙境,方入神化,古人所謂:无意于禪无不禪也。
九、 列子習射
《田子方篇》云:列御寇為伯昏无人射,引之盈貫,措杯水其肘上,發之,適矢復沓、方矢復寓。當是時,猶象人也。伯昏无人曰:“是射之射,非不射之射也。嘗與汝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若能射乎?”于是无人遂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背逡巡,足二分垂于外,揖御寇而進之。御寇伏地,汗流至踵。伯昏无人曰:“夫至人者,上窺青天,下潛黃泉,揮斥八極,神氣不變。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,爾于中也殆矣夫!”
此章火候,示泰定神寧,外境不入,情見俱忘,然后可以采大藥,而行七日過大周天之功。列子怵然恂栗,則人心未死可知也。不射之射,忘功也。入无功運行,乃火候之最上乘也。
十、 畫史般礴
《田子方篇》云:宋元君將畫圖,眾史皆至,受揖而立,舐筆和墨,在外者半。有一史后至者,儃儃然(舒閑貌)不趨,受揖不立,因之舍。公使人視之,則解衣般礴(箕坐也),裸。君曰:“可矣,是真畫者也。”
釋曰:儃儃然不趨,行而禪也,重陽真人所謂:“兩腳任從行處去,一靈常與氣相隨”也。解衣般礴而坐,則亦坐禪也。安神調息,无事于繪,而繪事已竟,妙哉!莊子文章,真能載道,此中別具禪機,止止不須說。眾史舐筆和墨,種種構思,盡屬意識邊事。縱使繪得一幅好圖,亦死物耳。不如箕坐解衣,凝神調息,兀然不動,天然一尊活羅漢。意在畫先,現身說法,妙无以加,宋君稱之謂“真畫者”。蓋亦密喻矣。
以上十則,火候深淺不同,所當注意者,大半皆含“藏神守氣”之旨,“全神養性”之功。浸至身心不動,與境俱忘,妙入神化之域,斯可以圓通无礙,應用自如矣。
四十六、 降魔秘訣
《西游記》上所有魔類,以紅孩兒神通最廣,法力最大,此表后天邪火。后經觀音大士拋下三個圈子,就把他收服。說三個圈子,其實只有二個,乃上乾下坤,中間虛空一著,即是心息放在外面,依成真空也。只將三道圈子拋下,魔類无不降伏,其效力之大,可以想見,職是可知。凡后天濁物作怪,或天魔來時,只須外面心息相依,到真空時,即安然无事矣。此太空伏魔三昧,所以最為超越也。
附汪師語錄一則,出拙編《體真山人丹訣秘錄》:《西游記》內,紅孩兒表后天邪火,即離卦兩邊之假陽。黑風怪表后天陰精,即坎卦兩邊之假陰。他們二個弄法作威,就把一個孫悟空差點害死,多少利害。非觀世音一個圈子丟下,他們不能降服。即你一到外面虛空去,黑風怪自然无有,紅孩兒亦變成善財,不作怪矣。
四十七、 沖和妙境
天人合發之火候无差,色身上即起種種變化,大端可以“沖和”二字賅之。崔公《入藥鏡》所謂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”也。《金丹四百字·自序》云:“毛竅如浴之方起,骨脈如睡之正酣,精神如夫婦之歡合,魂魄如母子之留戀。”此即沖和境界之一例。然須知工夫進展,沖和妙境亦隨之而異。有小周天之沖和,有大周天之沖和,有七日過大周天之沖和,有養胎時之沖和,亦難以一概而論也。但就小周天而言,則周身酥軟快樂之極,則轉變為周身麻木。麻木即沖和之深境界也,更有勝于麻木者,此際須以大定證之。
王棲云《五等沖和說》曰:“夫沖和者,全借火以煉其氣,功驗凡有五等。若三年五載,不搖不動,忽覺一氣上騰于心,耳聽風雨雷聲,四肢百脈流行,乃是臣氣沖和,未是真正之道。或三年五載,忽聽狂風、烈響、戰鼓之聲,上至昆侖,下至于膝,口嘗五味,舌涌甘津,眼有光明,鼻流玉柱,乃是膀胱民氣沖和。達人前進,別有功驗,或三年五載,又聽風雨雷聲,丹田熱氣盤旋,漸漸如升,其氣從腎后歸于曹溪,上至昆侖,甘津復生,上升醍醐灌頂,下降甘露灑心,眼中光明電掣,乃是肘后飛金精也。達人行到此,更若前進,別有功驗,或居靜室,守三五年,其間耳聽振雷之聲,腹中裂帛之響,氣居腎后,撞尾閭穴,行玉柱關,透泥丸宮、昆侖頂,響似狂風揭地,涌如寒泉下降,乃是玄珠落于丹宮,或現青天,或月光,或白雪,羅列在空,或見龍虎交泰,或現日月交宮。雖是恁般變化,達人向前進,二三年別有功驗,生發在于太乙元君,太乙者,北方壬癸水,上透泥丸,下至涌泉,又耳聽千千面戰鼓,萬萬頃雷聲,如狂風揭地,乃是大海發泄,徹底飛升,上下通紅,周天火發,渾身上下疼痛,透骨穿筋,四肢百脈,无處不流行,骨如破碎,或迷三朝五日,重開混沌,再立乾坤,乃周天火候,天地交泰,日月交宮,改變桑田滄海,工夫到此,決定飛升,乃是終而復始,換骨抽筋,大沖和也。”棲云此說,可與三豐《返還證驗說》合參。其最后一等,即七日過大周景象,三豐所示,尤為詳盡,洵為玄宗返還之圭臬也。
四十八、 自然妙用
《入藥鏡》曰:“但至誠,法自然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自然之所為兮,非有邪偽道。”《陰符經》曰:“是故聖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,因而制之。”《大通經》曰:“如如自然,廣无邊際。”《玉樞經》曰:“天地神其機,使人不知,則曰自然。使知其不知,則亦曰自然。自然之妙,雖妙于知,而所以妙,則自乎不知。”玄靜曰:不知者,忘心也。世間一切工技,非用心之極,不能入妙。出世間法,非忘心之極,亦不能入化。故道之法乎自然,乃忘機之妙用,无心而應用,常用而常无,難以言說罄也。王一清曰:“自然者,莫能使之然,莫能使之不然也。”故知自然者,神妙也。神者,莫知其所以神而神,妙者,莫知所以妙而妙,甚至有不能以言語形容,不能以心思測度;知其所以然,而不知所以然,名其所以名,而不知所以名,則自然之名又安在哉?
先師云:“經曰:雙修之學,全在火候。濩云:火候逐節,全在自然,能知自然,則知二重天地,四個陰陽,亦是自然而然也。”潛虛翁曰:“所謂自然,更有深旨,師示我云:順自然,非聽自然也。”予謂:學者工夫,一到自然境界,則一動一靜,純契天心,不容我絲毫安排。若用心意安排,即違自然遠矣!
或曰:老聖謂“道法自然”。《楞嚴經》則曰:“精覺圓明,非因非緣,亦非自然,非不自然,无非不非,无是非是,即離一切相,即離一切法。”似與老聖相背,將何會通?答曰:《楞嚴》所破者,外道之自然,聽自然。老聖之自然,順自然也。執情若破,法法圓融,如如一際。所說因緣與自然,不離自性體用,有何妨礙哉?
四十九、 大定之要
大定者,心息相依,到外息斷絕,神氣二定。定久,身心寂然不動,忘形忘像,忘物忘懷,斯時先天真陽,透入色身,滌蕩灌溉,薰蒸營衛,淪肌浹髓,无處不周,鼎新革故,化粗為妙,謂之“真空煉形”。所以,身心定得一分,即空得一分,即先天真陽進得一分,若身心空得十分,即先天真陽進得十分。此煉氣必以大定為之基也。又,身心空得一分,則識神化得一分,識神化一分,則元神顯一分,增一分明,滅一分暗,洎乎識神化盡,則元神全顯。故云:“心死則神活”,是煉神之要,亦必以大定為之基也。又,身心空寂之至,則體合虛空,六向皆心,六合皆身,周遍含容,融洽无際,分身應化,舉念即成,能同時普入无量佛剎,現无量神通,是末后“還虛合道”,亦必以大定為之基也。
大定之旨,備見于《莊子》。如云:“魚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。相造乎水者,穿池而養給;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生定。”又云: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。”又云:“大定持之。”又云:“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載也。”然則造道之妙,一定字可賅之矣。
《莊子·人間世篇》云:“瞻彼闋者,虛室生白,吉祥止止,夫且不止,是謂之坐馳。”秘釋曰:闋,空也。虛極靜篤之際,內外俱空,亥子之交,晦朔之間,萬籟俱寂,斯即“瞻彼闋者”之時也。虛室生白,則一陽來復,先天一炁到宮。止止者,大定也。常動而常寂,最為吉祥,如明鏡照像,應物无心,即照即寂,寂照一如,動定不二,豈非“吉祥止止”乎?若炁動而神馳,即不能招攝先天矣。《大洞經》云:“定和如明覺。”又云:“初定通息,太和一千,大定全真,妙行通靈。”《楞嚴經》云:“定極明生,明極覺滿。”斯皆定久慧發,靜久明生之象也。
李道純《中和集》,見地純正。予讀其詩歌,反復揭示大定之要,在丹書中可謂獨具只眼。如云:“自得身心定,凝神固氣精,身閑超有漏,心寂證无生。”又云:“身心定,玄教通,精氣神虛自混融。”又云:“煉汞烹鉛本无時,學人當向定中推。”又云:“造道本來亦不難,工夫只在定中間。”又云:“藥物只于无里采,大丹全在定中燒。”又云:“寂然不動契真常,消盡群陰自復陽。”又云:“九還七返大丹頭,學者須當定里求。”又云:“會向時中存一定,便知日午打三更。”又云:“潮來水面浸堤岸,風定江心絕浪波。性寂情空心不動,坐无昏散睡无魔。”按,“性寂情空”一語,真大定之歸。煉己到此,色身上无論起何種變化,悉皆寂然不動,如太虛一般,火候至此,可謂登堂入室。故《永嘉證道歌》云:“假使鐵輪頂上旋,定慧圓明終不失”也。
龍眉子者,白紫清之嫡嗣也,著有《金丹印證詩》。陸祖潛虛嘗為測疏以發之,詩中亦揭靜定之要,如云:“都因靜極還生動,便是无涯作有涯。一炁本從虛里兆,兩儀須信定中旋。”潛虛《疏》云:“緣督子云:先天一炁,自虛无中來。故曰:一炁本從虛里兆。神仙盜此真機,動中采之,靜中煉之,故旋轉乾坤、運行日月,皆自定中。定之一字,最為肯綮,丹學成始成終,皆不外是。故始焉不定,則情境不忘,而无以善夫臨爐采藥之用;終焉不定,則火候不調,而无以收夫脫胎神化之功。故云:兩儀須信定中旋也。”《詩》又云:“鼎鉛欲審須中定,陽火將奔在下鋪。不遇至人親指授,教君何處決玄樞。”潛虛《疏》云:“鼎中藥物,其氣甚微,伊欲審之,必須一爾心志,澄爾思慮,六根大定,情境兩忘,而后采取之,余保无虞失。及其陽火來奔,吾則下鋪以迎之。此必真師真訣,方可臨煉。”東派初祖之言既若是,則西派相承,以“大定真空”為作丹之秘要者,更信而有征矣。故汪師嘗云:“丹法攝歸一定字,所謂至簡至易之道是也。”雖然,得真定者,須身心兩忘,情境俱寂,非下一番苦功,定豈易言哉!
《莊子·知北游篇》云:“光曜問乎无有曰:夫子有乎?其无有乎?无有弗應也(此五字,今本缺,依《淮南子》補入,其義方全)。光曜不得問,而孰視其狀貌,窅然空然,終日視之而不見,聽之而不聞,搏之而不得也。光曜曰:‘至矣!,其孰能至此乎!予能有无矣,而未能无无也;及為无有矣,何從至此哉!’”《莊子》此段,形容“大定真空”之狀,可謂神妙破的,問之无有弗應,而人在定中,七日過大周天火候,即有此等現象。故曹文逸《大道歌》云:“如此閑處用功夫,爭似泰然修大定”也。
五十、   殺生妙用
《莊子》:“殺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。”靈巖安禪師云:“須知有殺中透脫,活處藏機,佛不可知,祖莫能測。”龐居士云:“護生須用殺,殺盡始安居,會得個中意,鐵船水上浮。”純陽翁云:“生者不生,死者不死。已生而殺生,未死而學死,則長生矣。”僧問曹山:“沙門豈不是具大慈悲底人?”山曰:“是。”“忽遇六賊來時如何?”山曰:“亦須具大慈悲。”曰:“如何具大慈悲?”山曰:“一劍揮盡。”曰:“盡后如何?”山曰:“始得和同。”昔石鞏禪師未出家時,入山行獵,過馬祖庵,祖教其“何不自射?”自射之旨,即殺生秘旨。
“殺生者不死”,心死神活之妙用也。絕后再蘇,死中得活,禪玄二家,莫不如是。玄宗心息相依,即是慧劍。六賊來時,一刀二段,不留余情。外面依到氣息大定,中央一念不生,內外凈空,即是“和同”之時。凡行功時,一覺身上有何景象,速急向外相依,絲毫不可貪著,即是殺生妙訣。久久行持,能一覺身上有何景象,彼自己自自然然離出色身,定在外面,即永无泄精、泄炁之弊病矣。故真能殺生,即能真長生,此乃逆流之用,入不動地,超凡證真,禪家稱為“截流”。生死流截,豈非解脫?是則无生之妙證、長生之妙果,舍截流、殺生之妙機,將奚以靜?
或難曰:“君為玄宗學者,不可恣意殺生,今又教人殺生,其義何居?”答曰:“前謂順利殺生,只知烹宰物命,養我色身,徒增業緣,于道无補,故應戒除。此示逆流殺生,空此色心,斷生死流念,出五蘊界,乃超凡入聖之功。順行與逆行,天地懸殊,豈可同日而語哉!”
或又問曰:“然則初機之士,將取何法,以契殺盡始安居之境耶?”答曰:“二六時中,凡有絲毫游思雜念、妄想欲情起時,急速向外心息相依。正行功時,凡有絲毫外陽舉動、絲毫酥軟快活、麻木跳躍等景,我一覺時,當速離此身,向外心息相依,依到不覺,則自然內外和融,六賊亡而身心輕健,斯即殺盡安居之訣,乃煉己之要旨也。”
五十一、 施嗇密義
老聖曰:“治人事天莫若嗇。夫惟嗇,是謂早復,早復謂之重積德。重積德則无不克,无不克則莫知其極。莫知其極,可以有國。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,是謂深根固蒂,長生久視之道。”所謂嗇者,非吝嗇不與,乃是不逐物流轉,六根无漏之意也。有漏是施義。眼對色,被色引去;耳對聲,被聲引去;鼻對香,被香引去。處處隨六塵流轉,有動乎中,必搖其精,精竭神離,命亦隨之,故老聖曰:“使我介然有知,行于大道,惟施是畏”也。
无漏是嗇義,六根大定,不隨聲色等六塵流轉,則神氣寧溢,太和充溢,日夜常明,是謂早復。長生久視之道,端在于斯。故《參同契》曰:“耳目口三寶,閉塞勿發通,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規中。”又曰:“離炁納營衛,坎乃不用聰,兌合不以談,希言順鴻蒙,三者既關鍵,緩體處空房,委志歸虛无,无念以為常。”又曰:“固塞其際會,務令致完堅。”又曰:“閉塞其兌,筑固靈株,三光陸沉,溫養子珠。”又曰:“可不慎乎?御政之首,管括微密。”斯皆嗇字之工夫。總之,嗇者,凝神固氣,六根大定,不奔逸六塵之妙旨。《楞嚴》所謂:“反流全一,六用不行。”《莊子》所謂:“慎內閉外。”《大易》所謂:“閑邪存誠。”《論語》所謂:“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”皆嗇字義也。妙正真人云:“見見之中絕見聞,是則名為大休息。”更為嗇字上妙訣,无邊妙義,函蓋无余矣。
五十二、 丹道證驗
丹道證驗,可分二端:一者,色身上之證驗;二者,法身邊之證驗。
色身證驗,正陽、紫陽、翠虛、三豐、棲云諸祖,言之詳矣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金砂入五內,霧散若風雨,薰蒸達四肢,顏色悅澤好。發白皆變黑,齒落還舊所。老翁復丁壯,耆嫗成姹女。改形免世厄,號之曰真人。”陳翠虛曰:“辛苦都來只十月,漸漸采取漸凝結,而今通身是白血,已覺四肢无寒熱。”又曰:“我昔工夫行一年,六脈已息氣歸根。有一嬰兒在丹田,與我形貌亦如然。”紫陽《四百字·自序》云:“修煉至此,泥丸風生,絳宮月明,丹田火熾,谷海波澄,夾脊如車輪,四肢如山石,毛竅如浴之方起,骨脈如睡之正酣,精神如夫婦之歡會,魂魄如子母之留戀,此乃真境界也,非譬喻也。以法度煉之,則聚而不散,以斤兩煉之,則結而愈堅。魂藏魄滅,精結神凝,一意沖和,肌膚爽透。隨日隨時,漸凝漸聚,无質生質,結成聖胎。胎氣既凝,嬰兒顯現,玄珠成象,太乙含真。”三豐祖《玄要篇》,揭示種種法驗,均屬信而有證。其《返還證驗說》一篇,述七日過大周天尤詳,萬卷丹書,僅此一篇泄漏,洵為玄宗之洪寶,丹家之秘藏也。
大抵丹法之要,在以我空寂,感彼先天真陽到身。虛寂之程度愈深,則真陽之來愈盛。如茶杯然,增一分空,方能添一分水。真陽愈充,則元神愈旺,定力愈強。故煉精化炁足,紺發再生,皮膚發光。再進則見赤血變白,目瞳變方,筋骨、齒牙、血髓,无不變易,一一革故鼎新。夜睡无聲,操勞不倦。乃至炁化為神,除睡、除食,智光內發,外境虛融。皆水到渠成,无待安排者也。
至法身上效驗,丹書言者極略。予意丹法所重,乃法身而非色身也。故最初下手,即須離開色身,在身外心息相依,浸至大定。定亦定在外面,以定力伏惑除欲,以慧力破除无明。轉生死為涅槃,化煩惱為不動智,破五陰而出五濁,見思習氣,蕩盡无余。真性圓明,周遍法界,道通俱足,舉念即成。似法身效驗,尤貴于色身也。如紫陽真人曰:“夜深月正明,天地一輪鏡。”李清庵云:“試問收功何所證,周天匝地月光輝。”三豐翁云:“運起周天三昧火,鍛煉真空返太无。”又云:“時時常把工夫用,皓月當空徹頂紅,照看自己主人翁。”又云:“心同日月大輝光,我與乾坤為表里,打破虛空不等閑,收拾六合一黍米。”皆示法身邊之效驗也。
法身效驗,以定慧為總體。《莊子》曰:“大一通之,大定持之。”又曰:“虛室生白,吉祥止止 。”又曰:“徇耳目內通,而外于心知。”正示大定湛寂,慧覺圓明之象也。又《楞嚴》破五陰一段,乃定中必歷之階級也。
五十三、 衛生之經
《莊子·庚桑楚篇》,南榮趎叩老子以衛生之經。老子曰:“衛生之經,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无筮而知吉兇乎!能止乎!能已乎!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!能翛然乎!能侗然乎!能兒子乎!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;終日握而手不掜,共其德也;終日視而目不瞚,偏不在外也。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為,與物委蛇而同其波。是衛生之經已。”南榮趎曰:“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?”曰:“非也。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。夫至人者,相與交食乎地,而交樂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攖,不相與為怪,不相與為謀,不相與為事,翛然而往,侗然而來。是謂衛生之經已。”
釋曰:經,常道也。此章示衛生之道要,在“抱一无離,與赤子合其德。”抱一者,心與息諧合,二景相逢,打成一片,專氣致柔,一如嬰兒之狀也。止者,寂者,即凝神入氣穴,而心得定也。已者,休也。古人所謂:頓歇萬緣,越生死流。歇緣,最為入道之要著。翛然者,无塵累也。侗然者,无知也。以下專示嬰兒精和柔曼,不識不知之德。“行不知其所之,居不知其所為。”極示忘物忘懷,无心應運之妙。衛生者,能到渾沌境界,與嬰兒合其德,斯神全而氣聚矣。“與物委蛇而同其波。”委蛇二字最妙,謂于物外不執不舍,事來則應,事去即不留,如鏡光波影,普應而无心,順事而无情。赤子之德,无心无情,不違不拒,故曰:“終日視而不瞚也,終日嗥(長哭也)而嗌不嗄(聲啞也),終日握而手不掜也。”“至人相與交食于地,而交樂于天”者,心息相依,感召天地真陽,飲和以資生,樂天而安命,但入自受用三昧,不以人物利害相關懷,渾渾沌沌,返乎太虛。“翛然而往,侗然而來,”是與天德合,而衛生之經盡矣。
訣曰:虛靜恬澹,心息合一。外感天和,啟我生機。生機无盡,命亦无窮。是可衛生,亦能長生。玄宗氣化,斯為最勝。
五十四、 活埋之妙
臨濟禪師云:“諸方火葬,我這里活埋。”重陽真人云:“活死人兮活死人,自埋四假便為因。墓中睡足偏湦灑,擘碎虛空踏碎塵。”又云:“活死人兮活死人,活中得死是良因。墓中閑寂真虛空,隔斷凡間世上塵。”又云:“活死人兮活死人,空空空里是空因。墓中常有真空景,悟得空空不作塵。”
問曰:“玄宗修真之妙,莫妙于活死活埋。在何處活埋耶?”答曰:虛空即是活埋之所。存神于虛,與息凝合,直造大定之境。活埋一番,死中得活,自然春生劫外,枯木重花,彼時自有无限受用,无盡生機,所謂:“這回大死今方活”是也。故云:“已生而殺生,未死而學死,則長生矣。”三豐翁云:“此時氣絕如小死,打成一片是全真。”王棲云云:“周天火發,渾身上下疼痛,透骨、穿筋,四肢百脈,无處不流行,骨如破碎,或迷三朝五日,重開混沌,再立乾坤,乃周天火候,工夫到此,決定飛升。”古人有“一個棺材,兩個死尸”之喻,即神息兩定于虛空中之妙喻也。工夫能到身心寂然不動,則活埋之旨得之矣。
訣曰:周天火候,粉身碎骨。渾沌三日,死而復生。重立胎胞,再造乾坤。玄宗道妙,迥出常情。智者信修,決定長生。
五十五、 道德之鄉
《莊子·山木篇》云:莊子行于山中,見大木,枝葉盛茂,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問其故,曰:“无所可用。”莊子曰:“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!”夫子出于山林,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命豎子殺雁而烹之。豎子請曰:“其一能鳴,其一不能鳴,請奚殺?”主人曰:“殺不能鳴者。”明日,弟子問于莊子曰:“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終其天年;今主人之雁,以不材死;先生將何處?”莊子笑曰:“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材與不材之間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,則不然。无譽无訾,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而无肯專為; 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,浮游乎萬物之祖;物物而不物于物,則胡可得而累邪!此黃帝、神農之法則也。若夫萬物之情,人倫之傳,則不然。合則離,成則毀;廉則挫,尊則議,有為則虧,賢則謀,不肖則欺。胡可得而必乎哉!悲夫,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鄉乎!”
釋曰:《莊子》此段寓言,示世事如鉤如銼,離合成毀,賢不肖或謀或欺,材不材之殺或戮,胥未能免乎累。唯游乎象帝之先,心息妙合,龍蛇俱化,性命交修,上下和同,妙有真空,沖和融洽,返乎希夷,透出五陰,永離生死,方能逍遙自在,超死无依。是則欲免輪回之苦,生死之累,惟有精修至道而已。
五十六、 遠塵之樂
《莊子·山木篇》云:市南宜僚見魯侯,魯侯有憂色。市南子曰:“君有憂色,何也?”魯侯曰:“吾學先王之道,修先君之業;吾敬鬼尊賢,親而行之,无須臾離居。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憂。”市南子曰:“君之除患之術,淺矣!夫豐狐文豹,棲于山林,伏于巖穴,靜也;夜行晝居,戒也;雖饑渴隱約,猶且胥疏于江湖之上,而求食焉,定也;然且不免于罔羅機辟之患,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為之災也。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刳形去皮,灑心去欲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為建德之國。其民愚而樸,少私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與而不求其報;不知義之所造,不知禮之所將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;其生可樂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國捐俗,與道相輔而行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遠而險,又有江山,我无舟車,奈何?”市南子曰:“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為君車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幽遠而无人,吾誰與為鄰?吾无糧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”市南子曰:“少君之費,寡君之欲,雖无糧而乃足。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望之而不見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窮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,君自此遠矣!故有人者累,見有于人者憂。故堯非有人,非見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憂,而獨與道游于大莫之國。”
劉須溪曰:“念哉夫子,乃游于物外无塵之境,盡其所見,歷歷指述而言。又結駟裝糧而送之,以為幻則幻,以為仙則仙。讀至自崖而反,飄飄有棄吾故屣之意。此論道德之鄉,文章之妙,一至此乎?解者以為浮游之曼衍,資送之蹄筌,陋矣!”陸方壺《南華副墨》云:“通篇作個隔靴搔癢說話,等閑在狐豹身上,發出個靜、戒、定學問。可見此老句句寓言,皆是說道,狐貍以皮毛而致災,君以魯國而生憂,是皆有生之累,故愿君刳形去皮,以凈其外,灑心去欲,以凈其內,而又游于无人之野,煢然孑然,將使內不見己,外不見人,天下之大解脫,无過于此,又何外累之足患哉!原莊老之意,只是勸人皈心道德,凈裸裸的,赤灑灑的,全然不以世累為心,便是聖人有天下而不與的心事,或宗社為重,如何教他輕將魯國棄了,不知論割其愛而棄其禍胎,則人人有張貍皮,人人有個魯國,得之言意之表可也。”
玄靜曰:此篇以道德啟動眾人出火宅勞塵,到清凈寂靜微妙發樂境界。所謂大莫之國,即希夷之鄉;无人之野,大定之境也。學者調息凝神,神氣歸根,由恍惚杳冥,而至泰定,忘物忘懷,无人无我,不識不知,混混沌沌,斯即與道游于大莫之國。工夫深入,身心湛寂,六塵不染,物欲不干,自然閑閑地、蕩蕩地,超然于萬象之表矣。然此乃理,于法界邊用功,謂之理遠塵,非无職業與家業之勞。學者若能擺脫一切,則與二三知音道侶,避塵養性,徜徉于青山綠水之間,優游于茅茨石室之下,遠離阛阓。境寂心亦易寂,禪定易成,道業易辦。故韓清夫詩曰:“青山流水窟,此地是吾家。”古人得道都在山林,以此故也,是謂理事俱遠,乃為最勝。
五十七、 采真之游
《莊子·天運篇》云:“古之至人,假道于仁,托宿于義,以游逍遙之虛,食于茍簡之田,立于不貸之圃。逍遙,无為也;茍簡,易養也;不貸,无出也。古者謂是采真之游。”
釋曰:古之至人,以仁義乃治世之權宜,故視之如蘧廬,不滯跡其中,惟逍遙于希夷之鄉,以自適其適而已。茍簡,即易養之謂。孔子曰:“乾以易知,坤以簡能,易則易知,簡則易從。”此茍簡之田,即是身外虛空一著,玄宗稱之為黃庭、規中、神室、土釜、丹田。凝神于此,與息相妙合,轉入胎息。外感先天一炁,入我身中,沾洽榮衛,薰蒸融液,即食于茍簡之田之真工夫也。世人栽園田以治生,道人營丹田以養生。太和元炁,招攝不盡,瓊漿玉液,服食无窮。其妙有如此者,故曰茍簡易養也。不貸无出者,凡人呼吸出入,自无主宰,一息不來,命非己有,是乃立于有貸之圃。貸者,借債之謂也。債權在人,殊非穩妥,債主可隨時逼迫于我,无法躲避。惟心息相依,一到外息斷絕,泰然大定,如羚羊掛角,覓處无蹤。則生死之權,不在彼而在我,造化不得而拘之,方是不貸之妙。若有貸,即有出入息,无貸故无出入息。出入俱无,相契于寥天一,乃合古始之道妙。此无出入息之大寂定,乃丹家之玄微,采取之真機,是謂采真之游,淵乎微矣。
訣曰:虛靜恬澹,神息沖和。空有雙融,自他不二。內外渾合,性命歸一。真空大定,離相離名。不采之采,太和充盈。玄宗道妙,老莊吐露。予茲玄編,二聖是祖。空藏打開,一任享用。
五十八、 心齋之奧
《莊子·人間世篇》云:顏回曰:“回之家貧,唯不飲酒,不茹葷者數月矣。如此,則可以為齋乎?”曰:“是祭祀之齋,非心齋也。”回曰:“敢問心齋。”仲尼曰:“一若志!无聽之以耳,而聽之以心;无聽之以心,而聽之以氣。耳止于聽,心止于符。氣也者,虛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虛。虛者,心齋也。”顏回曰:“回之未始得使,實自回也;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;可謂虛乎?”夫子曰:“盡矣。”
釋曰:《莊子》借孔子、顏回問答,以彰心齋之妙。李清庵《煉虛歌》云:“為仙為佛與為儒,三教單傳一個虛。亙古亙今超越者,悉由虛里下功夫。”今《莊子》曰:“唯道集虛,虛者,心齋也。”正示儒宗、玄宗,皆由虛寂下手,即由心息相依,而至大定真空之境。身心世界,廓爾平沉,直造象帝之先。人法雙忘,理事俱泯,是心齋之妙也。此法門要在“反聞聞自息”。“一若志”者,用志不分也;耳聽、心聽、氣聽,乃三段階級。莊子欲人深深證入,故用反掉語氣,而曰“无聽之以耳,无聽之以心。”初學用耳聽息,工夫純熟,不必用耳,才一回光,便能覺到。工夫更進,則回光之一念而渾忘之,心自會于息,息與心自然融和,我只順其虛无自然而已。身心內外渾忘,乃可稱為氣聽。自聽氣而至氣聽,則純乎先天境界矣。究而言之,氣聽乃離心意識知之真消息。《楞嚴》所謂“空覺圓極”是也。下文云:“耳止于聽(世本作“聽止于耳”)”,謂耳之用,以能聞為極則也;“心止于符”,謂心之用,以照覺為極則也。然而,能所之跡猶在焉,有能聞,必有所聞;有能照,必有所照。惟一到真空,則能所雙泯,惟是一虛而已。是云:“一法界莊嚴三昧。”方契心齋之妙矣。顏回曰:“我未行心齋以前,身見未空,實覺有回在。一旦行使心齋,則身心兩空,自他不立。‘艮其背,不獲其身,行其庭,不見其人’矣,若是可謂虛乎?”孔子印之曰:“盡矣。”是亦姑與許可之辭。須知坐定在虛无之境,則虛无亦是窠臼,必到《莊子》所謂“无有一无有”境界,有无皆不住,方為“心齋”之究竟也。
五十九、 反流之妙
“隨流入生死海,反流出生死海。”所謂反者,逆而溯之,達未生之初,契象帝之先。又有旋義,謂“旋元歸復”之意也。《楞嚴》云:“逆流深入一門,能令六根一時清凈。”又云:“反流全一,六用不行。”《易》曰:“復,烹,剛反。”又曰:“原始反終,故知死生之說。”老聖曰:“眾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臺。我獨泊兮其未兆,如嬰兒之未孩,乘乘兮若无所歸。眾人皆有馀,而我獨若遺,我愚人之心也哉,沌沌兮!俗人昭昭,我獨昏昏;俗人察察,我獨悶悶。”又云:“玄德深兮遠兮,與物反矣。”又曰:“復歸其根,復歸于樸,復歸无極,復歸于无物。”斯皆反流之密旨,旋元之工夫也。我獨若遺者,身心內外二忘也;昏昏者,混混沌沌,不識不知也。三豐翁曰:“歸已昏昏默,如醉亦如癡”是也。結丹之際,百脈歸源,氣絕如小死,斯即昏悶之真境界,玄宗反流全一,六用不行之真消息也。
《楞嚴》會上,二十五聖各述圓通。如阿那律陀之“旋見循元”,嶠梵缽提之“還味旋知”,須菩提之“旋法歸无”,周利槃特迦之“反息循空”,觀音大士之“入流亡所”,皆示反流之旨趣。玄宗所修,依調息入手,妙在旋聞合息,旋息歸元,適與佛氏“反息循空”之旨妙合。反息者,從有息轉入无息也。不息之息,謂之真息。玄宗以旋息而入真空,而出妙有,空有雙圓,形神俱妙,成三解脫,證无生忍,與二十五聖,同其受用矣。
六十、   陽和之美
春氣和融,春風和煦,鸞啼燕語,花放水流,萬物至此,皆發育生長。玄宗修證,適合此機,心息妙合,陰陽得類,骨肉融和,精神歡洽,先天一炁,滌蕩灌溉,薰蒸流暢,沾洽榮衛,无刻不在陽和之中也。古仙吟詠,每舉一春字,以形容沖和恬愉之樂。
《莊子》曰:“使之和豫,通而不失于兌(悅也),使日夜无郤,而與物為春,是接而生時于心者也(謂四時不在天地,而我心之无有間斷,乃接續而生時于心者也)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修之不輟休,庶氣云雨行。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。”《金丹四百字》曰:“家園景物麗,風雨正春深。”鐘祖云:“一點最初真種子,入得丹田萬古春。先天先地歸一處,混沌未分豈有痕。生發自然合聖理,綠葉紅花一色新。”又云:“混元一炁千年藥,萬劫常存不夜春。”
呂祖云:“霞飄香隴玉苗滋,月上碧峰丹鶴淚。洞天消息春正深,仙路往還俗難繼。”又云:“杖頭春色一壺酒,爐內丹砂萬點金。”又云:“自從悟得真身后,贏得蓬壺永劫春。”又云:“一萬二千甲子,這一壺流霞長春。”又云:“堅骨髓,煉靈根,片片桃花洞里春。”又云:“手內青蛇凌白日,洞中仙果榼長春。”又云:“待賓榼內常存酒,化藥爐中別有春。”又云:“草衣木食洞天春,古劍橫眉煉素神。”又云:“盡日无人語消息,一壺春酒且醺酣。”又云:“長生藥,采花心,花蕊層層艷麗春。”又云:“一三五數總皆春,后地先天見老君。花發西川鋪錦繡,月明北海慶風云。”又云:“忘將色色空空相,醞就朝朝暮暮春。”又云:“腹中造化天然運,爐里乾坤太古春。”又云:“面目既成三界小,主人翁在四時春。”
翠虛翁云:“元氣歸爐神不散,春山春水自春風。”又云:“百萬玉龍嘶不斷,一江春月趁漁船。”又云:“只向玉壺春色里,摘枝花去問羲軒。”
玉蟾翁云:“身外有身身里覓,沖虛和氣一壺春。”又云:“青龍白虎繞金鼎,黃芽半夜一枝春。”又云:“花自春風鳥自啼,豈知造物天為春。”又云:“金翁姹女結親姻,洞口桃花日日春。”又云:“契妙堂中靜養神,神凝氣聚一壺春。”又云:“武夷結草二年余,花笑鶯啼春一壺。”又云:“汞虎鉛龍煉神氣,黃芽昨夜一枝春。”又云:“白云滿空夜,黃芽一朵春。”
《還丹篇》云:“萬里沉陰春氣合,九霄清徹露華凝。”杏林《還源篇》云:“云散海棠月,春深楊柳風。阿誰知此意?舉目問虛空。”又云:“心田无草穢,性地絕塵飛。夜靜月明處,一聲春鳥啼。”紫賢《復命篇》云:“飲了靈丹藥,純陽自在人。洞明常寂照,蓬島鎮長春。”又云:“為厭人間事,忻逢紫府賓。一言親點化,玉洞碧桃春。”
曹文逸云:“劍氣袖攜三尺水,霞漿掛扙一壺春。”潛虛翁云:“驚他海底驪龍覺,一夜風雷大地春。”柯葆真云:“三心滅盡調元氣,四相忘形覓主人。眼前即有桃源境。此一時花含葉孕,候雷鳴萬物皆春。”馬丹陽云:“水中火發休心境,雪里花開滅意春。”
三豐翁云:“醉兮醉兮復醉兮,丹田春透紅如玉。蟠桃漫飲甕頭香,巽風鼓動元氣和。陰魔戰退一膛春,神號鬼哭翻天地。”又云:“萬般景象皆非類,一個紅光是至真。此個紅光是春意,其中有若明窗塵。”又云:“待他一點自歸伏,身中化作四時春。一片白云香一陣,一番雨過一番新。終日綿綿如醉漢,悠悠只守洞中春。遍體陰精都剝盡,化作純陽一塊金。”又云:“正值一弦金水滿,恰似鶯花二月春。”又云:“花開鳥唱一天春,顛倒龍涎配虎血。”又云:“翕然好合春无限,產個嬰兒號聖胎。”又云:“黃婆媒娉三家合,飲酒觀花遍地春。”又云:“壺中日月洞中春,二十三年靜里身。”又云:“一掃光,照見真,拍拍滿懷都是春。”又云:“一掃光,照見靈,朝游暮宿玲瓏亭。醒也寧,睡也寧,春來无處不青青。”又云:“滅意春深閉洞房,遠聲色固守真常。”又云:“心如出水蓮,意如云中電。昨宵因小事,誤入麗春院。”又云:“麗春院中月輪高,瓊樹花新破寂寥。”又云:“群陰盡,艷陽期,一枝春色金花麗。”又云:“我只待,曲江上月吐庚申,形山里踏雪尋春。采金精方離赤水,和真息周流一身。”又云:“摘花戴,采花心,花蕊層層艷麗春。”
浮邱翁云:“空在神中,分合皆春。”邵堯夫云:“爛游千聖奧,醉擁萬花春。”又云:“頻頻到口微成醉,拍拍滿懷都是春。何異君臣初會際,又同天地乍氳氤。”又云:“乾遇巽時觀月窟,地逢雷處見天根。天根月窟閑來往,三十六宮都是春。”陳白沙云:“分外不加毫末事,意中常滿十分春。”又云:“野人不是傷春客,春在野人杯酒中。”
如是詩偈,難以盡舉。總之,工夫一到周身酥軟,真炁薰蒸,即入陽和之境。元陽進得一分,即陰氣滅除一分。能時入陽和之境,即時時召感先天一炁到宮,久之陰盡陽純,自然化形為仙矣。
玄宗固以陽和為貴,禪宗亦未嘗不如是。宗下大悟之頃,妙明真心,性凈明體,突然顯露,陰入界處,一一銷熔,有大地回春之象。予閱《宋鑒》、《法林》等書,見古德詩偈,詠“陽和之美”者,不可勝計。
洞山價禪師云:“枯木開花劫外春,倒騎王象趁麒麟。”大明賓禪師云:“枯木龍吟大地春,靈根秀出寒巖草。”風穴治禪師云:“常憶江南三月里,鷓鴣啼處百花香。”平志陽禪師云:“云綻家家月,春來處處花。”南磵問禪師云:“因風吹火无多力,春滿皇都四百州。踢翻大地露陽春,誤聽鶯啼入柳陰。沒興夜闌逢酒醒,笑渠依舊宿深村。”栗庵鼎禪師云:“泥牛吼月沉潭冷,木馬嘶風泰岳新。俯仰乾坤渾不二,頓教草木和陽春。”秀嚴瑞禪師云:“村歌社舞那迦定,疥狗泥豬清凈身。透徹根塵无佛法,優曇花現十洲春。”佛慧泉禪師云:“父母未生前,鼻孔在何處?叢林老作家,俱昧藏身句。鼓山雖見機,未免撐門戶。搖扇太原字,播弄閑家具。山中春色深,飛花落无數。”
泐潭凖禪師云:“二月三月時,和風滿天下。在處百花開,遠近山如畫。歧路春禽鳴,高巖春水瀉。頭頭三昧門,虛明周大野。好個真消息,書送汝歸舍。”伴我侶禪師云:“芳草斜陽古徑封,白云谷口少人逢。春回一帶莓苔綠,扶起行人不見蹤。”承天宗禪師云:“貝葉收不盡,一句无私萬法印。千聖滿口不能宣,嶺外梅囗春无信。”鐵帆舟禪師云:“人間四月芳菲盡,山寺桃花始盛開,長恨春歸无覓處,不知轉入此中來。”上方益禪師云:“拂拂山香滿路飛,野花零落草離披。春風无限深深意,不得黃鸝說向誰。”
古德悟道詩云:“鎮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遍隴頭云。歸來笑指梅花下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”无量壽禪師云:“洞里无云別有天,桃花如錦柳如煙。仙家不會談冬夏,石爛枝枯是一年。”與庵歸禪師云:“從門入者非家珍,別有壺公開地春。錯聽二番聲色事,耳中添卻幾多塵。”俍亭提禪師云:“紫燕弄晴日,黃鸝啼晚風。故國春意湛,兩兩戲花叢。”百丈端禪師云:“猿啼霜月夜,花笑沁園春。浩浩紅塵里,頭頭是故人。”古德云:“諸法從本來,常自寂滅相。春至百花開,黃鸝啼柳上。”位中符禪師云:“萬年床子懶安眠,拽步扶黎隴上煙。鞭起鐵牛耕皓月,一聲歌帶劫春圓。”天童覺禪師云:“白牛雪里覓无蹤,功盡超然體皓融。月映蘆花天未曉,靈苗任遠翦春風。”寶峰鑒禪師云:“春煦陽和花織地,滿林初囀野鶯聲。”
伴我侶禪師云:“跋跋摯摯走紅塵,亂舞西風不露痕。多少深心留不住,從教踏遍一園春。”古德云:“三界唯心萬法澄,瓶盤釵釧一同金。映階瑤草自春色,隔葉黃鸝空好音。”石門易禪師云:“坐擁群峰覆白云,鶯啼深谷不知春。巖前花雨紛紛落,午夢初回識故人。”獎山模禪師云:“四十余年寄俗塵,如今卻顯個中尊。巖頭一夜東風起,吹得花開滿樹春。”長沙嶺禪師云:“日游山歸,首座問曰:‘到甚么處?’師曰:‘始從芳草去,又逐落花歸。’曰:‘大似春意。’師曰:‘也勝秋露滴芙蓉。’”山容波禪師云:“釣盡若耶溪上月,吹殘玉笛洞中春。夜來不向深宮宿,一棹漁歌過孟津。”
雪巢一禪師云:“世尊只眼通三界,外道雙眸貫五天。華意正濃桃花笑,春光不在柳梢邊。”幻寄庭禪師云:“野鳥關關弄語頻,東皇暗轉劫壺春。林花未吐成狼藉,猶有余香冷醉人。”心聞賁禪師云:“兩手擎來教放下,空身空地更猜疑。根塵識界无尋處,多謝春風爛漫開。”三峰藏禪師云:“未動葭灰三尺雪,乾坤何處不陽春。千山鳥絕江深凍,不見尋花問柳人。”又云:“高眼從來不著塵,阿誰奴子共殷勤。嚴冬一片三江凍,萬卉千葩遍地春。”香幢海禪師云:“八十婆婆未嫁人,柔腸百結向誰伸。而今趁得東君力,喜見眉開一點春。”惟一潤禪師云:“化母无私似掌平,百花如錦正春深。尋常繡出鴛鴦看,今日和針度于人。”中峰木禪師云:“花落銀床春爛熳,月沉金帳夜超遙。虛堂寂寞无人共,只把枟香盡意燒。”
磬山問禪師云:“玉苑梁園玩早春,滿林香艷醉游人。不禁簾外啼鶯切,空使落花狼藉深。”三宜孟禪師云:“文殊智,罔明賢,出入如何得話圓。春光不改東風面,惹得江南啼杜鵑。”雪庵謹師云:“誰使畫樓西,相逢笑話低。到家春色晚,花落鷓鴣啼。”恕中慍禪師云:“朱弦彈夜月,翠袖舞春風。和者逍遙處,何人得與同。”絕浪盛禪師云:“以字不成八不是,春風拂檻花猶睡。王孫何處未歸來,芳草萋萋愁滿地。”白云端禪師云:“若能轉物即如來,暖春山花處處開。自有一雙窮相手,不曾容易舞三臺。”潛光庵禪師云:“雨洗淡紅桃萼秀,風搖淺碧柳絲輕。白云影里怪石露,綠水光中古木清。”心聞賁禪師云:“日暖風和景更奇,花花草草露全機。荼蘑一陣香風起,引得游蜂到處飛。”北磵問禪師云:“六用无功信不通,一時分付與春風。篆煙一縷閑清畫,百鳥不來花自紅。”濟水洸禪師云:“茆庵隱隱傍溪邊,撥霧移芝種石田。轉步看花花欲醉,流鶯不覺落窗前。”遠庵儂禪師云:“一樣紅蹊一樣紅,千株桃李萬株濃。何人識得春風面,五色芳菲處處逢。”
仰山欽禪師云:“一切法離分別相,依前諸相是如如。春風景里乾坤大,无限江山開畫圖。”慈明圓禪師云:“虛空鳥跡漫追尋,幽鳥報聲又報春。若識東風无異路,凈名一室不平沉。”雨石方禪師云:“關關幽鳥啼紅翠,一榻薰風驚午睡。舞袖單衫入布塵,張公吃酒李公醉。”涂毒策禪師云:“色見聲求也不妨,百花影里繡鴛鴦。自從識得金針后,一任風吹滿袖香。”本珠玥禪師云:“古木云封吐馨馨,微風吹動鳥啼新。夜月簾外翻身轉,滿袖花香滿袖春。”天童凈禪師云:“策起眉毛答問端,親曾見佛不相瞞。至今應供四天下,春在梅梢帶雪寒。”自得暉禪師云:“哪吒太子本來身,卓卓无依不受塵。云散流水天地凈,籬間黃葉正爭春。”足庵鑒禪師云:“土面灰頭不染塵,花街柳巷樂天真。金雞唱曉瓊樓夢,一樹花開浩劫春。”尊道啟禪師云:“五原春色舊來遲,二月垂柳未掛絲。即今河畔冰開日,正是長安花落時。”道宗基禪師云:“野店山橋逐馬蹄,行行桃李自成蹊。誰知古岸垂楊外,別有春風舞翠微。”雪嶠信禪師云:“陌上多開菜麥花,銜泥紫燕畫梁家。可憐狼藉春无數,那得風流染絳紗。”
靈叟源禪師云:“覓心心已覓无蹤,識得長辰是普通。從此了消閑日歷,春來積雪自消熔。”心聞賁禪師云:“帶雪含霜半倚籬,袤橫影里露仙姿。前村昨夜春來了,竹屋老僧猶未知。”鼓山珪禪師云:“世路風波不見君,一回見面一傷神。水流花落知何處,洞口桃花別是春。”云巖因禪師云:“廓然无聖露全身,覿面相呈已隔津。莫問梁邦并魏苑,一花五葉自然春。”天章玉禪師云:“誰在玉樓相話舊,一聲幽鳥最關情。莫言未諳啼痕苦,春釀花奴憨正深。”慈受深禪師云:“韶光三月景和融,錦繡山川處處同。碧瓦曉煙寒食雨,朱簾晴卷杏花風。”雪竇宗禪師云:“鐵牛耕破洞中天,桃花片片出深源。秦人一去无消息,千古峰巒色轉鮮。”青獅信禪師云:“花塢春風滿袖春,紅紅白白兩相當。那堪更有多情者,麥笛一聲過野塘。”草堂清禪師云:“兔角不用有,牛角不用无。有无不是處,馨香滿道途。”上方益禪師云:“日面東兮月面西,誰言任運落前溪。山桃落盡春歸去,猶有子規枝上啼。”又云:“雨霽  游尚未歸,晴空忽地一聲雷。嶺梅已得春消息,不比山桃一例開。”
一足子云:“聽雨連宵倦,孤燈照硯寒。春歸花下響,處處鳥啼殘。”晦光叟禪師云:“家家盡看野狐兒,見者雖多識者稀。百怪千妖俱掃跡,春風已到萬年枝。”石鼓夷禪師云:“春風吹落碧桃花,一片流經十萬家。誰在畫樓沽酒處,相邀來吃趙州茶。”伊囗權禪師云:“石上栽花分外奇,枝頭春色暗芳菲。馨香循界无人臭,一任狂風取次吹。”肖風哲禪師云:“春色滿園關不住,一枝紅杏出墻來。莫訝王孫多意氣,從來韻致付天才。”入就雪禪師云:“宮鳥棲去玉樓深,微月生簷夜夜心。香輦不回花自發,春來空帶辟寒金。”南磵問禪師云:“不如隨分納些些,渴飲饑食只自知。爛踏春光煙雨足,橫身宇宙更由誰。”山夫正禪師云:“五陵公子休夸富,百衲高僧不厭貧。春到江南二月后,黃鶯啼遍杏花村。”絕岸湘禪師云:“三聲鼎蓋普門開,苦海勞生喚不回。九十春光今又半,空飛花片點莓苔。”達變權禪師云:“酬酢殷勤全道義,和光應物探來賓。洪鈞律轉花千樹,客情猶自不知春。旁敲正打,喪卻全身。數聲黃鳥青山外,占斷風光作主人。”肯堂充禪師云:“光非照境境非存,光境俱忘復是痕。百鳥不來春已老,落花流水繞孤村。”
永蜜鼎禪師云:“山川桃李笑成蹉,一抹煙云樹樹齊。看遍春來花好事,鷓鴣深入亂峰啼。”遠庵仹禪師云:“黃鳥聲干綠柳陰,長門猶說不逢春。玉簫吹處花空落,翠輦過時月已淪。”博濟鑒禪師云:“身在上林春正好,漫將紅紫問東君。香風一陣生幽谷,惹得黃鸝囀囀曛。”天童覺禪師云:“凍眠雪屋夜摧頹,窈窕籬門夜不開。寒槁園林看變態,春風吹起律筒灰。”雪刃起禪師云:“暖風斜日引孤筇,石徑誰憐碧草封。覓得家園春已去,雪山極目翠重重。”普融平禪師云:“魯祖山前古路通,熹微一徑沒西東。杜鵑聲里春光老,零落桃花藉地紅。”古南門禪師云:“煙濛濛又雨濛濛,谷口溪橋過幾重。臘月春風猶未暖,隔墻先看一枝紅。”幻寄庭禪師云:“落英片片逐東風,狼藉春光滿地紅。設使向前收入得,馀香猶有過墻東。”佛慧泉禪師云:“无師充塞大唐國,噇酒糟粕會不得。竹寺閑過春色深,落花亂點莓苔色。”閑云報禪師云:“轟雷掣電奮全機,正值潛龍熟睡時。忽地夢回春恨斷,曉風吹雨過前溪。”
靈巖儲禪師云:“玉勒金鞍出帝都,杏花冉冉柳扶疏。一鞭一步春風里,踏破狀元歸去途。”雪關霅禪師云:“一亙晴空猶是翳,千波竟涌未為濤。兩途拈卻无情謂,處處春風綻柳桃。”足庵鑒禪師云:“元途不涉透離微,道合平安發上機。无影樹頭春色曉,金雞啼在不蔭枝。”博山來禪師云:“不行鳥道不居塵,醉眼摩娑白晝眠。漫道逢人不錯舉,摘揚花是季春天。”高峰妙禪師云:“趙州狗子佛性无,十分春色播江湖。多少摘葉尋枝者,空使離陽花滿途。”冶父川禪師云:“三佛形容總不真,眼中瞳子目前人。若能信得家中寶,啼鳥山花一樣春。”无庵全禪師云:“日暖風和囀鶯新,柳垂金線索東君。東君不惜无私力,一點花紅一點春。”佛印元禪師云:“爭似春風處處閑,花開花落豈相關。白云自在猶難擬,飄鼓无心滿世間。”白云端禪師云:“梅花落盡杏花披,未免春風著處褫。一氣不言含有象,萬靈何處謝无私。”護國元禪師云:“推窮物理成家計,會合時機便識心。多謝春風无厚薄,貧家桃李也成蔭。”佛鑒勤禪師云:“雖然公驗各隨身,去住皆有守鋪人。踏破草鞋歸去后,落花啼鳥一般春。”
蒙庵聰禪師云:“明明道不識,此理憑誰識。春風一陣來,滿徑花狼藉。”天鐸恩禪師云:“五陵春色十分肥,腦后東風不盡吹。醉喚不歸江上客,子規聲斷綠楊枝。”運庵巖禪師云:“等閑提起七斤衫,多少禪流著意參。盡向青州作窩窟,不知春色在江南。”白巖符禪師云:“春山倒影一江紅,鶯柳情多戀玉驄。莫恨不工仙子筆,只緣身在畫圖中。”龍門遠禪師云:“柳色黃金嫩,李花白雪香。若知春氣力,物地好風光。”徑山杲禪師云:“冬至一陽生,乾坤通一線。可憐无限人,不識娘生面。”佛鑒勤禪師云:“鐵樹開花千萬朵,石頭抽筍兩三莖。泥塑金剛開口笑,明朝冬至一陽生。”海舟慈禪師云:“季春朱苡生前徑,三月桃花茂小園。可惜芳春人不識,樹頭百舌更能言。”天奇瑞禪師云:“未得經冬莫妄歡,須教徹骨透心寒。忽然夢醒三春暖,萬紫千紅匝地看。”云巖因禪師云:“簾幙春風曉尚寒,歌樓聲咽夢驚殘。金輪不御人間世,休羨壺中日月寬。”天岸昇禪師云:“幾多錯認自家身,目前異路難排遣。珊瑚瀲滟十洲春,覿面无人識深淺。”野夫元禪師云:“風翻春水波波綠,雨洗秋林葉葉紅。午夜石床攜枕睡,山家樂境為誰通。”靈巖儲禪師云:“野水光搖萬頃卮,珊瑚枝上月垂垂。臺前露柱无巴鼻,卻把春風畫遠眉。”高峰妙禪師云:“楊柳溪邊垂綠線,黃鶯樹上聲聲囀。幾多貪玩不知春,空使落花千萬片。”心聞賁禪師云:“指點深紅與昔同,更无天艷在芳叢。南泉筆里移春去,留得殘紅醉蜜蜂。”正堂辦禪師云:“玉洞元關道路長,蟠桃豈是等閑芳。遮藏不許人間見,只恐春風漏泄香。”
鼓山珪禪師云:“若知天地本同根,不應重來更問人。卻得南泉親指示,等閑花發夢中春。”鐵機信禪師云:“巖前瀑布溪流去,屋后頻堆亂石峰。春意不知何處去,看來遍地是殘紅。”成枯木禪師云:“親到桃源景物幽,一壺明月湛如秋。反思洞口春殘日,无數紅英逐水流。”禪巖容禪師云:“透過禹門三級浪,身在云霄總不知。忽被春風吹一線,飛騰萬里誰能羈。”博濟鑒禪師云:“上林花枝發最高,披拂清風三月時。風暖花香春正好,庭前清影日遲遲。”又云:“一溪界破青山色,兩岸桃花相映紅。問渡漁郎猶不識,暗隨風雨落西東。”笑翁堪禪師云:“有客平田問路頭,高臺白捧打耕牛。春光眼底无多子,一對鴛鴦逐水流。”法林音禪師云:“萬綠叢中一捻紅,无邊春色自相通。游蜂野蝶沒尋處,徒自紛紛怨曉風。”青峰楚禪師云:“大事已明,因甚如喪考妣。不得春風花不開,及知花開又吹落。”佛性泰禪師云:“溪邊嫩柳條條綠,陌上桃花樹樹紅。勿謂東君无管帶,更加暖日與和風。”自得暉禪師云:“重重去盡自平常,春暖風和日漸長。戶外鳥啼聲細碎,巖花狼藉滿山房。”
正覺逸禪師云:“春暖桃花樹樹紅,靈云千古道還同。元沙留語叢林間,南北東西路莫窮。”黃龍南禪師云:“二月三月景和融,遠近桃花樹樹紅。宗匠悟來猶未徹,至今依舊笑春風。”法云秀禪師云:“二月春庭雨霽時,小桃紅綻兩三枝。紅白爭妍人盡見,因甚靈云獨不疑。”佛國白禪師云:“堪笑春風漏泄機,桃花新發舊年枝。螺江有個釣魚客,笑殺靈云道不疑。”鼓山珪禪師云:“桃花尋劍客,不語笑春風。白頭歸未得,家住海門東。”慈航樸禪師云:“靈云一笑見桃花,三十余年始到家。從此春風春雨后,亂隨名字落天涯。”
少室睦禪師云:“一見桃花便躲跟,鐵圍生陷出无門。傍墻傍壁知多少,一度春來一斷魂。”法林音禪師云:“浪尋楊柳情无賴,踏碎桃花眼獨紅。吹倦園林春已暮,那堪隔壁鼓東風。”青門林禪師云:“各園爛熳百花香,杜宇聲催燕語狂。萬斛韶光藏不住,卻憐罕遇賦春郎。”芙蓉楷禪師云:“一法元无萬法空,個中那許悟圓通。將謂少林消息斷,桃花依舊笑春風。”長蘆了禪師云:“玉蘊荊山貴,紅爐片雪春。歸根風墮葉,照盡月潭空。”佛鑒勤禪師云:“城南措大騎驢子,市北郎君跨馬兒。各各四蹄俱踏地,三春同到金明池。”枯木成禪師云:“南北東西是處游,更深歸去月如鉤。春風一陣花狼藉,不覺思量暗點頭。”幻寄庭禪師云:“覿面无人境自空,春風无處不融融。直教一見還如舊,敢保同生死不同。”投子青禪師云:“古巖月色鎖重重,枯木迎芳晚帶春。昨夜星河隔南斗,金烏隨鳳過天輪。”
翠巖真禪師云:“日灸風吹問祖來,紅塵亙野眼難抬。忙忙役役知多少,二月春深動地雷。”夫山儲禪師云:“草堂春暖日初紅,堂上辛勤睡真濃。夢里一聲天地老,殘花又逐五更風。”柏庭永禪師云:“風和日暖正春濃,柳色如金花影重。入到桃源舊游處,一層峰鎖一層峰。”正堂辨禪師云:“試問人間有底忙,好將春事報春光。直饒日日花前醉,一季都來九十場。”又云:“畫得真如活,花間試展開,黃鶯偷眼覷,不敢下枝來。”雪庵瑾禪師云:“洞庭湖里失卻船,赤腳波斯水底眠。盡大地人呼不起,春風吹入杏花村。”月庭忠禪師云:“落葉已隨流水去,春風未放百花舒。青山面目依然在,盡日橫陳對落暉。”天資粹禪師云:“三月春方賞太平,杜宇聲聲喚落暉。沒興一時難就賦,踏殘明月浩歌歸。”丹露淳禪師云:“靈然不涉去來今,三界都盧一點心。檻外春風春蝶舞,門前楊柳曉鶯吟。”孤云鑒禪師云:“一聲喚醒千秋夢,无限風光更屬誰。舉目了然非外物,月明依舊照花枝。”季總徹禪師云:“托情比戲離花蜂,觸著旃檀寶樹風。轉向庭前春色里,錦雞啼破太虛空。”慈受深禪師云:“吃飯咬著砂,隱落第三牙。春風繞過后,柱杖亦開花。”千仞崗禪師云:“芍藥香中風綽約,梨花影里月團圓。主人醉臥羲皇枕,直把朱簾倒影看。”
慧門開禪師云:“風高月冷碧天橫,倏爾銀河瀉玉津。陡地都來成一色,一湖水漾一湖春。”全鑒旭禪師云:“一般見月,境界幽深。諸佛不識,誰是知音。桃花爛熳春風遠,千里想思動客心。”資福觀禪師云:“天自蒼蒼水自清,銀鉤驀鈞渡江人。反流掉轉村邊岸,得路歸來滿面春。”博濟鑒禪師云:“劫初一片閑田地,須是泥牛石女耕。禾黍未能陽艷麗,故栽桃李媚芳香。”又云:“嶺梅何事頻多富,卻是曾經霜雪來。可奈蹇驢人獨立,不知春色落莓苔。”又云:“不得春風花不開,花開又被風吹落。殘紅滿地碾為泥,氤氳香氣空磅礴。”資福觀禪師云:“春園爛熳花浪潑,弄蝶爭妍撲鼻香。日落茆檐天色晚,一輪霜月照池塘。”雪輪契禪師云:“一毫圓轉一須彌,就手掣來笑眼開。莫謂家親无覓處,冰花焰里正春肥。”三峰藏禪師云:“不須賓主會來親,占得神機絕法人。雪夜梅花領春早,滿園香草不知新。”
孤庵月禪師云:“誰家桃李斗芳妍,杜宇聲聲喚客還。曾踏武陵溪畔路,洞中春色異人間。”古南門禪師云:“一番風雪一番寒,寒盡春來暖氣寬。柢者何勞重舉出,驛亭西去是長安。”栗庵鼎禪師云:“棱棱鐵桿磨霄月,雪苦霜侵愈見神。忽爾夜廊開笑口,曉來大地盡含春。”弘鼎教禪師云:“重重煙雨頌蕪苔,那得春光萬里來。鷓鴣啼開晴日暖,挽筇得上望鄉臺。”湘湖仁禪師云:“從容登眺幾憑欄,滿望溪山入畫看。仙苑春風絃管沸,笙歌叢里雨聲繁。”海慧惺禪師云:“移花最愛廉纖雨,插柳宜逢黯淡天。試看上林春色早,花含珠露柳含煙。”德實信禪師云:“春風拂拂野花紅,高下枝頭有淡濃。水色山光觀不盡,一聲啼鳥應山空。”又云:“拈來拈去枉施工,繞擬思量路不通。驀地回頭春色晚,杖頭贏得一輪紅。”又云:“幽鳥語喬木,殘花逐流水。不知春色晚,蓮開香九洲。”法林音禪師云:“春到桃花溢水源,風光別有一乾坤。漁翁怕向他人說,恐惹閑愁到子孫。”德慶奇禪師云:“全因淮地月,得照郢陽春。一箭重關透,功高不樹勛。”妙云雄禪師云:“一片渾圇太古心,是誰巧鑿喪真淳。任有補天煉石力,无奈東君逗早春。”全越祖禪師云:“婆娑疏影梅江月,濃淡幽生閬苑春。一陣和風俱漏泄,滿天香氣送游津。”
慈受深禪師云:“凡聖總无別路岐,返思思底幾人知。春風不到桃源洞,葉落花開自有時。”天童華禪師云:“故園春色在枝頭,惱亂春風卒未休。无事晚來江上望,三三二二鉤魚舟。”懶庵樞禪師云:“看人騎馬打毬子,不覺今朝入院遲。官路日殘春正好,江梅著意要提詩。”遮庵范禪師云:“榮寵羈身旅夢賒,禁闈鶯喚便思家。鳴珂寶馬歸來日,二月春山盡是花。”皖山凝禪師云:“潭不見,龍不現,全身已在空王殿。夢回忽聽曉鶯啼,春風落盡桃花片。”投子青禪師云:“云暗東巖西嶺明,汀州南面起簫聲。天光睡重和衣潤,鶯囀高枝柳帶春。”楚方安禪師云:“信風不來春色老,卻憶后園驢吃草。滿天明月贈行人,野客溪旁歸路早。”鼓山珪禪師云:“不踏來時路,春歸又一年。落花紅滿地,芳草碧連天。”樵子玉禪師云:“花放滿園林,風前獨抱琴。高山與流水,千古幾知音。”
上方益禪師云:“冰消河北岸,花發樹南枝。到處有春天,天涯亦早歸。”真凈文禪師云:“臘月二十五,騎馬不打鼓。春風百草生,塚上添新土。”聖可玉禪師云:“拆卻空王殿,掀翻獅子床。太平无忌諱,在在百花香。”惠因凈禪師云:“問處分明答處新,半同含笑半同嗔。君看陌上二三月,那樹枝頭不帶春。”白云端禪師云:“六不收兮調最新,能和何待繞梁塵。和風滿檻花千樹,不喚乾坤別是春。”青門林禪師云:“春暖和風柳眼青,碧桃枝上囀黃鶯。眼前一道如弦直,无奈游人不肯行。”博濟鑒禪師云:“飛飛黃鳥入春林,紅滿枝頭弄晚晴。花落鳥歸春靜寂,不知誰向此中行。”又云:“春轉揚州萬木齊,煙含嫩綠囀黃鸝。游人獨立清江上,辜負斜陽翠靄西。”
上方益禪師云:“金谷春光常滿眼,紅藥花梢香爛熳。昨夜西風一陣寒,遍地殘芳落何限。王孫醉倒不知歸,猶向欄邊索金盞。”寒松操禪師云:“煙霞滿笠曉風寒,遠踏青莎別翠巒。一路梨花春飲馬,夜乘明月到長安。”法昌迂禪師云:“火麻皮子若何分,臘雪煎茶解醉君。更有路行人未到,野花含笑舊枝春。”真凈文禪師云:“大用現前能展事,春來何處不開花。教伊三頓參堂去,四海當知共一家。”雪竇顯禪師云:“春山疊亂青,春水漾虛碧。寥寥天地間,獨立望何極。”烏石道禪師云:“雪竇家私,平生受用之物,盡情擲出與諸人了也。烏石者里,雖然活計无多,也要諸人委悉,且做么生是烏石活計。”
卓柱杖禪師云:“燕語鶯啼春日暖,園林是處百花香。”嵩乳蜜禪師云:“水光山色四无人,清曉誰看第一春。紅日漸高弦管動,半湖煙霧是游塵。”天衣懷禪師云:“赴杉山請,入院上堂,二十年來,樂慕此山,今日且喜因緣際會,山僧未到此山,身先到此山,及乎到來,杉山卻在山僧身內。”慈受深禪師云:“移身換步老天衣,不惜眉毛幾個知。今日若明當日事,江南春暖鷓鴣啼。”羅汗南禪師云:“風飄碎玉千峰雪,雨滴巖花萬國春。堪聽偃溪流水聲,潺潺終日不聞聞。”遠庵僼禪師云:“東風花笑帶春陽,蜂蝶枝頭只逐香。杜宇一聲垂綠暗,不知歸路幾多長。”懷清海禪師云:“從來那畔信難通,即使通來尚滯功。肯信一爻通變處,不萌枝上卷春風。”
南磵問禪師云:“曾經洗耳碧溪流,萬壑千巖路轉幽。最是月明風靜夜,一聲長嘯海門秋。”大洪遂禪師云:“親口問來求透路,作家直為指昏朦。眼耳忽然春夢曉,鶯吟燕語盡圓通。”保勇寧禪師云:“西來祖意不東西,猿鳥春深抱樹啼。多少行人空悵望,青山孤聳白云低。”粟庵鼎禪師云:“夏日紅蓮搖碧沼,游魚上下亦鉆忙。香生二岸薰風醉,浣濯身心水國香。”夢庵囗禪師云:“惜花起早坐春風,更有郎先弄紅綠。挽手相將花下醉,不知云月影重重。”橫川珙禪師云:“豈要共出一只手,只教喚著沙彌來。鐵鐺无腳又无耳,墻下春深養葉開。”東谷光禪師云:“三三二二不相同,挽手行行入草中。掇轉腳頭穿繡履,何妨臘月鼓春風。”永覺賢禪師云:“撥轉當頭別有機,旁行一路少人知。古殿云深无履跡,春風草長過前溪。”涂毒策禪師云:“心性從來體一同,有无空處透真空。古今妄外迷源者,春入園林處處紅。”云章翰禪師云:“明明消息露全機,千丈禪光腦后輝。是我是渠俱拈卻,江南三月鷓鴣啼。”枯木成禪師云:“春風吹動綠波搖,无限船師逐海潮。只見江鷗飛白浪,豈知明月在云霄。”自得暉禪師云:“三世如來一口吞,故山深靜月黃昏。光分頂后午門曉,坐看春回入燒痕。”
岷山偉禪師云:“陽春无腳遍行空,桃李年年釀谷中。何事東園春更早,一枝雪里綻香風。”佛眼遠禪師云:“春日春山里,春事盡皆春。春光照春水,春氣結春云。春客春情動,春詩春更新。唯有識春人,萬劫一元春。”又云:“出得出不得,初不離是定。聖者起凡情,凡人而乃聖。倒用與橫拈,扶邪及顯正。春雨春風竹戶涼,落花啼鳥千峰靜。”真凈文禪師云:“逆行順行皆青春,或是或非不動神。往往總隨聲色轉,回頭又昧本來人。”又云:“一氣才和萬物春,不勞功力豈勞神。非言非句非文字,快活當機有主人。”又云:“云門臨濟百花春,一一靈機總有神。到底不關語言事,錯傳錯解誤他人。”又云:“悟來无物不為春,荊棘林中解養神。常與不常虛對實,臨機提出總由人。”海慧惺神師云:“云鎖蒼崖花滿溪,行人到此路猶迷。一聲啼鳥出幽谷,正是仙家對弈時。”又云:“桃源洞里卜幽棲,雞犬桑麻樂有余。采得黃精和白術,一時收入藥葫蘆。”南堂興禪師云:“勞形枯骨不知春,得意忘言便出塵。不假胎胞不借假,金烏出海月離云。”
以上禪宗古德,詠陽和之美,均屬頌古之作,經予搜集一處,玉樹瓊林,蔚為大觀。雖此中頗多密意,初學未易窺測,但能披誦一過,已覺春氣灝蕩,春光旖旎,春風習習,春意无邊,與玄宗不謀而合,斯亦奇矣。學者心息皆偶,水火渾融,入麗春之園,賡陽和之曲,自能默契其妙,自受用三昧,有非楮墨所能盡也。
六十一   虛靜之益
道由虛靜而入,由虛靜而證。虛謂虛心,靜謂靜氣,乃性命雙修之玄要也。心不虛則氣不靜,氣不靜則息不和,息不和則神不凝。必神氣二靜而至大定,返于虛无,方為“歸根復命”之實旨也,故老聖曰:“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并作,吾以觀其復。夫物蕓蕓,各復歸其根。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。復命曰常。”
潛虛翁《玄覽》云:“夫道本虛无靜一,靜極而動,游氣紛擾,生人物之萬殊,而道始落于后天名相之中。故體道者,原本返始,以致虛守靜為本焉。常觀清凈之中,一物不著,何其虛而靜也!少有物焉,虛者實而靜者撓矣。大虛廓然,片云橫而障凝;淵泉湛若,微風起而波動,焉能復其本然之體哉!體道君子,時時打疊此心,內者不出,外者不入,使其胸次灑灑,一塵不掛,有以復其天空淵湛之本體,是則可謂致虛之極矣。致虛之極,非守靜之篤者,孰能之哉?”又曰:“所以復歸其根者,乃道之動極而靜,故物隨機以入也,故歸根曰靜。靜則復歸于无物,而有以還造化矣,故靜曰復命。復命則真常之道也,故謂之曰常。”又曰:“能知常者,常虛常靜。虛則能受,靜則能載。”
予謂:虛乃乾象,靜乃坤象,能虛靜則體夫乾坤之德。我之身心,融入于乾坤大造化之中,后可以參贊夫化育。邵子云:“聖人與太虛同體,與天地同用”是也。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茍非身心虛靜,如何能合其德耶?
《莊子·天道篇》云:“聖人之靜也,非曰靜亦善,故靜也;萬物无足以鐃心者,故靜也。水靜則明燭須眉,平中準,大匠取法焉。水靜猶明,而況精神!聖人之心靜乎!天地之鑒也,萬物之鏡也。夫虛靜恬淡寂漠无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聖人休焉。休則虛,虛則實,實者倫矣。虛則靜,靜則動,動則得矣。靜則无為,无為也,則任事者責矣。无為則俞俞,俞俞者,憂患不能處,年壽長矣。夫虛靜恬淡、寂漠无為者,萬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鄉,堯之為君也;明此以北面,舜之為臣也。以此處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處下,玄聖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閑游,江海山林之士服;以此進為而扶世,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”又曰:“以虛靜推波助瀾于天地,通于萬物,此之謂天樂。”《刻意篇》云:“虛无恬淡,乃合天德。”“一而不變,靜之至也;无所于忤,虛之至也;不與物交,淡之至也;无所于逆,粹之至也。故曰:純粹而不雜,靜一而不變,淡而无為,動而以天行,此養神之道也。”又《人間世篇》云:“唯道集虛。虛者,心齋也。”《列子》曰:“莫如靜,莫如虛,靜也,虛也,得其居矣。”
予按:《莊》、《列》所云,全祖述老聖“致虛守靜”之旨,是乃玄宗正脈,歸根復命之梯航,返還之要素也。說到工夫,只是在身外心息相依,而得大定耳。虛靜之要,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列子》揭之于前,后代真仙祖述于后。
紫陽《四百字》云:“虛无生白雪,寂靜發黃芽。”李道純《煉虛歌》云:“學仙虛靜為丹旨。”又云:“虛極又虛元氣凝,靜中又靜陽來復。”又云:“采鉛虛靜无為作,進火以虛為橐籥。抽添加減總由虛,粉碎虛空成大覺。”
伯陽《參同契》曰:“內以養已,安靜虛无。”潛虛翁《參同契測疏》云:“安靜虛无者,此四字乃養己之要訣,千聖萬真,同此一旨。《老子》曰:‘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并作,吾以觀其復。’司馬真人《坐忘論》云:‘心安而虛,道自來居。’夫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;感于物而動,性之欲也。既有欲矣,則耳淫于聲,目奪于色,口爽于味。真性既迷,元精、元炁因以耗失,而己命隨之。故養己者,以安靜虛无為本焉。安靜虛无云者,无勞爾形,无搖爾精,一念不起,萬緣皆空,心若太虛,一物不著。虛靖天師云:‘要得心中神不出,莫向靈臺留一物。物在心中神不清,耗散真精損筋骨。’學者試能窮究本初,回光而內照之,則知清靜之中,一物无有,而所謂安靜虛无者,我得之矣。浮邱仙祖云:‘解使元精歸炁始,沖虛靜處得云梯。’呂祖云:‘先天一炁是真玄,玄里玄機須靜專。’又云:‘玄機各向靜中參,靜里單微得玄妙。’”
訣曰:玄宗初功,凝神于虛,即是虛心之要旨。息與心諧合,乃靜氣之真訣,息調心凝,乃至大定,身心湛寂,如如不動,渾如太虛,則致虛守靜之旨得之矣。
浮邱祖云:“慧由定生,定以靜致。真靜之旨,索解為難。虛中以課,寂靜非定。動得靈機,守著非玄。玄中靜旨,微妙難宣。如一面鏡,遇物呈形。須知是鏡,本无此形,何以形形?離鏡索形,何以无形?移鏡就照,亦復形形。此鏡彼鏡,寧有二形?此形彼形,本无留形。玄中之靜,作如是觀。如一川水,澄潭印月。月未升時,淳泓无月。月正懸時,水天一月。水月天月,寧有二月?挹水取月,何无有月?移川視月,依然此月。須知川川,本无此月。玄中之靜,作如是觀。谷口梅花,當陽舒蓋。方其含葩,早孕陽機。若非凜寒,凝結生氣。縱使初陽,來復无基。或消或息,與造化期。靜之入路,玄之奧區。蓮花出水,亭亭承露。團圓一珠,凝于花跗。碎而破之,成无數珠。露之初零,點滴顆珠。豈知剖碎,滴滴成珠。荷華初著,含而不舒。荷葉拋散,不沾而須。唯不沾故,靈著成珠。靜之妙相,玄之要樞。言難罕譬,略泄天機。”
此章闡發玄宗虛靜之旨,妙无以加。須知玄宗之靜,乃身心二靜,沖漠无住,圓照洞徹,如鏡光水月,雙寂則纖塵不立,雙照則涉入重重,又如荷之承露,點滴成珠,分合无礙,唯其不著不住,有此妙相。玄宗不離虛靜,不住虛靜之妙,亦如是也,是謂太玄。
虛靜之旨,在佛氏即為“奢摩他。”《圓覺經》云:“若諸菩薩悟凈圓覺,以靜覺心,取靜為行,由澄諸念,覺識煩動,靜慧發生,身心客塵,從此永滅,便能內發寂靜輕安,由寂靜故,十方世界諸如來心,于中顯現,如鏡中像。此方便者,名奢摩他。”又云:“若諸菩薩,唯取極靜,由靜力故,永斷煩惱,究竟成就,不起于座,便入涅槃。此菩薩者,名單修奢摩他。”《華嚴·十定品》云:“住奢摩他,最寂靜,恒住一相,所謂无相。”
玄宗之靜,正由“奢摩他”證入,一門超出莊嚴路,與諸佛菩薩同其受用。龐居士云:“靜見真如性。”《陰符經》云:“自然之道靜。”又云:“至靜性廉。”《莊子》云:“正則靜,靜由明,明則无為而无不為也。”是知仙佛所修,皆由虛靜而復其本性,契乎真常之道矣。
六十二   嬰兒之粹
老子曰:“載營魄抱一,能无離乎!專氣致柔,能如嬰兒乎?”此乃教人心息相依,氣息沖和,睡中无聲,一如嬰兒也。又曰:“眾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臺,我獨泊兮其未兆,如嬰兒之未孩。”又曰: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,毒蟲不蟄,猛獸不據,攫鳥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,精之至也。終日號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。”
老子反復教人學嬰兒,蓋有至意存焉。一、者嬰兒无機心,離于是非高下大小之分別。二、者嬰兒柔和,老子所謂“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堅強。柔弱者生之徒,堅強者死之徒”是也。三者、嬰兒不爭,老子曰:“聖人之道,為而不爭。”又曰:“以其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”不爭之德,五千言中,三致意焉。四者、嬰兒无淫欲,見色不色,清凈恬淡。五者、嬰兒抱一,惟神氣是守,心息和融,夜睡无聲,能感天地真陽。學道之人似之。六者、嬰兒无人我相,无執著心,混混沌沌,不知不識,忘物忘懷,但知饑來食飲,困來打睡而已。體道之人,亦須如此。故舉嬰兒之德以相勉焉。
潛虛翁《老子玄覽疏》云:“古之修身者,含藏道德,深厚不露,故常比之赤子。經云載營魄抱一。利害不干,故毒蠱不螯,猛獸不據,攫鳥不搏。心既无機,故物亦不以機心乘之。且骨弱筋柔而握物反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其機常用,何也?精之至也。精全則氣自專,故握物反而固,而機以時作,有莫之令而自然者。終日號而嗌不嗄,何也?和之至也。氣和而音自圓。而要知氣之所和者,由于神之不傷也。大喜大懼,大哀大怒而號焉,不終日而神氣為之兩傷。精和交至,是赤子之德也。含德之厚者,亦復如是。故常抱元守一,專氣至柔,使吾沖和之炁,與天地相流通,則性根全,命蒂固,而真常不變之道在我矣。”
《洞宗寶鏡三昧》云:“如世嬰兒,五相完全。不去不來,不起不住。婆婆和和,有句无句。”圓悟禪師云:“若色若香,一時透穿,方稱无心境界。養得如嬰兒相似,純和沖淡。雖在塵勞中,塵勞不染。雖居靜妙處,靜妙收他不住。舉動施為,等閑蕩蕩地。根塵生死,境智空妙。如湯沃雪,常自知時,更无分外,名无心道人。”《大涅槃經》聖行品梵行品之后,繼以《嬰兒行品經》云:“善男子,何以名為嬰兒行?善男子不能起住來去言語,是名嬰兒行。如來亦爾,不能起者,如來終不起諸法相。不能住者,如來不著一切諸法。不能來者,如來身行无有動搖。不能去者,如來已至大般涅槃。不能語者,如來雖為一切眾生演說諸法,實无所說。又嬰兒者,不知苦樂晝夜父母。菩薩摩訶薩亦復如是。為眾生故,不見苦樂,无晝夜相,于諸眾生,其心平等,故无父母親疏等相,以例如來之行。又嬰兒者,不能造作大小諸事,菩薩摩訶薩亦復如是,不復造作生死作業,是名不作。”經中廣舉嬰兒行相,以例如來之行。正與老聖復歸于嬰兒之旨,深相契合。
玄宗反童體之說,即復歸于嬰兒之工夫也。七日過大周天后,淫根、淫心、淫機俱拔,復成童真,故成道甚易。《楞嚴》十位住中有童真住。文殊為七佛之師,獨稱童子菩薩,實亦同此。《大乘義章》云:“嬰兒行有二種。若論自利,從喻為名,行離分別,如彼嬰兒,无所辦了,名嬰兒行。若論利他,從所化為名,如經中說,凡夫二乘,始行菩薩,有似嬰兒,化此嬰兒,名嬰兒行。”
以上仙佛二宗,均以嬰兒喻道人之修持。唯《涅槃經》示行相,未示工夫。老聖則既示復歸于嬰兒,又示專氣致柔,抱一无離之旨,信解行證具備,誠為玄修之指歸,出離生死之寶筏也。
六十三   混沌之德
混沌者,陰陽未判,黑白未分,混然无跡,妙盡功忘之境也。在道為太玄,為无極,為混冥,為象帝之先,在佛為威音那畔,在儒為太易。若約洞山五位功勛,為功功位。約五位正偏,乃兼中到之位也。理事混然,并无藏隱之跡,乃道之極致也。
故洞山云:“混然无諱處,此外復无求。”曹山云:“混然无內外,和融上下平。”又云:“混然藏理事,朕兆卒難明。威音王未曉,彌勒豈惺惺。”洞山頌云:“兼中到,不落有无誰敢和。人人盡欲出常流,折合終歸炭里坐。”鹿門覺頌云:“兼中到,无舌兒童方會道。撥塵何處得逢源,撒手回途還得妙。”宏智覺云:“兼中到,斗柄橫斜天未曉。鶴夢初醒露葉寒,舊巢飛出云松到。”自得暉頌云:“兼中到,白云斷處家山好。撲破驪龍明月珠,昆侖入海无音耗。”大明賓禪師云:“兼中到,妙盡功忘非善巧。枯木龍吟大地春,靈根秀出寒崖草。”玉山體頌云:“兼中到,明暗盡時光不照。石女有智妙難窮,解栽絕頂无根草。”雪崖滿頌云:“兼中到,突兀三光曾未照。夢手敲空聽者稀,迥然不墮宮商調。”
洞山五位,唯此一位最上最玄。此位无跡可尋,无象可擬。非明非暗,非色非空,非正非偏,功位俱隱,事理全消。正同莊子所謂“反一无跡”之境也。九峰虞云:“塵中雖有隱身術,爭似全身入帝鄉。”老聖曰:“吾獨泊兮其未兆,荒兮其未央。”此混沌一位,禪玄兩宗,均推為造道之極致也。
試再在丹經證之。紫陽《四百字》云:“混沌包虛空,虛空括三界。”潛虛翁云:“三界者,欲界,色界,无色界也。三者皆包括于虛空之中,而混沌包之。混沌者,先天无極也。丹法神氣歸根,虛无生竅。能于无質之中而生靈質,是虛空括三界也。脫胎之后,莫不以返于虛无,歸于混沌,而后謂之了當,是混沌包虛空也。”李浩《大丹詩》云:“混沌未分我獨存,包含四象立乾坤。還丹須向此中覓,得此方為至妙門。”呂祖云:“真訣誰知藏混沌,道人先要學癡聾。”又曰:“曰希曰夷,是道之基,曰玄曰妙,是道之竅。與子道破,混沌中含至妙。”又云:“光明暗寄希夷頂,赫赫高舉混沌端。”又云:“精入氣,氣入神,混沌七日又返魂。”馬真君云:“九玄功至一陽生,太極原為眾氣根。含德嬰孩歸混沌,華通玄明漸引入。”又云:“丹成何用覓先天,空洞虛无妙自然。至老長存明至理,真機混沌未分前。”薛紫賢《復命篇》云:“一氣初回遇朔,鼎中神水溫溫。剛柔相會氣均勻,妙在无過混沌。”陳虛白云:“混沌生前混沌圓,個中消息不容傳。”白玉蟾《像贊》云:“走入混沌竅,撥轉玄元關。奪得造化符,天地悉皆歸。咦!自從騎鶴上天去,斯道萬古无人知。”三豐真人《一掃光道情》云:“性歸命,命歸天,復命歸根混沌前。”又《金丹詩》云:“杳杳乾坤將判處,冥冥父母未生前。服之混沌猶如夢,變化嬰兒壽萬年。”
《莊子·天地篇》云:“子貢南游于楚,反于晉,過漢陰,見一丈人,方將為圃畦。語之曰:‘子奚為者耶?’曰:‘孔丘之徒也。’為圃者曰:‘子非夫博學以擬聖,于于以蓋眾,獨弦哀歌以賣名聲于天下者乎?汝將忘汝神氣,墮汝形骸,而庶幾乎!而身之不能治,而何暇治天下乎?’子貢卑陬失色,頊頊然不自得,行三十里而后愈。反于魯,以告孔子。孔子曰:‘彼假修混沌氏之術者也。識其一,不識其二。治其內,而不治其外。夫明白入素,无為復樸,體性抱神,以游世俗之間者,汝將固驚邪?且混沌氏之術,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!’”
《在宥篇》云:“解心釋神,莫然无魂。萬物蕓蕓,各復其根。各復其根而不知,混混沌沌,終身不離。若彼知之,乃是離之。”《應帝王篇》云:“南海之帝為儵,北海之帝為忽,中央之帝為混沌。儵與忽時相與遇于混沌之地,混沌待之甚善。儵與忽謀報混沌之德,曰:‘人皆有七竅,以視聽食息,此獨无有,嘗試鑿之。’日鑿一竅,七日而混沌死。”
《莊子》內七篇,以此作結,其旨深矣。七日而混沌死者,蓋混沌乃先天无極境界,離心意識分情量。若六根用事,六識紛然,則落于后天見聞之中,非《大易》“用九,見群龍无首”之象矣。又儵與忽乃心與息,心息合一,臻于大定。定久,內外混忘,根塵俱泯,是為混沌。藏心息于混沌,玄宗歸根復命之學也。洞山頌云:“頭角才生已不堪,擬心求佛好羞慚。迢迢空劫无人識,肯向南詢五十三。”頭角才生,即群龍有首,根塵紛起。迢迢空劫,正先天无極,混沌鴻濛,无始无終,无幾无時之境。《大易》“群龍无首”之象,老氏復歸于无極之妙證也。
玄宗丹法,集成于《參同契》。《契》曰:“混沌相交結,權輿樹根基。”此謂陰陽交合,入于混沌。混沌乃生天生地生人之根源也,而丹基正樹于此。呂祖所謂“真訣誰知藏混沌”是也。《契》又曰:“聖人揆度,參序元基,四者(即乾坤坎離,亦即兩重天地四個陰陽也)混沌,徑入虛无。”此謂先后天冥合,返于混沌之鄉,凝結于虛无之谷。此混沌虛无,即是元基。元基者,玄牝之機也。《契》又云:“晦朔之間,合符行中。混沌洪濛,牝牡相從。滋液潤澤,施化流通。天地神明,不可度量。利用安身,隱形而藏。”此謂混沌洪濛,乃日月合璧之際,聖人于此安身,洗心退藏于密,如羚羊掛角,无跡可尋。一切天地神靈,不可測度,最為玄妙。此作丹之樞紐,仙化之洪爐也。
以上略舉玄禪二宗丹經子書,闡揚混沌之淵微。自結丹以至脫胎,无時无刻,不在混沌之中。學者誠能身體而力行之,返還之道,思過半矣。
六十四   重玄之奧
老子《道德經》云:“无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。故常无欲以觀其妙;常有欲以觀其徼;此兩者,同出而異名,同謂之玄。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”
蓋无乃理法界,有乃事法界。即无以觀有(妙有也),即有以觀无(真空也),有无交徹,乃事理无礙法界,具華嚴四法界也,契《心經》色空不二之旨,已入大乘般若之門矣。玄之又玄,示重玄之境。如千燈一室,光影重重,涉入交參,周遍含融,契華嚴宗因陀羅網境界,即事事无礙法界是也。
此重玄法門,一中含无量,无量復入一。老聖但舉其名,未揭其義。若以華嚴宗十玄義釋之,則妙理自顯。所謂十玄者,一、同時具足相應門;二、廣狹无礙自在門;三、一多相容不同門;四、諸法相即自在門;五、秘密顯隱俱成門;六、微細相容安樂門;七、因陀羅網境界門;八、托事顯法生解門;九、十世隔法異成門;十、主伴圓明具德門。具如《華嚴懸談》所說,茲就因陀羅網境界一門而言,《華藏品偈》云:“華藏世界所有塵,一一塵中見法界。”清涼疏云:“一一微塵中,各現无邊剎海;剎海之中,復有微塵。彼諸塵內,復有剎海。如是重重,不可窮盡,非是心識思量境界。如天帝殿,珠網覆上,一明珠內,萬象俱現,珠珠皆爾。此珠明徹,互相現影。影復現影,而无窮盡。亦如鏡燈,重重交光,佛佛无盡。”
準此而言,老聖重玄之門,乃妙中含竅,竅中含妙。此竅妙之中,又各各復含妙竅,重重无盡,玄玄難窮。一攝一切,一切攝一,一多互攝,同時俱足。故云眾妙之門。《尚書》有重光重華之詞。亦同老聖重玄之義。但儒道僅舉其名,佛氏《華嚴》一經,則詳示其境界,不无有詳略之分耳。
二千年來,疏《老子》者達百余家,但能發揮重玄之妙,以印證普賢法界帝網重重之旨趣者,寥若晨星。則洵乎知言之不易矣。
河上公《老子注解》,雖屬附托,但于重玄之門,能略示其端。注曰:“玄者天也。玄之又玄,則天中復有天。”宋永明禪師著《宗鏡錄》,曾引用其語,以顯《道德經》之妙。奈何清涼澄觀國師著《華嚴懸談》,竭力貶抑老氏,等同凡外,而不能著此“天中復有天“之說,證印《華嚴》帝網重重之妙。豈三祖信燦大師所謂“契心平等,萬法齊觀,不二皆同,无不包容。”之旨趣乎哉!
六十五   重空之微
《道德》一經,開重玄之門;《南華》一經,彰重空之奧。重玄,華嚴義也。重空,般若義也。
《莊子·庚桑楚篇》云:“出无本,入无竅。有實而无乎處,有長而无乎剽,有所出而无竅者也。”有實,此標真空義也。下文又云:“有乎生,有乎死,有乎出,有乎入,入出而无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无有也,萬物出乎无有。有不能以有為有,必出乎无有,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。”按,天門是空義,工夫一到息念雙銷,人法俱泯,內外皆空,即入天門。然若滯跡于空,則空亦有所。故復空其相,无无亦无,此乃重空之位。
《楞嚴經》云:“空覺寂圓,空所空滅。”又云:“此根初解,先得人空,空性圓明,成法解脫。解脫法已,俱空不生,是名菩薩三摩地,得无生忍。”深契《莊子》重空之旨。
觀老子重玄,深入《華嚴》无窮之門。觀《莊子》之重空,深契般若无相之旨。是則老莊微言,與諸佛心法,如水乳之交融,若函蓋之相應,自无疑義矣。嘗怪清涼澄觀國師著《華嚴懸談》,斥老莊為外道,而不能舉重空重玄之義以相印證。又元·趙緣督《仙佛同源》,明·伍沖虛《仙佛合宗》,亦不能舉此義以相融會,則老莊之不明于世也已二千余年矣。
重玄與重空,乃寂照互融之微奧也。重玄就照邊立說,重空就寂邊立說。《華嚴懸談》云:“既心境如如,則平等无礙。即心了境界之佛,即境見唯心如來。心佛重重,而本覺性一。皆取而不可得,則心境二忘。照之而不可窮,則理智交徹。”兩忘則證真空,交徹則顯妙有。斯即天門與眾妙之門所以立說。
再約圓融而論,老氏既揭妙竅同玄,則有亦是玄,无亦是玄。无有一无有,亦是重玄之門,但約空如來藏言耳。華嚴十玄,乃約不空如來藏開示也。行人若契一心,徹法源底,空不空如來藏并顯。清涼所謂“以知寂不二之心,契空有雙融之中道”也。
或問:然則重玄與重空,抑有先后否乎?答曰:清涼云:“雙忘證入,則妙覺圓明。”故能契重空,重玄之門方開。然后大中現小,小中現大,妙用重重,深入華嚴无盡之門矣。
六十六   鳥道之行
鳥飛空中而无跡,謂之鳥道。莊子謂之鳥行。心息相依于虛,相定于虛,相忘于虛,不著色身,豈非鳥道之妙行耶!故李清庵《煉虛歌》曰:“虛里安神虛里行,潛虛天地悉皆歸。”足庵鑒禪師云:“虛玄鳥道絕纖埃,玉殿空然鎖綠苔。掛壁梭飛秋脫骨,滄溟老蚌晝懷胎。”天童覺禪師云:“沙禽夜宿滄洲樹,石筍新穿古路苔。莫道鯤鯨无羽翼,今日親從鳥道回。”
僧問洞山價禪師云:“和尚尋常教人行鳥道,如何是鳥道?”師曰:“不逢一人。”曰:“如何行?”師曰:“直須足下无私去。”曰:“只是行鳥道,莫便是本來面目否?”師曰:“阇梨因甚顛倒?”曰:“如何是某甲顛倒?”師曰:“若不顛倒,因甚喚奴作郎?”曰:“如何是本來面目?”師曰:“不行鳥道。”理安洸禪師云:“不行鳥道,始是本來面目。因甚尋常卻教人行鳥道?且道洞山作么生?”良久云:“渡河須用筏,到岸始辭舟。”鳳山啟禪師云:“且道不行鳥道,又是如何面目?”良久云:“不辭向汝道,相繼也大難。”丹霞淳禪師云:“古路翛然倚太虛,行元猶是涉崎嶇。不登鳥道雖為妙,檢點將來以涉途。”墨歷智禪師云:“不行鳥道,皇風浩浩。駘背何知,天街醉倒,帝力于我何有哉!”天童覺禪師云:“六戶虛通路不迷,太陽影里不當機。縱模妙展无私意,恰恰行從鳥道歸。”
予按,行鳥道,乃就路還家。不行鳥道,乃歸家穩坐。行鳥道猶在功位,不行鳥道,方是功功位。學者初行功時,將心息安放在身外虛空中相依,綿綿若存,神和氣靜,自然偶諧,正是功位。功純力竭,忽然神息兩忘,泰然大定。心境雙寂,人法皆空,內外俱泯,此際方入本位。所云六戶虛通者,六根大定,六識不行,正轉功就位時也。至若靜極而動,一陽來復,恍惚相逢,杳冥有變,急須撥轉玄關,心息又在外面相依,是又轉位就功。依而又定,不出不入,忘形忘象,于焉入无心三昧,脫體无依,是又轉功就位。此中或行或止,不失其時,個中轉轆轆地,皆行鳥道之玄機也。直到莊子无行地境界,方是出路;到粉碎虛空程度,始是全超。
六十七   雀卵之征
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曰:“猶如雀卵團團大,間似驪珠顆顆圓。龍子脫胎吞入口,此身已證陸行仙。”上陽子曰:“刀圭入口,運己真火養之。運火之際,忽覺夾脊真炁,上沖泥丸,瀝瀝有聲,似有物上觸腦中,須臾如雀卵顆顆,入腭下重樓,如冰酥香甜,甘美无比。覺有此狀,乃金液還丹之驗。自此而后,常常不絕,閉目內視臟腑,歷歷如照燭,漸次有金光罩體也。”紫陽《金丹四百字》云:“姹女過南園,手持玉橄欖。”卓壺云《直解》云:“玉者象其白,橄欖象其不方不圓也。”此內景真切法象,仙翁具有深義。泥丸翁云:“三陽姹女弄明珰。”紫賢翁云:“又似金蠶如玉筍。”其義同也。
按,玉筍,玉橄欖,明珰,雀卵,皆是得丹之內景。山中藏玉,則巒秀水媚,草木為之不枯。身內結丹,則體生光澤,骨如瓊玉,改形易質,化濁為清,變粗為妙,得道成真不難矣。
此雀卵玉筍乃先天一炁,經三昧火煅燒之,乃聚成此形,乃有象而无質,只是一團元陽光氣耳。假使將色身解剖,依然一物无有。蓋先天之炁,微妙絕倫。行人在定中,以慧眼觀察,方能見之,終非凡眼所能見也。
六十八   紅日之瑞
大丹初凝,目前現紅日懸空之象。丹凝于內,法象顯于外,惟煉者自見之,他人不能見也。
柯葆真山人曰:“也非青,也非白,一顆明珠渾如赤。”純陽翁曰:“恍惚之中見有物,狀如日輪明突兀。”又云:“霞光照曲水,紅日出昆侖。”三豐翁云:“身中自有真鉛現,一顆紅光如月明。”又云:“萬般景象皆非類,一顆紅光是至真。此個紅光是春意,其中有若明窗塵。中懸一點先天藥,遠似葡萄近似金。”又《无根樹》云:“无根樹,花正紅,摘盡紅花一樹空。”又云:“如朱桔,如彈丸,護守提防莫放閑。”涵虛祖注云:“紅乃大藥法象,仙師道情歌與无根樹,皆是要緊之作,即彼可以見此也。紅光發現,其花真紅。紅花到手,真藥已得。除此紅花,无藥可采。若大丹成熟,則此紅花,又轉為紫色,而成紫光紫氣。”張祖道號紫陽,即示此法象也。
老聖將出關,關尹令夜觀天象,遙見紫氣東來,知旦夕將有大聖人過此,已而老聖果至。呂祖游黃龍山,見紫云成蓋,知有聖人寓此。及入見,果遇黃龍晦機禪師上堂,因于言下發悟,了末后一著。按,紅乃紫之前階,紫乃紅之極度變化。七色光中,以紫為極。聖人修養至大丹圓成,頂上即現紫氣,與大藥初凝時之紅光,又高出一層矣。故《四百字》云:“鉛汞結丹砂,耿耿紫金色。”《參同契》云:“色轉更為紫,赫然成還丹。”三豐翁曰“二氣相孚化紫光”是也。
佛氏密部《一字金輪時處軌》云:“彼則婆伽梵,以自性智光,成威曜日輪,遍照无余界。”又云:“復觀金光輪,莊嚴心日輪。”玄宗大丹初凝,有紅日懸空之瑞,豈非莊嚴心日輪之旨趣歟?否則大日金輪之旨,何所取義哉。須知佛氏金輪,玄宗金丹,皆內證之法象,可无疑也。
六十九   甘露之馨
老聖曰:“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。”紫陽翁云:“甘露降時天地合,黃芽生處坎離交。”呂祖云:“白云朝上闕,甘露灑須彌。”又云:“驅青龍,擒白虎,起祥風兮降甘露。”玉蟾翁曰:“靈芝一生甘露降,龜蛇千古常相結。”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曰:“甘露遍空滋萬匯,靈泉一派泛長川。”三豐真人曰:“不羨他美麗嬌花,只待他甘露醴泉。”又曰:“甘露香生甜如蜜,入玉池化作金液,逍遙飲甘露自垂。”又曰:“泥丸宮降下瓊酥,如朱桔釀酒醍醐,醍醐到口如甘露。”又曰:“先天炁,太素煙,醍醐一灌駐容顏。”又曰:“日日醍醐延壽酒,時時吞咽返魂漿。”又曰:“醍醐灌頂真橐籥,采取先天一炁真。”又曰:“化為瓊漿吞入腹,啞子吃蜜難分說。”又曰:“飲延年仙酒,吃續命瓊漿。”泥丸真人《紫庭經》云:“采取服之未片晌,一道白脈沖泥丸。化為玉液流入口,香甜清爽遍舌端。”《參同契》亦云:“金華先倡,有頃之間,解化為水,馬齒闌干。”又云:“三物相含受,變化狀若神。下有太陽氣,伏蒸須臾間。先液而后凝,號曰黃輿焉。”又曰:“化為白液,凝而之堅。”潛虛翁《口義》曰:“今夫先天水金,先倡于爻動之時,一炁而已。有頃之間,一時半刻,渡于鵲橋,轉于昆山,解化為水,乃有醍醐甘露之名。下于重樓,降于黃宮,結而成丹,則有馬齒闌干之象。”又注呂公《百字碑》云:“先天炁,生于爻動之期。此時運劍追來,渡于鵲橋,貫尾閭,循督脈而上,通于泥丸。但覺油然潝然,如白云朝上闕者。頃之化為玉漿,味如甘露,灑于須彌,降于重樓,入于中宮,所謂氣回丹結,其象如此。”又云:“氣化為水,甘美莫如,故玉液瓊漿,隨宜立號。”
以上略舉古德詩詞疏釋,以見玄宗炁行周天之效。蓋醍醐甘露,玉液瓊漿,都是先天沖和之炁所化,乃天一生水之符證,炁行周天之禪味,謂之服食太和。從茲百脈春融,三田潤澤,精炁內充,神光外發,直至炁足火止,還丹結矣。
七十     白血之異
玄宗返還工夫,自七日過大周天之后,混身血液,漸化為白乳,呈革故鼎新之象。
呂祖云:“赤血換兮白乳流。”又曰:“血化白膏體難毀。”陳翠虛曰:“辛苦都來只十月,漸漸采取漸凝結。而今通身是白血,已覺四肢无寒熱。”又詩曰:“透體金光骨髓香,金筋玉骨體純陽。煉教赤血化為白,陰氣消磨身自康。”正陽真人云:“或血化為乳,而漸畏腥羶。”又《破迷正道歌》云:“血化為膏體似銀,果然百日无虧失,玉膏流潤生光明。”三豐真人《返還證驗說》云:“煉之六個月,體如銀膏,血化為白漿,渾身香氣襲人,口中出氣成云。此是靈丹成熟,一塊乾汞,人服之永不死矣。”
予按,近代科學昌明,人身血液,用顯微鏡照之,實含有紅白二種血球。白血球之成份甚少,但其功用極大,能滅除病菌,抵抗風寒,營養五臟,增強體力。玄宗學者,靜極而感先天真一之炁,入我軀體,變化血液之成份,使白血球增加。至其極也,則紅血球盡化為白,于是血化為乳矣。
此先天養生之道,非專究后天衛生者所能及也。夫血化為乳,僅色身內之變易也。已覺四肢无寒熱,則第七識亦轉化也。身心密轉密移,斯皆玄宗炁化神化之法驗也,有水到渠成之妙,所謂外身易形之道是也。
或曰:玄宗修證,血化為乳,固是矣。顧佛氏如何?答曰:若得无呼吸之大寂定,定中先天真一之炁,薰蒸百脈,灌溉周身,芒乎芴乎!與大自然融化。太和沖溢,革故鼎新,則血液自變,陰盡陽純矣。禪宗西天二十四祖師子尊者,被國王殺害時,白乳上涌,高數尺。又周武廢釋,法師靜藹皆闕力諫未許,遂入終南,號泣七日,坐磐石上,引刀自臠其肉,掛腸胃于松枝,捧心而卒,白乳旁流,凝于石上。載在典籍,昭然可考。斯皆血化為乳之明證也。色身效驗既符,法身定慧境界亦等,可无疑矣。
七十一   方瞳之奇
昔西王母謂漢武帝曰:“行益易者,謂常思靈寶。靈者神也,寶者精也。子但愛精握固,調心養氣,氣化為血,血化為精,精化為神。行之不倦,精神充溢,一年易氣,二年易血,三年易精,四年易脈,五年易髓,六年易骨,七年易筋,八年易發,九年易形。形易則變化之道成矣。”夫外身易形之道,乃玄修所尚,顧其效驗,須逐漸發生。最初易氣,最后易形。易形之征,厥在易瞳。瞳易則氣血骨髓无不皆易矣。《六書》曰:“人受氣以生,以目最先。神之所聚,无非目也。”今行益易之道,逆流而出生死,則目瞳最后易圓為方。故方瞳者,形化之大成,得道之符征也。
仙人方瞳之說,劉向、葛洪言之于前,蘇軾、宋濂述之于后。劉向著《列仙傳》云:“偓佺好吃松實,形體生毛,長數寸,兩目更方,能飛行逐走馬。以松子遺堯,堯不暇服也。贊曰:偓佺松餌,體逸眸方,足躡鸞鳳,走超騰驤,遺贈堯門,貽此神方。盡性可辭,中智宜將。”此方瞳最古之說也。
《抱樸子·論仙篇》云:“若使皆如效,聞兩瞳之正方。”又《微旨篇》云:“若令吾眼有方瞳,耳長出頂,亦將控飛龍而駕慶云,凌流電而造倒景,子又將安得而詰我。”《祛惑篇》云:“仙經云,仙人目瞳皆方,洛中之見白仲理者,為余說其瞳正方,如此果是異人也。”抱樸子《神仙傳》卷十《李根傳》云:“又太文說根兩目瞳子皆方。按仙經說,八百歲人,瞳子方也。”
予昔嘗叩問汪師,何以仙人目瞳轉方。師曰:“神靈之故也。此乃末后煉神還虛,有此變化。所謂神化之驗,見之于目。人之神存于目,《陰符經》云:機在目。若心地開通,目亦易矣。”予意目與心相通,若心不動如山,則目瞳之圓者,轉成方矣。圓者,流動之象也。方者,寂靜之象也。《大易》坤卦六二,有“直方大”之語,可以證焉。
方瞳者,神仙之瑞也,神化之證驗,形化之大成也。吳太師親遇李祖涵虛于西安古廟中,見其瞳子為正方形,因識知是仙,拜求道妙,卒亦成真。此方瞳見于近代之又一證也。
宋蘇子瞻《贈王頤赴福州》詩曰:“我昔識子有武功,寒所夜語樽酒同。酒闌燭盡語不盡,倦仆立寐僵屏風。叮嚀勸學不死訣,自言親受方瞳翁。”明宋濂曰:“予游江南,見元初(即周元真,字元初)于鳳凰臺上,方瞳灼然,長眉叢然,傲視于萬物之表。竊意緱山仙人乘鶴吹笙而下也。”《神仙史》云:“李升,江夏人,師少室道士,學煉氣養形之術,元微之、白居易與之友。僖宗庚子,黃巢犯闕,徙居宛陵。久之容貌光澤,須發更黑,瞳方齒銳。”又云:“陶宏景隱居四十年,行辟谷導引之法。年逾八十而有壯容,一眼有時而方,洵仙相也。”按,賈嵩《華陽陶隱居內傳》云:“先生晚歲,眸子忽爾正方。”紫陽《周居傳》云:“君嘗于市中遇黃泰者,見其眸子正方,乃知是仙人,因求長生術,始知是玄洲上卿蘇君也。”或云:“眸子方,壽萬歲。”噫!亦奇矣。
七十二   睡最適
王陽明詩曰:“掃石焚香任意眠,醒來時有客談玄。松風不用蒲葵扇,坐對青崖百丈泉。”又曰:“古洞幽深絕世人,石床風細不生塵。日長一覺羲皇睡,又見峰頭上月輪。”裴晉公詩曰:“飽食緩行初睡覺,一甌新茗待兒煎。脫巾斜倚虅床坐,風送水聲來耳邊。”半山翁詩曰:“細書妨老讀,長簟愜安睡。取快且一息,拋書還少年。”陸放翁詩曰:“相對蒲團睡味長,主人與客二相忘。須臾客去主人睡,一枕西窗半夕陽。”僧有規詩曰:“讀書已覺眉棱重,就枕方歡骨節和。睡去不知天早晚,西窗殘日已无多。”呂榮陽詩曰:“老讀文書興易闌,須知塵冗不如閑。竹床瓦枕虛堂上,臥看江南雨后山。”蔡持正詩曰:“紙屏石枕竹方床,手倦拋書午夢長。睡起莞然成獨笑,數聲漁笛在滄浪。”孝先翁詩曰:“花竹幽窗午夢長,此中與世暫相忘。華山處士如容見,不覓仙方覓睡方。”玉蟾詩曰:“元神夜夜宿丹田,云滿丹田月滿天。二個鴛鴦浮綠水,水心一朵紫金蓮。”又曰:“白云深處學陳摶,一枕清風天地寬。月色似催人早起,泉聲不妨客安眠。甫能蝴蝶登天去,又被杜鵑驚夢殘。開眼半窗紅日爛,直疑道士夜燒丹。”李道純《滿江紅》詞曰:“好睡家風,別有個睡眠三昧。但睡里心誠,睡中澄意,睡法即能知旨趣,便于睡里調神氣。這睡功消息,睡安禪,少人為。”
予按,晉時陶淵明“北窗高臥,自謂羲皇上人”,蓋身心兩靜,借睡以養神安息。《莊子》所謂“其睡徐徐,其覺于于”是也。孔子亦云:“飯疏食,飲水,曲肱而枕之,樂亦在其中。”所謂樂者,睡中神息相抱,精神冥合,百脈沖和,而暢于四肢之凈樂也。《易》曰:“黃中通理,正位居體,美在其中”是也。昔黃帝神游華胥氏之國,“云霧不硋其視,雷霆不亂其聽,美惡不滑其心,山谷不躓其步。”“既寤,怡然自得。”是黃帝獲益于臥禪之證據也。
夫行住坐臥四威儀,惟睡眠最為安適。當工作勞頓、精力疲乏之際,偃臥一榻,栩然睡去,一覺醒來,神怡氣暢,百骸舒適。蓋得益于睡中靜養之功者多矣。人生百歲,日作夜息,全賴睡眠調劑生活,恢復精神。何況玄宗學者因心息相依而睡著,睡中心息依然合一乎!又常人夜間睡熟,至靜極時,只能感召天地之真陰,不能感召天地之真陽。若心息相依而獲睡,則兩者能同時獲得感召。以我心息之和,感召天地之和,此為天人合發之機,其為利益,豈有量哉!
凡初做心息相依,若能勿忘勿助,綿綿若存,片刻之久,即能睡去。一覺醒來,百骸調理,氣血融和,精神舒適,其妙難以形容也。若功夫稍進,自然由睡著而轉為入定。睡為定之嚆矢,定從睡中產生。初學有睡无定,久修有定无睡。是故初修之人,能睡著即是效驗,能自然速睡尤妙。此睡眠三昧之境界,號稱相似定,與常人昏睡情形,迥不相同。禪客坐禪,惟恐其睡;玄宗心息相依,惟恐其不睡。妙哉!此睡眠三昧,乃初學入手之通途,大定真空之前導也。
五代時陳希夷老祖,高臥華山,嘗一睡數月不起,后竟于睡中得道。希夷睡訣,共三十二字,名蟄龍法。蓋即心息相依之工夫,不過在睡中修之。
《華嚴經》十種臥中,所謂“禪定臥”與“三昧臥”是也。《離世間品》云:“菩薩摩訶,有十種臥。何謂十?所謂寂靜臥,身心澹泊故;禪定臥,如修理行故;三昧臥,身心柔軟故;梵天臥,不惱自他故;善業臥,于后不悔故;正信臥,不可傾動故;正道臥,善友開覺故;妙愿臥,善巧回向故;一切事畢臥,所作成辦故;舍諸功用臥,一切習慣故。是謂十。若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得如來大法臥,悉能開悟一切眾生。”
按,睡中身心不動,如入禪定,謂之“禪定臥”。若禪定之中,天地真陽入我體軀,如甘露遍空,醍醐灌頂,周身酥軟美快,和暢如春,酣融如醉,謂之“三昧臥”。《經》所謂“身心柔軟”,蓋指此景言也。
孔聖“曲肱而枕,樂在其中”,亦即是“三昧臥”之境界也。《神仙拾遺傳》載:夏侯囗登山渡水,每閉目美睡,同行者聞其鼻鼾之聲,而步不蹉跌,時號“睡仙”。此蓋與希夷老祖同修睡眠三昧者。孔子云:“德不孤,必有鄰”,不其然乎。
儒仙邵康節《林下吟》云:“老來軀體素溫存,安樂窩中別有春。萬事去心閑偃仰,四肢由我任舒伸。”又詩云:“夜入安樂窩,晨興飲太和。窮神知道泰,素養得天多。”是邵子深得睡眠三昧也。白玉蟾仙師詩曰:“自從踏著涅槃門,一枕清風幾萬年。”是白祖所作成辦,得“一切事畢臥”之妙境也。涅槃寂靜之門,正是“如來无上大法臥”。到此大休息,舍諸功用矣。
臨濟禪師在僧堂睡,黃檗入堂,以柱杖打板頭一下,濟舉頭見是檗,卻又睡。檗打板頭一下,卻往上間,見首座坐禪,乃曰:“下間后生卻坐禪,汝在這里妄想作么?”首痤曰:“這老漢作甚么?”檗又打板頭一下,便出堂。
雪峰與巖頭至灃州鰲山阻雪。頭每日只是打睡,峰一向坐禪。一日峰喚曰:“師兄,師兄,且起來。”頭曰:“作甚么?”峰曰:“今生不著便,共文邃個漢行腳,到處被他帶累。今日到此,只管打睡?”頭喝曰:“睡眠去!每日床上坐,恰似七村里地,他時后日魔魅人家男女去在。”峰自點胸曰:“我這里不穩在,不敢自謾。”頭曰:“我將謂你他日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,播揚大教,猶作這個語話。”峰曰:“我實未穩在。”頭曰:“你若實如此,據你見處,一一道來,是處與你證明,不是處與你劃卻。”峰曰:“我初到鹽官,見上堂舉色空義,得個入處。”頭曰:“此去三十年,切忌舉著。”又見洞山《過水偈》曰:“切忌從他覓,迢迢與我疏。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。”頭曰:“若與么?自救也未徹在。”又曰:“后問德山,從上宗乘中事,學人還有分也无?”德山打一棒曰:“道甚么!我當時如桶底脫相似。”頭喝曰:“你不問道,從門入者,不是家珍。”峰曰:“他后如何即是?”頭曰:“他后若播揚大教,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,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。”峰于言下大悟,便作禮起,連聲叫曰:“師兄,今日始是鰲山成道。”噫,若臨濟、巖頭,可謂所作已辦,得如來“涅槃臥”矣。
王陽明詩曰:“人間白日醒猶睡,老子山中睡自醒。睡醒二非還二是,溪云漠漠水泠泠。”
附:  陳摶贈金勵君睡詩
常人无所量,惟睡乃為重。舉世皆為息,魂離神不動。覺來无所知,貪求心愈濃。堪笑塵中人,不知夢是夢。至人本无夢,其夢本游仙。真人本无睡,睡則浮云煙。爐里近為藥,壺中別有天。欲知睡夢里,人間第一玄。”
陳希夷老祖睡訣,一名蟄龍法
龍歸元海,陽潛于陰。人曰蟄龍,我卻蟄心。默藏其用,息之深深。白云高臥,世无知音。
呂祖題詞
高臥終南萬慮空,睡仙長臥白云中。夢魂暗入陰陽竅,呼吸潛施造化功。真訣誰知藏混沌,道人先要學癡聾。華山處士留眠法,今與倡明醒眾公。
張三豐《蟄龍吟》
睡神仙,睡神仙,石根高臥忘其年。三光沉淪性兒圓。氣氣歸玄竅,息息任天然,莫散亂,須安恬,溫養得汞性兒圓,等待他鉛花兒現。无走失,有防閑,真火候,運中間。行七返,不艱難,煉九還,何嗟嘆,靜觀龍虎戰場戰,暗把陰陽顛倒顛。人言我是朦朧漢,我卻眠兮眠未眠。學就了真臥禪,養就了真胎元,臥龍一起便升天。此蟄法,是誰傳?曲肱而枕自尼山,樂在其中无人諳。五龍飛躍出深潭。天將此法傳圖南,圖南一脈誰能繼,邋遢道人張豐仙。
張三豐《漁父詞》
蟄法无聲且有聲,聲聲說與內心聽,神默默,炁冥冥,蟄龍雖睡睡還醒。
張三豐《蟄龍法跋》
或言:希夷先生別有睡訣傳世,世所傳者皆偽書也。《隨》之象辭曰:“君子以向晦入宴息。”夫不曰“向晦宴息”,而曰“入宴息”者,其妙處正在“入”字,入即睡法也。以神入氣穴,坐臥皆有睡功,又何必高枕石頭眠哉!讀三十二字,蓋使人豁然大悟。呂翁表而出之,其慈悲之心,即糾謬之心也。張全一跋,時寓終南山。
附: 汪師函致天津孟養吾君
啟者,今錄奉陳希夷睡訣一章,系呂張二祖師傳出。足下可細心參悟。總之,不越心息相依四字之外。夫丹道有行住坐臥四訣,惟獨睡訣最簡易。何以知其簡易?蓋學道最怕是著在色身,若一著色身,即是后天濁物,非先天清真之真陰真陽也。當睡之時,必要身心兩靜。訣曰:“身不動而心自安,心不動而神自守”是也。片晌之間,再做心息相依,一到睡著,亦是自然而然入于无人无我、忘物忘形的景境。《莊子》云:“逍遙于无何有之鄉”是也。務要明白只要是心息相依睡著,一到睡熟之時,則心息亦自然相依也。切不可有心去安排,前信所謂“順自然,非聽自然”也。若有心去安排,即不是“順自然”之旨也。不論時刻,如有空閑,便去下功。若色身有一毫陽舉,即速向外心息相依;若色身有一毫酥軟,即速向身外心息相依;若色身有一毫氣調動,一毫麻木,即速向身外心息相依。務要知色身是個賊,學道者切不可認賊為子也。必要做到呼吸斷絕,泰然大定,不由我作主。紫陽云“饒他為主我為賓”是也。若能定得二點鐘時候,即離童真不遠矣。如做睡訣,務要少食多餐。汪濩 啟 五年三月四日
七十三   醉最玄
玄宗修士,工夫做到恍惚杳冥,外息微微,若有若无,斯時先天真陽透入,薰蒸四肢,灌溉上下,醺酣和融,微妙寂靜,狀如微醉。《入藥鏡》所謂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”也。《金丹四百字序》云:“初時如云滿千山,次則如月涵萬水,夾脊如車輪,四肢如山石,毛竅如浴之方起,骨脈如睡之正酣,精神如夫婦之歡會,魂魄如子母之留戀”。此種先天景象,乃陰陽融和之驗證,采取之真機。能常入似醉之鄉,希夷之境,即時時感召天和,神炁交結,修成仙胎,煉己筑基之效見矣。
此醉字,乃玄宗之特點。古仙詠此者,如旌陽《醉思仙歌》、三豐《先天一炁歌》、紫陽《石橋歌》等,指不勝屈。而三豐《玄要篇》中,揭醉字尤多,如云:“取將坎中丹,金花露一枝。慶云開天際,祥光塞死基。歸已昏昏默,如醉亦如癡。”又云:“待他一點自歸服,身中化作四時春。一片白云香一陣,一番雨過一番新。終日綿綿如醉漢,悠悠只守洞中春。”又云:“醉兮醉兮復醉兮,丹田春透紅如玉。”又云:“騎龍掛劍醉歸家,運轉三關朝北闕。”又云:“饑來解飲長生酒,每日醺醺醉似泥。”又云:“欲問歸縱何處是,醉中遙指白云邊。”又云:“漿收東位成甘露,酒飲西方醉綺羅。”又云:“黃婆勸飲醍醐酒,每日醺蒸醉一場。”又云:“玄明酒,醉如癡,群陰盡,艷陽期。”又云:“動靜處,添汞抽鉛,如癡如醉神不倦。”又云:“西來意,如醉如癡。”又云:“延年酒,不用杯,甜如蜜,自飲刀圭,醺醺去赴蟠桃會。”又云:“一掃光,照見君,花前月下醉醺醺。”又云:“我在斜陽村外過,誰知我是醉婆娑。”又云:“西國南土把朋來敬,昔日醉里似昏昏。”又云:“醉里昏昏忘天地,古今名利總塵埃。”可謂深得玄宗醉仙三味者矣!
旌陽祖云:“醉思仙,醉思仙,无事閑來謁洞天。”又云:“頓焐醉思仙島去,洞門微掩小童看。”呂祖云:“修修修到得乾乾,方是人間一醉仙。”又云:“瑤琴寶瑟為君彈,瓊漿玉液勸君醉。”又云:“不覺自醉如恍惚,恍惚之中見有物。”又云:“我道醉來真個醉,不知愁來怎生愁。”又云:“一得真經如酒醉,呼吸百脈盡歸根。”又云:“得藥之時莫貪亂,如癡如醉更省言。”又云:“綠酒醉來眠日月,白蘋風定釣江湖。”又云:“盡日无人話消息,一壺春酒且醺酣。”又云:“悶里醉眠山路口,閑來游釣洞庭心。”海蟾翁云:“醉走白云鄉,倒提銅尾柄。”又云:“劉癡來與龍華會,醉向澄潭作月遲。”譚處端云:“自從鼎內云收后,常飲醍醐臥醉鄉。”唐廣真云:“但教相合成丹日,醉倒壺中不用扶。”馬丹陽云:“終日銜杯暢神恩,醉中卻有那人扶。”張紫陽《石橋歌》去:“景甚美,吾暗喜,自斟自酌醺醺醉,彈一曲无弦琴,琴里聲聲教仔細。可煞醉后沒人知,昏昏默默恰如癡。”陳翠虛云:“醉倒酣眠夢熟時,滿船載寶過曹溪。”陸潛虛云:“要得張公醉,須用李公酒。待得他家冬至時,一盞醍醐方入口。”又云:“同來俱時憑欄者,共醉春風待月歸。”李虛庵云:“先取元陽為黍粒,次薰真炁醞黃梁,其間醞盡長生酒,一日翻來醉一場。”白玉蟾云:“落魂逍遙一醉仙,笑挽藜杖夕陽邊。”李清庵云:“閑時共飲朱陵府,醉后同眠紫極宮。”此玄宗之妙醉也。
環六聞禪師去:“自入終南種術田,錯教人喚洞中仙。甕頭春熟長生酒,盡日醺醺枕石眠。”法林音禪師云:“醉后不知天地窄,移梅窗外月來時。”澗庵怡禪師云:“慣愛借他弦管里,悠然醉我落花天。”鐵帆舟禪師云:“東越相逢幾醉眠,滿樓明月鏡湖邊。”道權高禪師云:“萬花叢里沽村酒,九曲河邊泊釣船。醉把絲輪隨手擲,蓑衣斜掛夕陽天。”直指南禪師云:“卻笑長安花酒客,醉郎扶取醉郎歸。”天章玉禪師云:“醉扶金屋珠簾悄,花氣曾露香馀深。”上方益禪師云:“金谷春光常滿眼,紅藥花梢香爛漫。昨夜西風一陣寒,遍地殘芳落何限。王孫醉倒不知歸,猶向欄邊索金盞。”法昌迂禪師云:“火麻皮子若何分,臘雪煎茶解君醉。更有行路人未到,野花含笑舊枝春。”无文燦禪師云:“蓬底歌眠醉復醒,君山只在兩眉間。渾家不管興亡事,一味和云占洞庭。”蔗庵范禪師云:“多年蓬累臥深云,金管銀簫醉里聞。秋色重游山下路,白蘋岸渚得逢君。”千仞岡禪師云:“芍藥香中風綽約,梨花影里月團欒。主人醉臥羲皇枕,直把珠簾倒影看。”天迂寶禪師云:“雨歇云銷霽色幽,春游公子醉春樓。風流无限向誰語,啼鳥一聲天地秋。”嘯月朗禪師云:“全身拶入蒼龍窟,拔得珊瑚幾樹來。打落尋常柴草價,換錢沽酒醉花街。”
正堂辦禪師云:“試問人間有底忙,好將春事報春光。直饒日日花前醉,一季都來九十場。”且庵仁禪師云:“相逢陪酒又陪歌,醉倒途中要我駝。駝到家中猶罵詈,不知醒后又如何。”天鐸恩禪師云:“五陵春色十分肥,腦后東風不盡吹。醉喚不歸江上客,子規聲斷綠陽枝。”懶庵樞禪師云:“筠管醞來應已熟,不惜醉里帽欹斜。酴醾浪有幽香在,是酒原來不是花。”佛性泰禪師云:“相見不虛園,分明付與渠。汝醉我扶起,我倒汝還扶。交互為賓主,相將入帝都。”旅庵月禪師云:“張公欲勸李公酒,反被李公罰一杯。相席能行急口令,醉歸山月上寒梅。”別峰印禪師云:“千尺絲綸直下垂,錦鱗潑剌上鉤時。斜風細雨歌歸去,醉倒蓬窗百不知。”印山先禪師云:“鰲山艷艷樂從游,盡夜風光映碧流。月落更殘天際曉,醉扶公子上高樓。”真凈文禪師云:“直截根源教外春,阿誰不聖不通神。雖然向道離虺舍,又作无心常醉人。”粟庵鼎禪師云:“夏日紅蓮搖碧沼,魚游上下亦鉆忙。霞生兩岸薰風醉,浣滌身心水國香。”斷橋倫禪師云:“短蓬爛醉綠蓑翁,月落江村睡真濃。曉覺起來雙眼碧,波心拴動一絲風。”恒修舍禪師云:“端拱垂裳何所謂,山河一統太平時。夜明簾外春風起,醉臥龍床百不知。”夢庵律禪師云:“惜花起早坐春風,更有郎先弄綠紅。挽手相將花下醉,不知云月影重重。”天岸升禪師云:“張顛顛后絕人顛,草聖呼傳醉里仙。斷戟短槍渾不顧,至今紙上起云煙。”博濟鑒禪師云:“一輪皓月照南州,挽手相將上酒樓。但使主人能醉我,何須更起故鄉愁。”粟庵鼎禪師云:“寒煙落日滿林皋,酒卮頻傳興自豪。佳客還能風一醉,主人醒復為醇醪。”此禪宗之妙醉也。
宋儒邵堯夫《擊壤集》云:“安樂窩中酒一樽,非惟養氣又頤真。頻頻到口微成醉,拍拍滿懷都是春。何異君臣初際會,又同天地作乍絪缊。醺酣情味難名狀,醖醞功夫莫指陳。”又云:“爛有千聖奧,醉擁萬花春”。明儒陳白沙云:“獨速溪邊舞釣蓑,月明醉影共婆娑。手中握得桐江線,釣破江天不要多。”又云:“西林收雨鵓鳩靈,捲被開窗對曉清。風日醉花花醉鳥,竹門啼過二三聲。”又云:“千峰不語留君醉,乞與人間作畫船。”此儒宗之妙醉也。
大抵醉有先天、后天之別。后天之醉,飲酒過度,神精受醺而醉也。先天之醉,乃一身之陰陽吻合,外感元和之炁2,薰蒸融液,精神沖和之極,入于恍惚杳冥而似醉。昔先師示入室弟子,每舉此句為薰修之軌躅。蓋能常入似醉之鄉,即純乎先天,不犯著身之病,一切法驗不求而自至矣。
此“常似醉”一語,玄宗醉仙三昧之秘要,亦為《大易》“黃中通理”,“保合太和”之證驗,所謂“美在其中,而暢于四肢”,正醉中之景象也。明儒陳白沙云:“醒易于醉,醉非深于《易》者不能也”。其窺聖學之秘奧乎!
附:  滄溟子詠《入藥鏡》“得之者,常似醉”詩注。
詩曰:金丹大道極玄微,學者紛紛達者誰。一得須知為永得,便宜下手立根基。昏昏默默太虛中,有有无无妙莫窮。方寸壺中傾不盡,自家无日不春風。
注曰:此言得藥后之景象也。金液還丹,既吞入腹,點化凡軀,以成真人,便有自然景象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,從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,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,顏色浸以潤,骨節益堅強”。是皆美在其中,而晬于面,盎于背,暢于四肢,達于四體。不言而喻,是皆自然效驗也。
附    汪師與天津孟君函(節錄)
夫采取二字,原不能分別。采取既不能分別,先天精氣神又豈能分別。若云:“當杳杳冥冥之時,即是采取先天之精;恍恍惚惚之時,即是采取先天元氣;混混沌沌之時,即是采取先天元神”。是乃言理也。能知杳冥、恍惚、混沌三者不能分別,即知元精、元氣、元神也是不能分別矣。或曰:“杳冥中取,恍惚中迎”。又曰:“用之不可見,恍惚里相逢 ”。又曰:“采恍恍,取惚惚,杳冥之內收真物”。總之,是諸真著書,各家取象也。唯有《入藥鏡》,最說得直捷,真妙極矣。曰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”。蓋“常似醉”三字,著實吃緊。更進論之,金丹大道,自始至終,凡逐節景象,逐節效驗,逐節火候,盡是“常似醉”也。假若有一絲一毫著在色身,就不是“常似醉”矣。既不是“常似醉”,即不是道也。能知“常似醉”者,即知愚昧小人立躋聖域也。再吾有《玉皇心印經》注解四五種,惟陸潛虛《心印測疏》最好。今特郵寄奉一卷,務要熟讀參悟,或者即知“常似醉”之妙也。
七十四   定最勝
玄宗工夫,初由睡著而入恍惚杳冥,再由恍惚杳冥而至大定,外息斷絕,初如一葉扁舟,容與中流,久則如月照寒潭,萬里澄碧,時間由短而長。脫胎神化,皆在定中進行,此真入聖之玄關,超凡之津要也。
洞山云:“正中偏,三更初夜月明前。”同安云:“還鄉曲調如何唱,明月堂前枯木花。”三豐翁云:“一輪月色相為伴。”又曰:“一輪明月照華南。”劉悟元云:“一輪明月天心照”。邵堯夫云:“梧桐月向懷中照”。又云:“月到天心處,風來水面時”。皆示定境界。若禪、若玄、若儒,莫不以定為歸。《莊子》所謂:“吉祥止止”。又云:“大定持之”。又云:“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載也。”淵乎微矣。
定有二種之別,一者,有呼吸之定;二者,无呼吸之定。玄宗所修,即是第二種,身心俱定,出入息斷,眼皮不動,乃真寂滅。若心定而息不住者,乃相似寂滅,非真定也。
《大寶積經·廣博仙人會第四十九》:世尊告仙人曰:“大仙當知,我之子弟,最上聲聞,驕梵缽提,是婆羅門清凈族子,住于禪定慈悲之心,以彼等持,開敷慈眼,入三摩地。每經七日,方乃一度現出入息。彼入定時,有隨意風,應念而至,假使劫火,燒于天地,成一炎焰,于彼禪身,无能損害如芥子之分,而彼支體如彌樓山,常所鎮壓。難陀龍王,及跋難陀,有大力勢,鼓氣猛烈,彌樓山王為之動搖,鼓作呼嗡,四大海水變為咸味。驕梵缽提入定之時,彼二龍王,盡其威力,无能撓亂”。夫既曰每經七日,方乃一度現出入息,即知其正入三摩地時,離出入息,能一定七日,大力龍王,无能動其分毫,乃至劫火洞然,亦不能損其毫末,可知无呼吸之大寂定,最為殊勝,非思議所及也。又《諸佛要集經》,載文殊師利菩薩,從忍世界(即此世界)沒,至普光土天王佛所,爾時天王如來右面,有一女人,名曰離意,結跏趺坐,以普月離垢光明三昧正受。文殊師利問天王佛:“今此女子,發无上正真道心已來久如,所行寂寞,誓愿高遠,定意若斯?”佛言:“發无上正真道義已來,不可計也。勤力懷信,常无放逸,施戒忍進,一心智慧,具足佛道,所作已備,文殊師利,令此女從三昧起,仁可問之,發道義來,為能久如,當見發遣。”于是文殊師利,聞佛教詔,即從座起,到其女所,至心彈指,謦揚大音,欲令女起,其女寂靜,三昧不起。文殊師利即如其像,變无限身,益高彈指,其彈指聲,聞于十方无數世界,女亦寂然,不從定起。于是文殊師利,即如色像三昧正受,現大神通,三千大千世界所有眾生,世間人民,諸天龍神,犍沓積等,億百千囗,一切技樂,不鼓自鳴,及化作琴瑟箏笛,萬種之技,俱時同作,演柔軟音,清明和雅,悲哀之聲,其樂各各宣无數響,徹聞十方无量世界,不能令女從三昧起。文殊師利,復如其像,三昧正受,變三千大千世界,須彌山王,雪山黑山,目鄰山,大目鄰山,鐵圍山,大鐵圍山,展轉相搏,不能自安,譬如勇士,以大力勢,兩掌相拍,亦如大雷,其音暢逸,无不聞者。須彌,鐵圍諸山,如是相展,相振,各各崩落,諸山躄地,其形可畏,其聲甚悲,又彼大聲,聞于无量无際世界,其女三昧,亦不移興。時文殊師利,不近彼女,以權方便,二手拴女,欲令起坐,乃動下方恒河沙等諸佛剎土,不能移女大如毛發,亦不能令從三昧起。加復興顯一切勢力,欲舉彼女,恒河沙等諸佛剎土,皆拔反側,不能令女從三昧興。文殊師利截斷其女所坐地處,舉著右掌,過于東方恒河沙佛土,南西北方,四維上下,各恒河沙等諸佛剎土,亦復如是。十方剎土,眾音技樂悉鳴,諸山崩落,音聲可畏,雨諸天華,其響暢逸,无可為喻,不能令女從三昧興。于是文殊師利,舉女投遍于十方,不知令覺,還安故處。叉手前白天王如來:“惟然大聖,諸菩薩行,至未曾有,不可逮及,思惟稱量,吾能令變虛空諸器,起立周旋,行來談語,于今顯現无極神定,變化感動諸大音聲,崩壞須彌鐵圍諸山,拔諸佛土,移十方世界,永不能使從三昧興,吾當謙恭,為女作禮,乃復馀學大士之眾,諸族姓、子族姓女,初發无上正真道意者,已成未成,甫欲學者,慕樂如斯无極大慧,亦當歸之。所以者何?菩薩所行,不可報喻。”天王如來報文殊師利曰:“誠如所云,菩薩大士所被德鎧,不可思議,一切聲聞,若與緣覺,所不及知,況復凡庶所能逮乎!猶如三千大千世界,舉一大桴如千世界,于是女前,撾此大鼓,具足一劫,若復過劫,不能令女聞其聲,況復欲從三昧起,未之有也。文殊師利欲如此女三昧寂定靜安,終不興移,道慧如是,威德无限。”
按,離意女入此三昧正定,必離出入息,不然文殊大士只用神力,絕其呼吸,此女即定不住矣。今被文殊顛之倒之,投擲十方世界而不為動,托至梵天而不覺,絕文殊之神力,不能挫其一毛,寂定如故,非息念雙銷、復歸于无物者,能如是乎!又若息住而脈不住,文殊但用神力,以扼其動脈,此女亦不能再定。惟息住,脈住,身心寂滅,猶如虛空,方不為外界勢力所動搖。玄宗之大寂定,正符此象。予觀離意女之定,真可謂定到十成,如活死人一般,故文殊亦无法撓亂,其能得近天王如來,正以其身心湛寂如虛空故也。
此則公案,具二重義。淺略釋者,身心寂滅,入深三昧,猶如虛空,非外界一切勢力所能動搖,起念動心,欲出定,无有是處。此彰禪定殊勝。若深秘釋者,文殊表慧,離意表定,定慧一體,故不能出此女定,非文殊神力遜于此女也。大愚芝云:“僧投寺里宿”,此語極妙,此彰定慧一如之妙也。
《華嚴經·入法界品》,善財童子參海幢比丘,見其結跏趺坐,正入禪定,離出入息,无別思覺,息念雙忘,亦與玄宗入正定時同其境界。海幢一定,達六月又六日,定中自頂之踵,出現无量數佛身、菩薩身、緣覺聲聞身、帝釋身、梵天身、長者居士身、剎帝利婆羅門身、仙人身、龍王身、阿修羅王身、夜叉羅剎身、緊那羅王身、乾闥婆王身,分化十方,普遍法界。其境界之殊勝超特,使善財童子贊嘆不置。此甚深三昧,名曰普眼舍得,一名普莊嚴清凈門,最為廣大。玄宗禪定,由數分鐘而達數小時,乃至一日夜,向上勝進,亦可一定六月,不難追蹤海幢,媲美先賢也。
《華嚴經·十定品》載如來于普明殿,入剎那際諸佛三昧,住奢摩他,最寂靜,具大威德,无所染著,能令見者,悉得開悟。又《法華經·序品》載佛說无量義經已,結跏趺坐,入于无量義處三昧,身心不動,是時天雨曼陀羅花曼殊沙華,普佛世界,六種震動,此乃如來入定之儀式也。
《清涼山志》載“明釋明山,初結茅中臺之南谷,檀施多日,有意其盛者,一夕刺客投宿,中夜窺山,屹然端坐,目如秋水,鼻息殆絕,客長跪發露悔過。”按,所云屹然端坐,正入定之狀;鼻息殆絕,則呼吸未斷,特微細耳。此乃有呼吸之定,然已有感動刺客之心,定之用可謂神矣!
《六波羅密多經》云:“佛道遠懸,无人能到,唯有一法,饒益有情,所謂正定。若諸菩薩未獲此定,其心未能清凈不動,生死涅槃,无有二相,由此義故,為度眾生,巧以方便,精勤修習相應靜慮无相正智,猶如虛空,清凈无垢,常住不變,復觀此定,猶如滿月,一切妄想猶若浮云。又此正定,如清涼風,能除一切云翳,朗然清涼,光明照耀,一切有情,見皆生喜,如是滿月光明莊嚴,能使有情清涼安樂。如是靜慮清涼之風,能除性空妄想云翳。正定滿月,現出世間,大悲光明,能除有情諸煩惱熱,使得清凈安樂涅槃。爾時薄伽梵而說頌言:“靜能生智,智與理相應,佛果大菩提,定慧為根本。”又云:“獲深神定而不昧者,由此靜慮,起五神通。云何為五?天眼、天耳、他心、宿住、神境智證通”。又云:“菩薩住不動地,得真寂靜,除去憂苦尋伺喜樂出入息等,不生不滅,住真法界(信知佛氏真禪定,亦斷出入息,才名真寂靜也),能現種種神通變化,隨心變化而得自在,更无有人能動轉者,除佛世尊,余无能壞。
《大寶積經·菩薩藏會靜慮波羅蜜多品》云:“菩薩摩訶薩所證之定,極善深妙。菩薩應時安住于中,平等引攝,是處說名三摩呬多。復次,舍利子,菩薩摩訶薩依靜慮波羅蜜多故,所獲靜慮,微密深妙,唯智能入,亦得名為三摩半那。舍利子,如是妙定,等諸法性”。又云:“安住善住,證无動搖,于諸威儀,心恒在定,又不分別所住威儀,心性純熟,樂處深定,不掉不舉,无有飄轉,遠諸愚鈍,善識諸時,巧能隨順一切世間,而與世間性不相雜,超越世間利等八法,諸煩惱惑不有染污,離憒鬧處,遠于所行,唯常安止,平等法性,不舍深定而現世間一切作業。舍利子,是各菩薩摩訶薩依靜慮波羅蜜多故,證入如是无量功德”。又頌云:“靜慮解脫到彼岸,勤行此行多劫海。其心清凈无濁穢,不染世法喻蓮華。有大靜定各遍照,此定依修到彼岸,(中略)或各定為大通照,諸佛如來之境界,證得如斯寂靜定,及馀拘胝无有邊。修行靜慮到彼岸,菩薩功德廣无量,行住恒游靜慮境,其心无擾常淡泊,若行若臥止定中,无有威儀不在定,處定能發大音聲,以諸法性恒寂靜,无異分別无自在,无我无命无分別,如是及馀无涯際,无有數量功德海。聰睿菩薩愍含靈,修行靜慮到彼岸。”
《華嚴經》偈云:“從初供佛意柔忍,深入禪定觀法性”。又云:“諸佛等等大牟尼,勤修三昧无二相,心常在定樂寂靜,彼普見者行斯道”。《圓覺經》偈云:“辯音汝當知,一切諸菩薩,无礙清凈慧,相依禪定生”。道師禪師曰:“夫神通勝業,非定不生。无漏慧根,非靜不發。故經曰:深修禪定,得五神通。心在一緣,是三昧相。攝心一處,降猛虎于膝前。螺髻仙人,宿巢禽于頂上。是知大士常修宴坐,不斷煩惱而入涅槃。昔須菩提宴坐,天花浮空”。五代永明壽禪師于臺嶺天柱峰九旬習定,見觀音大士灌以甘露,遂獲无礙辯才。隋·智者大師修法華三昧,寂而入定,乃見靈山一會,儼然未散。唐·僧伽大師入定于清涼山中臺之野,天花擁膝,七日乃起。
禪定之勝相,海墨難書,聊舉一二,以啟信心云爾。
七十五   忘最神
定之極,入于无心三昧,有无不著,是為妙忘。
顏子坐忘,離形去知,同于大通,孔子空空,叩竭二端。此儒宗之忘也。
譚子《化書》曰:“忘形以養炁,忘炁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,虛實相通,是謂大同”。玉蟾翁曰:“忘形養氣乃金液,對景无情是大還,忘形化氣氣化神,斯乃大道透三關”。曹文逸曰:“混合為一復忘一,可與元化同出沒”。又曰:“此道易知不易行,行忘所行道乃畢”。孫不二曰:“炁復通三島,神忘合太虛。”又曰:“忘神无相著,合極有空離”。呂祖曰:“松風醉我二忘機”。又曰:“息慮忘機合自然”。又曰:“靜里尋真真要靜,心從忘處至忘忘”。又曰:“從此一靈默會,太虛清靜忘形”。三豐翁曰:“對景忘情玩月華”。又曰:“仙房氣血渾忘卻,寶鼎金爐不用看”。李清庵曰:“頓忘物我三花聚”。又曰:“處世忘機任事更”。又曰:“和光混俗忘人我,象帝之先只自知”。紫陽翁曰:“境忘情盡任天真,以證无生法忍”。《赤文洞古經》曰:“忘于目則光溢无極,忘于耳則心識常淵。兩機俱忘,絕眾妙之門”。《玉樞經》曰:“慧光生則與道為一,是名真忘”。此玄宗之忘也。
黃檗禪師曰:“心境雙忘,乃是真法。忘境猶易,忘心至難”。僧燦大師曰:“一如體玄,兀爾忘緣”。又曰:“極小同大,忘緣境界”。真覺大師曰:“夫念非忘塵而不息,塵非息念而不忘。塵忘而息念則忘,念息則忘塵而息。忘塵而息,息无所息。息念而忘,忘无所忘。塵无所對,塵遺非對。息无所息,念滅非知。无知之性,異乎木石。此是初心處,領會為難”。黃槃禪師曰:“但息忘心,同于法界,便得自在”。此禪宗之忘也。禪宗須頓忘迷悟,方透未后牢關,不住始覺,冥合本覺。
忘字之功最神,其力最大,三教修證至極則處,皆得力于忘字。蓋惟忘則能所性空,脫落窠臼;惟忘則情忘見歇,渾无內外;惟忘則定力增長,道胎圓成。先師嘗曰:“學者若能以忘字為之主宰,則效驗勢如破竹。萬人學道,萬人不知,最貴重者,乃一忘字也”。圓明居士云:“凡學世間事,非用心之至,學不能成;悟出世間法,非无心之至,悟不能徹”。旨哉斯言!所謂无心之至,即忘絕境界之謂也,故能三際圓通,萬緣澄寂,入眾妙之玄門,契真常之大道矣。紫清真人《玄關顯秘論》云:“譚真人云:忘形以養氣,忘氣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。只此忘字,則是无物也。本來无一物,何處有塵埃!其斯之謂乎?如能味此理,就忘之一字上做功夫,可以入大道之淵微,奪自然之妙用,立丹基于頃刻,運造化于一身也”。又《注道德寶章》,大要以忘物、忘我、忘心、忘性、忘形、忘神、忘言為歸,自非深于道者,不能出此也。
修道不難,難在于渾忘。《莊子》一書,反覆示忘字之用。如云:“養志者忘形,養形者忘利,致道者忘心。”又曰:“魚相忘乎江湖,人相忘乎道術”。又曰:“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為忘己,忘己之人,是之謂入于天’。又曰:“无不无也,无不有也,澹然无極,而眾美從之”。又曰“泉涸魚相與處陸,相呴以濕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與其譽堯而非桀,不如二忘而化道”。又曰:“孰能登天游霧,撓挑无極,相忘以生,无所終窮”。又曰:“筌者所以在魚,得魚而忘筌;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;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。吾安得忘言之人,而與之言哉!”又曰:“墮爾形體,吐爾聰明,倫與物忘,大同乎涬溟”。又曰:“必齋以靜心。齋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;齋五日,不敢懷非與巧拙;齋七日,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。”又曰;“忘足,履之適也;忘腰,帶之適也;不內變,不外從,事會之適也;始乎適,而未嘗不適者,忘適之適也”。又曰:“忘其肝膽,遺其耳目,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,逍遙乎无為之業”。又曰:“忘年忘義,振于无竟,故寓諸无竟”。又曰:“若然者,其心忘”。又曰:“忘而復之”,“夫復謵不饋而忘人,忘人,因以為天人矣”。又曰:“非不我告,中欲言而忘之也”。又曰:“吾服女也甚忘,女服吾亦甚忘,雖然女奚患焉。雖忘乎故我,吾有不忘者存”。
莊子可謂善談忘字之神妙矣。內而忘肝膽,外而忘人我,无不忘,即无不有,淡然无極,而眾美從之,非天下之至妙,其孰能與于此哉。又《逍遙游》談到“至人无己”,是忘己也。《齊物論》首示南郭子綦“答焉似喪其耦”。又曰:“今者吾喪我”。是忘形也。《人間世》揭顏回心齋之妙曰:“回之未始得使,實自回也;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;可謂虛乎?”又是身心二忘也。《大宗師》揭外天下、外物、外生,是內外一切盡忘也。又示顏回“坐忘”,同于大通,是因身心內外二忘之久,忽證內外身心一如之妙也。《在宥》篇揭“大同无己”。《天地》篇揭“象罔得珠”。此皆忘字微妙工夫,是則《莊子》一書,登峰造極,在一忘字。果到心境二忘境界,證入一真法界不難矣。
玄宗修煉,以定為基,以忘為歸。然心息不忘,即不得定。則謂丹道始末,一忘字可以賅之,无不可也。當煉精化炁時,若不能忘形,必遭泄精之變;當煉炁化神時,若不能忘炁,必遭泄炁之變。玉蟾翁《煉丹不成詩》曰:“半夜忽風雷,煙氣滿寥泬。這般情與味,啞子咬破舌”。可為前車之鑒也。當煉神還虛之際,若不能忘神,必不能體合太虛,而獲法身粉碎滿虛空之妙證。故譚子《化書》“道化”一章,揭養氣、養神、養虛三部工夫,總以一忘字貫攝,古今善談玄宗者,未有若斯之精微簡妙也。大抵先天修養與后天藝術不到忘之境界,必不能化。故《莊子》曰:“汝方將忘汝神氣,而庶幾乎!”此非曹文逸所謂“混合為一(心息相依)復忘一(心息二忘),可與元化同出沒”之旨乎?玄宗學者,只知心息合一之妙,不知心息渾忘,尤為妙中之妙,蓋非忘則不能定也。淵乎微矣。
玄宗火候,若約一字揭其要,則可分四層:初曰和,次曰醉,繼曰定,終曰忘。然和則未始不定也,定則未始不醉也,醉則未始不忘也。試觀爛醉之人,從車墜地,不致傷身,正以醉后心息二忘故也。后天猶然,況先天乎!故雖四字,實可互攝互入。噫!修道之要,至此泄盡矣。
玉林琇禪師,清初高僧也。著有《客問》一篇,竭力提忘字,其言曰:“不能忘身,不可以學道;不能忘心,不可以學道;不能忘世,不可以學道;名不能忘,不可以學道;利不能忘,不可以學道;妻孥眷屬不忘,不可以學道;家園事業不忘,不可以學道;知見不忘,不可以學道;記習不忘,不可以學道”。直須身心內外一概忘卻,一齊放下,大忘塵世一番,然后與道日親。玄宗初學心息相依,若不到二忘地步,即不能睡著,睡且不能,何況定乎?是故忘字最神,忘字最妙!
七十六   閑最貴
閑者何?身心清閑,无雜勞擾煩之謂也,又有泰然安適之意焉。《莊子》曰:“能相與无為乎?淡而靜乎?漠而清乎?調而閑乎?”示此義也。
大抵學道有三種閑趣。一曰閑靜,謂學人外息諸緣,一意禪定,內發寂靜清安,歇塵勞之擾,此真入道之始也。二曰幽閑,詩稱幽人,謂退居山巔水涯之間,自樂其志,不求聞達,不爭王候,終日逍遙自在,與白云同其舒卷,水鳥同其放曠,所謂无事道人。若得丹基,正可保養聖胎,做數十年高人逸士,此非勘破榮華,棲心淡泊者,亦未能得也。昔佐溪山郎禪師,與永嘉覺禪師山居書云:“自到靈溪,泰然心意,高低峰頭,振錫常游,石室巖龕,拂巾宴坐,青松碧沼,明月自生,風掃白云,縱目千里,名花香果,峰鳥街將,猿嘯長吟,遠近皆聽,鋤頭當枕,細草為氈。世上崢嶸,競爭人我,心地未達,方乃如斯。倘有寸陰,愿垂相訪”。斯可以覘幽閑之旨趣矣!
三曰清閑。陳希夷詩曰:“我見世人忙,個個忙如火;忙者不為身,為身忙卻可。”邵堯夫曰:“千里難逃二眼凈,百年未見一人閑”。又曰:“流水任意境常靜,花落雖頻意自閑。不似世人閑里老,生平未始得開顏”。周茂叔曰:“紅塵白日无閑人,況有魚緋索此身”。陳白沙曰:“朝市山林俱有事,今人忙處古人閑”。可見清閑之福,最不易得。世人朝朝奔波,終歲擾攘,身心无片刻之閑。得清閑寂靜之福者,惟道人耳。故古德曰:“勞生唯有僧无事,若悟真乘老更閑,三徑園林禪性在,一庵風月道心還”。清世祖曰:“百年三萬六千日,不及僧家半日閑”。玉蟾翁曰:“只有一般輸我處,帝王未有此清閑”。
享清閑之福,都緣胸次无求,放懷虛極,故能撤手歸山,淡然閑居,怡然安穩,曠然調適,妙用自足。位中符禪師詩曰:“子房既不貴封候,肯剩勛名紀御樓。贏得閑身无所事,水邊時伴赤松游”。永嘉玄覺大師所謂:“絕學无為閑道人”是也。古德曰:“閑道人者,與道相應,不為塵勞拘縛,目尋千古,心閑一境,水邊林下長養聖胎,看月色以逍遙,聽泉聲而自在,故曰絕學无為閑道人也”。
宋·晁文元《碎金篇》曰:“或問:閑居何樂乎?曰:調暢太和之氣,適悅天真之味,研一微密之言,依游上妙之道,蒙莊高情,師友造化,竺乾妙旨,澡煉神明”。予謂:能息念雙銷,逍遙于无何有之鄉,彷徨乎馮閎,斯亦莊子忘適之至游也。
閑之難,難在于身心俱閑,若身閑而心不閑,思潮起伏,朋從而思,實不可名為閑。其上焉者,心閑而身不閑,如孔聖之周游列國,究不如維摩之示疾毗耶!身心俱閑,如世尊宴息于大寂滅之海,乃最為上。呂祖云:“一日清閑一日仙,六神和合自安然”。隱山和尚云:“三間茅屋從來住,一道神光萬境閑。”永明延壽禪師云:“最好靜中无一事,翛然唯見道芽長”,號為无事道人,堪稱希有 。
身心二閑,于辦道最宜。心息一調,逍遙无何有之鄉,希夷之境,莊子稱為天游。志公云:“无相光中常自在”。圓悟云:“入平等安閑境界”。又云:“同入无為无事法性海中”。斯皆天游之妙旨也,故《莊子》曰:“心无天游,六蓋相攘”。
外境不擾則身安,內心寂靜則心安。身心清閑,入道之基;身心虛靜,入道之始;能靜方能發定,總以閑為入道之緣耳。
洞山云:“撒手端然坐,白云深入閑”。此禪宗之閑趣也。呂祖云:“莫道幽人一事无,閑中盡有靜工夫。閉門清晝讀書罷,掃地焚香到日晡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若然者,其心閑而无事。”玉蟾翁曰:“一個清閑客,无事掛心頭”。蘇子瞻曰:“至人悟一言,道集由中虛,心閑反自照,皎皎如芙蓉”。三豐翁曰:“靜中偶動仍非靜,閑里能安乃是閑”。此玄宗之閑趣也。邵堯夫云:“閑中氣味真,真處是天民。”又云:“閑將歲月觀消長,靜把乾坤照有无。”又云:“著身靜處觀人事,放意閑中煉物情,去盡風波存止水,世間何事不能平”。周茂叔云:“閑方為達士,忙只是勞生”。王陽明云:“閑來心地如空水,靜后天機見隱微。”此儒家之閑趣也。我佛世尊,果證菩提,安居常樂,觀此乃為究竟安閑耳。
七十七   遁最貞
《大易·序卦傳》曰:“遁者,退也”。《遁卦》曰:“好遁,君子吉,小人否”。又曰:“嘉遁,貞吉;肥遁,无不利”。《大過》之《象詞》曰:“君子以獨立不懼,遁世无悶。”《中庸》曰:“君子依乎中庸,遁世不見知而不悔,惟聖者能之”。儒宗贊美隱遁之德,可謂至矣。
《老子》之“被褐懷玉”,亦遁也;“功成名遂身退”,亦遁也;“和其光,同其塵”,亦遁也。雖然,此遁世之所為,而非遁之至也,以我心神入于氣穴而敦養之,退藏于密,卒與息俱化,入于真空,返乎太空,身心寂然不動,根境內外俱泯,斯可謂身心俱遁,渾然无跡,覓處无蹤,如羚羊掛角,乃遁之至也。《易》之“嘉遁”,“肥遁”,亦含此義。故《莊子》曰:“天門者,无有也,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”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原本隱明,內照形軀。”又云:“晦朔之間,合符行中,混沌鴻濛,牡牝相從,滋液潤澤,施行流通,天地神明,不可度量,利用安身,隱形而藏”。楊子《太玄經》云:“藏心于淵,美厥靈根。”此方為玄宗退遁隱藏之真功夫,非謂隱居山林、人跡不至之處以為遁。
七十八   慈最祥
老聖三寶,以慈為首。云:“慈故能勇”。又云:“夫慈以戰則勝,以守則固。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”。又云:“是以聖人常善救人,故无棄人;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。聖人之在天下,龡龡焉為天下渾其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聖人皆孩之”。又云:“報怨以德,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”。凡此皆示大慈三昧之行。菩薩修四无量心(慈悲喜舍),亦以慈為先導,足證佛老相同之點。學仙之士,仁逮昆蟲,不傷含靈,慈心攝受一切眾生,隨其根器而教化之,俾漸離生死苦海,誕登道岸,即能體老聖大慈之行門,為柱下正教之法幢也。
《華嚴經·離世間品》說十種慈,堪稱佛老大慈行門之軌范,末世化導之津梁。經云:“菩薩摩訶薩有十種清凈慈。何為十?所有等心清凈慈,普攝眾生无所揀擇故;饒益清凈慈,隨有所作皆令歡喜故;攝物同己清凈慈,究竟皆令出生死故;不舍世間清凈慈,心常緣念集善根故;能致解脫清凈慈,普使眾生除滅一切諸煩惱故;出生菩提清凈慈,普使眾生發求一切智心故;世間无礙清凈慈,放大光明平等普照故;充滿虛空清凈慈,救護眾生无處不至故;法緣清凈慈,證于如如真實法故;无緣清凈慈,入于菩提離生性故。是為十。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得如來无上廣大清凈慈”。
予按,老聖云:“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”,豈非“普攝眾生无揀擇”耶?“常善救人,故无棄人,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”,豈非“救護眾生无處不至”也。“為天下渾其心”,使復歸于嬰兒之渾樸,赤子之忘情,豈非“不舍世界清凈慈”耶!“常德不離,常德不忒,復歸于无極,復歸于无物”,豈非“解脫清凈慈”耶!“无知无欲,見素抱樸,清凈為天下正,孰能濁以澄靜之徐清”,乃至云“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并作,吾以觀其復。夫物蕓蕓,各復歸其根。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,知常曰明”,豈非“法緣清凈”耶!“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”,此七者皆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功成而弗居”,豈非“无緣清凈慈”耶!是則老聖之大慈行門密與《華嚴》相契合矣。
《華嚴經·入法界品》善財童子第十八參,見大光王于妙光大城,為說大慈幢之行門,亦深契老氏“大慈為首、拔苦與樂”之旨。并可知大慈感應之神妙,有非思議所及者,信乎為佛氏化他之盛德矣。經曰:“時王告言,善男子,我凈修菩薩大慈幢行,我滿足菩薩大慈幢行。善男子,我于无量百千萬億,乃至不可說、不可說佛所,問難此法,思惟觀察修習莊嚴。善男子,我以此法為王,以此法教敕,以此法攝受,以此法隨逐世間,以此法引導眾生,以此法令眾生修行,以此法令眾生趣入,以此法與眾方便,以此法令眾生薰習,以此法令眾生起行,以此法令眾生安住思惟諸法自性,以此法令眾生安住慈心。以慈為主,具足慈力,如是令住利益。安樂心,哀憫心,攝受心,守護眾生不舍離心,拔眾生苦无休息心。我此法令一切眾生畢竟快樂,恒自悅,猶身无諸苦,心得清凈,斷生死愛,樂正法樂,滌煩惱垢,破惡業障,絕生死流,入真法海,斷諸有趣,求一切智,凈諸心海,生不壞信。善男子,我已住此大慈幢行,能以正法教化世間。善男子,我國土中一切眾生,皆于我所无有恐怖。善男子,若有眾生貧窮困乏,來之我所而有求索,我開庫藏,恣其所取,而語之言,莫造諸惡,莫害眾生,莫起諸見,莫生執著,汝等貧乏,若有所須,當來我所及四道,一切諸物,種種具足,隨意而取,勿生疑難;善男子,此國土中一切眾生,五濁世時,樂作諸惡,我心哀憫而欲救護,入于菩薩大慈為首、隨順世間三昧之門。入此三昧時,彼諸眾生所有怖畏心、惱害心、魔敵心、爭論心,如是諸心,悉自消滅。何以故?入于菩薩大慈為首,順世三昧,法如是故;善男子,且待須臾,自當現見,時大光王,即入此定,其城內六種震動,諸寶地、寶墻、寶堂、寶殿、臺觀樓閣、階砌戶牖,如是一切咸出妙音,悉向于王曲躬敬禮;妙光城內所有居人,靡不同時歡喜踴躍,俱向王所舉身投地;村營城邑,一切眾人咸來見王,歡喜敬禮;近王所住鳥獸之屬,互相瞻視,起慈悲心,咸向王前恭敬禮拜;一切山原及諸草樹,莫不向王回轉敬禮;陂池泉井,及以河海,悉皆騰溢,流注王前;十千龍王,起大香云,激電雷震,注微細雨;有十千天王,所謂忉利天王、夜摩天王、兜率陀天王、善變化天王、他化自在天王,如是等而為上首,于虛空中作眾妙樂,无數天女歌詠贊嘆,雨无數華云、无數香云、无數寶鬘云、无數寶衣云、无數寶蓋云、无數寶幡云、于虛空中而為莊嚴,供養其王;伊羅婆拏大象王,以自在力,于虛空中敷无數寶蓮華,垂无數寶瓔珞,无數寶繒帶、无數寶鬘、无數寶嚴具、无數寶華、无數寶香、種種奇妙以為嚴飾,无數采女,種種歌贊;閻浮提內,復有无量千百萬億諸羅剎王、諸夜叉王、鳩般茶王、毗舍阇王,或住大海,或住陸地,飲血啖肉,殘害眾生,皆起慈心,愿行利益,明識后世,不造諸惡,恭敬合掌頂禮于王;如閻浮提,馀三天下,乃至三千大千世界,乃至十方百千萬億那由他世界中,所有一切毒惡眾生,悉亦如是”。
大光王所修大慈幢行,所入大慈三昧,草木禽獸,皆被感動,而施敬禮,樓臺寶閣,均出妙音而贊嘆,曲躬而敬禮,洵屬不可思議。蓋行遍界慈,則遍界情與无情,莫不感通,心力无量,即慈力无量,則感應道交,亦不可得而思量矣。時至末劫,爭斗堅固,人類相殘,血流漂杵,轟炸所及,城邑為虛,舍佛老大慈為首,隨順世間三昧之行門,其何以革彼毒心,挽斯浩劫,使群生相安于揖讓者哉!
孔子謂:“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”。而老子主“報怨以德”,怨親平等,是知老聖之慈超越孔聖,與我佛世尊等量矣。
梁·陶弘景真人修道既成,待詔飛升,而詔久不至。一日有二青童一白鶴,自空而下,真人以為天詔至矣,豈知一童宣詔,乃太上敕桓闿升天,并非敕陶。時闿方為陶真人執役也,真人乃語之曰:“吾修道勤至,何淹延在世?愿為訪之。”闿三日后復降陶室曰:“君之陰功著矣。所修《本草》,以虻蟲、水蛭為藥,功雖及人而害物命,以此遲滯,更一紀當解換去。”真人乃以草木之藥可代物命者,著別行《本草》,后果尸解。又唐·孫思邈真人著《千金方》,有仙人降謂之曰:“汝所著方,頗傷物命,必為尸解之仙,不得輕舉矣”。思邈乃取草木之藥,代以虻蟲水蛭之命,作《千金翼方》三十篇。
試思殺微物以救人,尚乖天心,何況烹宰肥鮮以充口腹乎?老聖教人以慈他,要人常善救物,而子日殺生物以充庖廚,豈非大背其教乎?于老聖之長生則學之,于老聖之慈他則背之,是則自私自利,德行有虧,終无成功,可斷言也。
昔汪師語我云:“修己以虛極為宗,處世以仁慈為要。然所謂仁慈亦有積極與消極之分。積極之慈,在拔苦與樂,救濟眾生;消極之慈,止于不惱害一切眾生,及遏制 一切不利眾生之行事而已。孟子曰:人有不為也,而后可以有為。故能行持消極之慈,不惱害一切有情,然后拔苦與樂,行積極之慈,能充分有力。初學慈行,且修消極之慈可也”。
七十九   誠最靈
先師謂:“修道須至誠專密。此誠字,雖父子不能傳授,況師弟乎?至誠之極,金石為開”。《中庸》曰:“至誠而不動者,未之有也;不誠,未有能動者也。唯天下至誠為能化,故至誠如神”。
予謂:誠即真實心;至誠者,心精凝一,不涉他思,惟不計禍福得失利害,直往而行,不復回顧,一念无間,具大信、大勇、大定三種心力,火候至此,八風不能動搖,心精密合,得无障礙,故能感應道交,无顧弗克。修道若不具至誠心,決難成就。此為唯一辦道資糧,往聖來哲,皆于此中圓滿道果。學者允宜措心焉!
《至游子·真誥篇》曰:“昔者有人好道,不知其方,夙夜向柏木拜之,求長生焉。逾二十八年,于是木生繁華,其甘如飴,食之而仙。或有拜太華者,致西岳丈人授以道;或有拜河水者,十年河伯授以水行不溺之方。此无他焉,精誠至之也”。他如王祥臥冰而躍鯉,耿恭拜井而得泉,皆精城至之。心光凝定,動靜不移,遂能感物而通也。佛氏所謂“三界唯心”是也。
《列子·黃帝篇》云:“范氏有子,曰子華,善養私名,舉國服之,有寵于晉君,不仕而居三卿之右。目所遍視,晉國爵之;口所偏肥,晉國黜之。游其庭者侔于朝。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,強弱相凌。雖傷破于前,不用介意。終日夜以此為戲樂,國殆成俗。禾生、子伯二人,相與言子華之名勢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貧,貧者富。商丘開先窘于饑寒,潛于牖北聽之。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。子華之門徒,皆世族也,縞衣乘軒,緩步闊視。顧見商丘開,年老力弱,面目黎黑,衣冠不檢,莫不眲之。既而狎侮欺詒,无所不為。商丘開常无慍容,而諸客之技單,憊于戲笑。遂與商丘開俱乘高臺,于眾中漫言曰:‘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’。眾皆競應。商丘開以為信然,遂先投下,形若飛鳥揚于地,肌骨无毀。范氏之黨以為偶然,未詎怪也。因復指河曲之淫隈曰:‘彼中有寶珠,泳可得也’。商丘開復從而泳之。既出,果得珠焉。眾昉同疑。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。俄而范氏之藏大火。子華曰:‘若能入火取錦者,從所得多少賞若’。商丘開往无難色,入火往還,埃不漫,身不焦。范氏之黨以為有道,乃共謝之曰:‘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,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。子其愚我也,子其聾我也,子其盲我也。敢問其道’。商丘開曰:‘吾亡道。雖吾之心,亦不知所以。雖然,有一于此,試與子言之。曩子二客之宿吾舍,聞譽范氏之勢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貧,貧者富。吾誠之无二心,故不遠而來。及來,以子黨之言皆實也,唯恐誠之之不至,行之之不及,不知形體之所措,利害之所存也,心一而已,物无迕者,如斯而已。今日方知子黨之誕我,我內藏猜慮,外矜觀聽,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,怛然內熱,惕然震悸矣。水火豈復可近哉!’自此之后,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,弗敢辱也,必下車而揖之。宰我聞之,以告仲尼。仲尼曰:‘汝弗知乎?夫至信之人,可以感物也。動天地,感鬼神,橫六合,而无逆者,豈但履危險,入水火而已哉?商丘開信偽物猶不逆,況彼我皆誠哉?小子識之!’”。此段述至誠感通之效,皆因心光凝定,精誠專一。若學道者,火侯至此,可以結丹矣。商丘開能投地不傷,泳水不溺,入火不焦,蓋身心不動,則事隨理融,物莫能逆,所謂‘和者入大同于物’是也。吁!誠之功用,可謂至矣。
八十     慧最超
誠者,心精凝一,不落第二念,屬于定力,定極發明,則无礙智現前,是乃慧力。
《莊子》曰:“正則靜,靜則明,明則虛”。又曰:“彼是莫得其偶,謂之道樞,樞始得其環中,以應无窮,是亦一无窮,非亦一无窮也,故曰:莫若其明。”又曰:“夫徇耳目內通,而外于心知,鬼神將來舍,而況人乎,是萬物之化也”。又曰:“已外生矣,而后能朝徹,朝徹而后能見獨,見獨而后能无古今,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”。
釋曰:明與通、與徹,皆發慧之境。明者,心光透露,圓照萬法,即本智之妙明也,以本智圓融一切境,普攝一切境,皆无掛礙、无留滯。境智通,物我皆如,遂能順逆換轉,殺活隨時,无不相宜,是謂環中之妙用,而應機接物,可以變化无窮矣。《大宗師篇》內又謂之“瞻明”,亦指此妙明言也。
又耳目內通,乃圓證一心,外于心知,乃離于六識分別之妄知,此真實發慧之境,見不用目,聽不用耳,六根修復,異性入同,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,所謂真知是也。《莊子》曰:“且有真人,而后有真知,不知而后知”。關尹子曰:“知而忘情,能而不為,真知真能也。”予按:“知而忘情”一語,深契《楞嚴》“知見无見,斯即涅槃无漏真凈”之旨。“不知而后知”一語尤契禪宗所謂“骷髏无識眼之初明”之說,誠玄宗慧之肯綮,老莊心地法門之指歸也。故三平禪師偈云:“即此見聞非心聞,无馀色聲可呈君,個中若了渾无事,體用无妨分不分。”妙正真人云:“見見之中絕見聞,方得名為大休歇”。紫陽真人云:“睹境能无心,始見菩提面”。皆是知而忘情之玄旨。如是了了見性,即是真實智慧,又稱如如智、无滲智、无漏智、不動智、一切智智、自覺聖智。《法華經》謂:“如來出世,為開示悟入佛之知見”,即知此也。
《華嚴經·離世間品》云:“菩薩摩訶薩有十種差別智,何等為十?所謂知眾生差別智、知諸根差別智、知業報差別智、知受生差別智、知世界差別智、知諸佛差別智、知諸法差別智、知三世差別智、知一切語言道差別智,是謂十。若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得如來无上廣大差別智”。又曰:“菩薩摩訶薩有十種智隨覺。何等為十?所謂一切世界无量差別智隨覺,一切眾生不可思議智隨覺,一切諸法一入種種、種種入一智隨覺,一切法界廣大智隨覺,一切虛空界究竟智隨覺,一切世界入過去世智隨覺,一切世界入現在未來世智隨覺,一切如來无量行愿皆于一智而得圓滿智隨覺,三世諸佛皆同一行而得出離智隨覺,是謂十。若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得一切法自在光明,所愿皆滿于一念,頃悉能了解一切佛法,成正等正覺”。又曰:“菩薩摩訶薩有十種出生智慧,何等為十?所謂知一切眾生解出生智慧,知一切佛剎種種差別出生智慧,知十方網分出生智慧,知覆仰等一切世界生出智慧,知一切法、一性種種性廣大住出生智慧,知一切種種身出生智慧,知一切法究竟皆以一道出離出生智慧,知如來神力能入一切法界出生智慧,如三世一切眾生佛種不斷出生智慧,是謂十。若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于此法无不了達”。又曰:“菩薩摩訶薩有十種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如海智,何等為十?所謂入一切无量眾生界,是為第一如海智;入一切世界而不分別,是為第二如海智;知一切虛空界无量无礙,普入十方一切差別世界網,是為第三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善入法界,所謂无礙入、不斷入、不常入、无量入、不生入、不滅入、一切入、悉了知故,是謂第四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于過去未來現在諸佛菩薩法師聲聞獨覺,及一切凡夫所集善根,已集、現集、當集,三世諸佛于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,已成、今成、當成,所有善根,三世諸佛說法調伏一切眾生,已說、今說、當說,所有善根,于彼一切皆悉了知,是為第五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,于念念中入過去世不可說劫,于一劫中或百億佛出世、百千億佛出世,或无數、无量、无邊、无等、或不可數、不可思、不可量、不可說,或不可說、不可說超過算數,諸佛世尊出興于世,及彼諸佛道場眾會,聲聞菩薩,說法調伏,一切眾生壽命延促,法住久近,如是一切悉皆明見,如一劫、一切諸劫,皆亦如是,是无佛劫,所有眾生有于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,種諸善根,亦悉了知,若有眾生,善根熟已,于未來世當得見佛,亦悉了知,如是觀察過去世不可說不可說劫,心无厭足,是為第六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,入未來世,觀察分別一切諸劫,无量无邊,知何劫有佛,何劫无佛,何劫有幾如來出世,一一如來名號何等,住何世界,世界何名,度幾眾生,壽命幾時,如是觀察盡未來際,悉皆了知,不可窮盡,而无厭足,是為第七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,入現在世,思惟觀察,于念念中,普見十方无邊品類,不可說世界,皆有諸佛于无上菩提已成、今成、當成,往詣道場菩提樹下,坐吉祥草降服魔軍,成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,從此起已,入于城邑,升天宮殿,說微法,轉大法輪,示現神通,調伏眾生,乃至付屬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法,舍于壽命,入般涅槃,入涅槃已,結集法藏,令久住世,莊嚴佛塔,種種供養,亦見彼世界所有眾生,值佛聞法,受持諷誦,憶念思惟,增長慧解,如是觀察,普現十方,而于佛法无有錯謬,入諸劫數,无有厭足,是謂第八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,于不可說不可說劫,一一劫中,供養恭敬不可說不可說无量諸佛,示現自身歿此生彼,以出過三界一切供具而為供養,并及供養菩薩聲聞,一切大眾,一一如來般涅槃后,皆以无上供具,供養舍利,及廣行惠施,滿足眾生、佛子,菩薩摩訶薩,以不可思議心、不求報心、究竟心、益饒心、不可說不可說劫為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故,供養諸佛,益饒眾生,護持正法,開示演說,是為第九如海智;菩薩摩訶薩,于一佛所、菩薩所、法師所,一向專求菩薩所說法、學法、教法、修行法、清凈法、總持法,得此法已,受持誦讀,分別解說,无有厭足,令无量眾生于佛法中發一切智相應心,入真實相,于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得不退轉,菩薩如是于不可說不可說劫,无有厭足,是謂第十如海智。佛子,是為菩薩摩訶薩十種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如海智,若諸菩薩安住此法,則得一切諸佛无上大智慧海”。《六波羅蜜多經》云:“智慧為根本,能生善法芽,佛果大菩提,无非智所作”。
是知佛之智慧,最為超勝。宋元以下諸仙證道,若三豐、紫陽、妙正等,亦皆圓悟一心,妙契實相,真入智慧,亦可與禪宗諸祖等量齊驅者矣。
八十一   舍最難
《神仙綱目》載:玄帝修道成功,在武當山舍身巖飛升,此示學者舍身之要。老聖教人“外其身,后其身”,即舍身之義也。譚子之“忘形、忘氣、忘神”,亦舍身之工夫也。奈何世人戀執心重,身外財物尚且不肯舍,何況此身?先師傷之,為著《三教一貫》,處處教人舍此色身,向身外虛空中養神調息。《一貫·總說》:“金丹大道,盡是身外虛空一著,倘有一毫意見著在后天色身,即是差毫發,不成丹”。又嘗謂予曰:“若究極而言,說與此身无涉,尚屬皮毛,工夫必須做到與心知意識毫无交涉,方是真正先天,是不但色身須舍,心識亦須舍矣。必到大定真定,身心二空境界,方契外其身而身存之玄旨,方親證象帝之先,透出威音那畔,修煉至此,反童易如反掌矣”。
先師答孟君涵示舍身義云:“如是舍身二字最為要緊,吾再告示之。夫學者,必要知先舍了色身,方能修得法身。蓋色身者,有形總有壞也;法身者,无形始是真也。如不先舍后天色身,則先天法身不能飛升。經云:心死則神活,識神滅則元神現。《老子》曰: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又曰:外其身而身修,忘其形而形成。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若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孔子曰: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呂祖曰:已生而殺生,未死而學死,則長生矣。蓋此皆教人舍色身,修法身也。白玉蟾云:一言半語便通玄,何用丹經千萬篇,人若不為形所累,眼前便是大羅天。蓋學道,最怕是著在色身。更明告之:凡是下功,但覺身中有一絲一毫一忽跳動,即速向外心息相依,此即舍身二字真口訣也。故虛靜真君云:任從他,盡教他,莫管他,他是他,豈奈我何?請三思之!萬卷丹經,皆言要防危險。夫學道,又有甚么危險?如何是危險?凡下功時,但覺身中有一絲一毫一忽之跳動,若不速急向外心息相依,即是大危險,久之必大病一場;若知速急向外心息相依,即无有危險矣!就是走漏一二次、三四次,亦不要緊,久久行之,自然无有漏精之病,蓋此是吾當年行過之效驗也”。又云:“游思隨起隨滅,是即不知速急向外心息相依之危險。自今已后,每天下功,若覺心中有一絲一毫一忽游思雜念,就要速急向外心息相依;又若覺身中有一絲一毫一忽內跳氣動,舒暢快活,更要速急向外心息相依;又若覺身中有一線一毫一忽陽物舉動,不論剛柔,總要速急向外心息相依。行之三個月,身心自然靜定,氣血自然和暢,走漏自然无有,效驗真極速了,幸勿輕視!濩二十余年之辛苦,求師口訣,即是求此口訣也。吾見足下執泥象言筌蹄,執泥色身,著實可惜,故此吐肝膽以告之也。總之,金丹大道,全始全終,總以心息相依在身外起首,以心息相依在身外了手。故萬卷丹書皆言至簡至易,假若有一絲一毫一忽著在色身,就不是至簡至易矣。噫!足下見信后行功時可速急舍身也”。
清·迦陵音禪師《宗鑒要》云:“參破工夫須是疑,破參之后,工夫須舍。一切見聞覺知,乃至智慧德相,一事不舍,一事不圓;一物不舍,一物不周。疑舍二層工夫,疑易舍難”。古人所以拼一生辛勤,不肯中止化成者,不自欺其心也。宋·圓悟勤禪師云:“作家宗師,唯許人舍知見,胸中不留毫發,蕩然如太虛空,悠久長養純熟,此即本地風光,本來面目”。又云:“行住坐臥,无不透徹,物物頭頭,靡有間隔,喚作乾白露凈,單明自心,不可只么守之,守住便落窠臼,卻須勇猛割斷,十分棄舍,轉舍轉明,轉遠轉近,抵死打疊,舍卻命去,始是絕氣死人,方解向上行履,唯己自知,知亦不立,釋迦彌勒,文殊普賢,德山臨濟,不敢正眼覷著,豈不是奇特事”。
以上禪玄兩家知識,開示舍字工夫,皆極綿密。大抵學人入道,須時時能舍,不僅做工夫時為然也。凡遇物情流連處,色習氣現前時,均當提起金剛王寶劍,猛烈割斷,不留余情。攀緣心最難治,最妙處置辦法,將其離開色身,而留住于虛空之中,渠一見空王,只得束手待斃,再无伎倆發展。故玄宗凝神于虛,與息相委蛇,而相化于无形,相融乎大空,實為降心之妙法,舍身之秘藏,成真之捷徑,超凡之寶筏。自老聖留傳至今,已歷四千余年,祖祖相承,從无間斷。凡我好道之倫,有緣遇此,奚可不生慶幸,而堅志修習乎哉!
八十二   平最穩
《莊子·庚桑楚》篇云:“欲靜則氣平,欲神則順心”。《德充符》篇云:“平者,水停之盛也,其可以為法也,內保之而外不蕩也”。《刻意》篇云:“夫恬淡寂漠,虛无无為,此天地之平,而道德之質也。故曰:聖人休焉,休則平易矣,平易則恬淡矣。平易恬淡,則憂患不能入,邪氣不能襲,故其德全而神不虧”。呂祖云:“无念方能靜,靜中氣自平,氣平息乃住,息住自歸真”。玄宗修持,入手工夫,先求其心平息平,此平字乃定象。平之久,則入真定,真定則心息俱寂,妙協虛空矣。《莊子》之“休乎天均”,平也,亦定也。佛氏之“如如不動”,平也,亦定也。天一之平,无過于停流之水。至人心地无波,識浪全消,亦類于是,故能境智空,朗照靡遺矣。《華嚴經》不云乎:“身心悉平等,內外解脫”。《圓覺經》亦云:“善男子,虛空如是平等不動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。四大不動故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。如是乃至八萬四千陀羅尼門平等不動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”。
釋曰:身心寂靜如虛空則內外根塵,悉皆解脫,此《華嚴》平等意也。熔萬法于一心,等覺性于虛空,心境如如,寂然不動,此《圓覺》平等意也。恬淡寂漠,虛无无為,正玄宗身心平等之妙也。不蕩不搖,休乎天均,正玄宗心境如如之驗也。玄宗心息相依,至一如境界,則內外身心悉皆平等一如,性色真空,性空真色,豈非解脫之捷徑也耶!
《楞嚴經·持地菩薩圓通章》云:”我于爾時,平等待佛,毗舍如來,摩頂謂我,當平心地,則世界地一切皆平。我即心開,見身微塵,與造化世界所有微塵,等无差別,微塵自性,不相觸摩。佛問圓通,我已諦觀二界塵,等无差別,本如來藏,虛妄發塵,塵銷智圓,成无上道,斯為第一”。此段以平心地遂得境智互融,身界平等,從是悟道證果。玄宗由心息平等,而至身土平等,由身心一如,而至空色无礙,斯亦平心地之妙修也。
就初步工夫言,心息相依,貴得其平。平者,二八相當也,壺子謂之“衡氣機”。平則和,和則定矣。三豐翁曰:“凝神調息,只要心平氣和,心平則神凝,氣和則息調。心平,平字最妙,心不起波之謂平,心執其中之謂平,平即在此中也。心在此中,乃不起波,此中即丹經之玄關一竅也”。潛虛翁《論調息》曰:“如何是勿忘?曰:守自然。如何是勿助?曰:順自然。如何守?曰:依息。如何順?曰:平息。依息則息能通息矣,平息則息能勻息矣”。是知心息相依,須均均勻勻、自自然然,才名半斤八兩,紫陽所謂“二八相當自合親”也。復次,陽生一覺之際,亦貴乎平,若覺過重,則水盛火少,罷功后即覺口津泛濫;若覺過輕,則火盛水少,罷功后覺舌乾口燥,須不重不輕,半斤八兩,火侯行到自然神覺,自然離身,恰恰合度,則无過不及之差。三豐翁所謂“剛柔平均”。又云:“烏八兩,兔半斤,二物同入戊己村”是也。
八十三   歇最妙
《莊子》曰:“歸休乎君”。又曰:“休乎天均,休則虛,虛則實,實則倫矣”。又曰:“嘗相與无謂乎,澹而靜乎,漠而清乎,調而閑乎”。此玄宗歇心之要旨矣。
《楞嚴經》云:“狂性自歇,歇即菩提”。百丈禪師云:“汝等先歇諸緣,休息萬事,善與不善、世出世間一切諸法,莫記憶,莫緣念,放舍身心,令其自在,心如木石,无所辨別,心无所行。心地若空,慧日自現,如云開日出相似。但歇一切攀緣、貪嗔愛癡,垢凈情盡,對五欲八風不動,不被見聞覺知所縛,不被諸境所惑,自然俱足神通妙用,是解脫人”。无受禪師云:“只為貪欲成性,二十五有向腳跟系著,无成辦期。祖師唯傳心印,得者即不揀凡聖愚智,直下便爾歇去,頓息萬緣,越生死流”。德山禪師云:“毫厘系念,三途業因,瞥爾情生,萬劫羈鎖,應是從前行履處,頓脫羈鎮,一念不生,即發前際斷,无一法可當情”。玄沙禪師云:“寂照忘知,虛含萬象,放舍閑緣,歇卻心識,方少許相親,不如是,盡被識情帶去,有甚自由分”。黃檗禪師云:“一切眾生,輪回不息生死者,意緣走作,心于六道不停,致使受種種苦”。凈名云:“難化之人,心如猿猴,故以若干種法,制御其心,然后調伏”。芙蓉禪師云:“如今不歇,更待何時,能盡今時,更有何事”。圜悟禪師云:“在家菩薩修行,如火中蓮,蓋名位權勢意氣,卒難調伏,況火宅煩擾煎熬,除非自己直下明悟本真妙用,到大寂定休歇之場,尤能放下,廓爾平常,徹證无心”。此禪宗歇心之妙也。
我等无始以來,流轉六道,歷盡辛艱,只因未能徹底放下,徹底歇去。若果一念頓歇,三際俱空,生死流截,何有輪回?故學道先須歇緣,次當歇念、歇心。
歇,即一切放下之謂也。玄宗調息,使心依于息而漸定,亦是方便歇心之法,能至息念雙銷,泰然大定之時,則諸有皆空,內外渾忘。定極而化,則法身顯化自在,如蠶蛹眠伏,斯過而為飛蛾矣。故孔子曰:“朝聞道,夕死可矣”。孟子曰:“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,惟送死可以了大事”。斯皆教人未死先學死,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,到大休大歇之場也。
《莊子》曰:“嘗與相游乎无有之宮,同合而論,无所終窮乎?”又曰:“忘其肝膽,遺其耳目,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,逍遙乎无事之業”。又曰:“墮爾形體,吐爾聰明,倫與物忘,大同乎涬溟。解心釋神,莫然无魂”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離氣納營衛,坎乃不用聰,兌合不以談,希言順鴻濛,三者既關鍵,緩體處空房。委志歸虛无,无念以為常”。是正玄宗歸寂之妙修,心息妙合于虛空,而使自定自化也,韜光劃彩,大死一番,然后寒灰發焰,枯木重花,性全命復,而超脫有望矣!
《列子·天瑞篇》云:“子貢倦于學,告仲尼曰:‘愿有所息。’仲尼曰:‘生无所息。’子貢曰:‘然則賜息无所乎?’仲尼曰:‘有焉耳,望其壙,圉如也,宰如也,墳如也,鬲如也,則知所息矣。’子貢曰:‘大哉死乎!君子息焉,小人伏焉。’”此又聖人教人歸寂之微旨也。活中得死,懸崖撒手,到大休大歇之場,廓爾平沉,虛空粉碎。呂祖云:“已生而殺生,未死而學死,則長生矣”。
訣曰:身外虛空,即是我等歇處,宰如之壙墓,歸寂之聖地,逍遙乎寢臥其中,直至內外渾忘,根境俱銷,身心虛極不動,自然葉落歸根,妙契真常之道矣。
以上定、忘、舍、歇四字,乃修道秘訣,超脫捷徑,正所謂“踏破鐵鞋无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”。
八十四   天行
老聖明“嬰兒行”,莊子揭“天行”。嬰兒行以精和柔曼,純真无妄為主,示混沌之樸未鑿,聖人教人返樸還淳之旨趣也。天行以虛極妙明為宗,歸精神乎无始,與大一相渾化,與太虛同體,乃還虛之妙道也。
《莊子》曰:“不明于天者,不純于德”;“與天和者,謂之天樂。知天樂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靜而與陰同德,動而與陽同波”;“安排而去,化乃入于寥天一”;“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為忘己,忘己之人,是之謂入于天”;“知謀不用,必歸于天”;“心无天游,則六鑿相攘”;“虛无恬淡,乃合天德”;“純粹而不雜,靜一而不變,淡而无為,動而天行,此養神之道也”。“純素之道,惟神自守,守而勿失,與神為一,一之精通,合于天倫”。“天德而出寧,不離于宗,謂之天人;形精不虧,是謂能移,精而又精,反以相天”。“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,是以聖人不由,而照之以天”;“始卒若環,莫得其倫,是謂天鈞。天鈞者,天倪也”;“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,唯同乎天和者為然。孰知不言之辯,不道之道。若有能知,此之謂天府。注焉而不滿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自來,此之謂葆光”;“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,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(指一炁言也),以出六極之外,而游无何有之鄉,以處壙埌之野(大空也)”。“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,而游乎天地之一氣”;“入出而无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无有也,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”。以上《莊子》反覆發揮天行之妙。蓋游心于淡,合氣于漠,廓然太虛,渾然无跡,无幾无時,超乎萬有之表,妙契象帝之先,靜明寂照,虛无自然,斯所謂天行是也。《莊子》云昭曠、混溟、玄冥、參寥、天門、天均、天倫、天府、天和、天樂、天德、天一,皆天行之旨趣也。其妙在于反一无跡,普物无心。
佛曲謂天行,乃中道王三昧,有入中機,以天行慈悲應之,如驢馬見鞭形,行大直道,无前无后,不并不別,說无分別法,諸法從本來,常自寂滅相。予謂天行者,行于虛玄大道,妙契自然。如洞山云:“直須心心不觸物,步步无處所,常无間斷,始得相應”,是天行之意也。
《莊子》云:“大一通之”、“大定持之”,此正示天行之指歸。蓋大一即天性也,法界也,即不離于宗之宗也。心通于一,謂之明宗。明宗之后,復以“大定持之”。悟修功純,本體虛空,超乎萬象,普物无情,任運无心,如日照風回,方契天行之妙道也。關尹子曰:“彼將處乎不滛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紀,游乎萬物之所始終,一其性,養其氣,合其德,以通乎物之所造”。莊子曰:“獨與天地精神往來,而不敖倪于萬物,上與造物者游,而下于外死生无始无終者為友,其應化而解于物也,其理不竭,其來不蛻,芒乎昧乎,未之盡者”。又曰:“精神四達并流,无所不極,上察于天,下蟠于地,化育萬物,不可為象,其名為同帝”。是天行之極致也。
《易傳》曰:“賁,无色也。隨,无故也”。又曰:“天下何思何慮?天下同歸而殊途,一致而百慮,天下何思何慮?”悟性色真空,妙契道源,綜合萬化,函蓋乾坤,此孔聖之天行也。《乾》之九五曰:“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”(大人指法身言)”。《大畜》之上九曰:“何天之衢亨”(爻詞皆周公所作也,此謂畜極而通,豁達无礙之象。何天之衢,謂何其通達如是之甚也)。此周公之天行也。《詩》曰:“維天之命,于穆不已,於(音烏)乎不顯”,文王之德之純,此文王之天行也。“心齋坐忘,離形去知,同于大通”,此顏子之天行也。“至誠无息,博厚高明,悠久无疆,乃至不見而章,不動而變,无為而成”,此子思之天行也。性開天朗,體合真空。
曹山云:“混然无內外,和融上下平”。洞山云:“混然无諱處,此外復何求”。此禪宗之天行也。
又須知天行之天,非天地相對之天,乃虛玄大道之宗,涅槃天之天,第一義天之天。《洞宗寶鏡三昧》云:“天真而妙,不屬迷悟”。此天真之妙道,而起无作妙行,謂之天行。
八十五   聖行
《涅槃經》揭五種行,一曰聖行,二曰梵行,三曰天行,四曰嬰兒行,五曰病行。《法華玄義》以聖行為真諦三昧,梵行、嬰兒行、病行為俗諦三昧,天行為中道王三昧。《老子》一書,揭嬰兒行甚詳,《莊子》內外篇,揭天行與聖行甚精。
所謂聖行者,入聖之行,靜而明,寂而照,廓然而大公,物來而順應,其行无轍跡,其德合天地,盡性至命,窮神達化,內聖外王之學所由起焉。
《莊子》曰:“聖人之靜也,非曰靜也善,故靜也,萬物无足以鐃心者,故靜也。水靜則明燭須眉,平中準,大匠取法焉。水靜猶明,而況精神!聖人之心靜乎!天地之鑒也,萬物之鏡也。夫虛靜恬淡寂漠无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聖人休焉”。此示聖行以虛靜恬淡、寂漠无為為宗。唯虛故能通,唯靜故能明,唯寂故能感,唯淡故不能污染,此復性之要旨,入聖之矩矱也。
《莊子》又云:“入出而无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无有也,而无有一无有,聖人藏乎是”。此示聖地空有俱遣,正符《楞嚴》所云“解脫法已,俱空不生”之境也。
《莊子》又曰:“夫師天而不得師天,與物皆殉,其以為中也若之何?夫聖人未始有天,未始有人,未始有始,未始有物,與世偕行而不替,所行之備而不洫,其合之也若之何!”此謂聖人乃先天而天弗違,非后天而奉天時者也。心超天地未生以前,而仍隨順眾生,同行同事,攝化利生,悲愿无盡,非二乘自了漢、入滅盡定為究竟也。
《莊子》又曰:“夫聖人鵓居而鷇食,鳥行而无彰;天下有道,則與物皆昌;天下无道,則修德就閑;千歲厭世,去而上仙;乘彼白云,至于帝鄉;三患莫至,身常无殃”。此示聖人隱顯无定,居處靡常,隨遇而安,不忮不求,无榮无辱,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,道果成熟,超脫以去,有如是逍遙自在。古人棄人爵而修天爵,蓋以此也。
《莊子》又曰:“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仁義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閑,不道(同導)引而壽。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,澹然无極而眾美歸之;此天地之道,聖人之德也”。此示聖人忘機之妙,无為之德,非一般執心未盡者所能企及也。
《莊子》又曰:“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,是以聖人不由,而照之以天。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,而休乎天鈞,是之謂聖行。”此謂聖人不執是非二端,照之以妙明,則情境二忘,人我都捐,應之于機用,則恁么也得,不恁么也得,與奪隨時,殺活自在。是又能用是非,以息人之是非,以毒攻毒,以楔出楔,解粘去縛之大機用也。
《莊子》又曰:“以天為宗,以德為本,以道為門,兆于變化,謂之聖人”。是知聖人通達天德,而冥會道樞,得其環中,以應无窮,變化莫測,良由達本明心所致也。又曰:“一心定而萬物服,言以虛靜推于天地,通于萬物,此之謂天樂。天樂者,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”。此示聖人御世,以虛靜恬淡、寂漠无為為宗,使各復其心,與大化冥符,无掛无礙,所謂“无為而治”者,正此謂也。
《大般涅槃經》聖行品,以持戒為始,住于不動地,次明四聖諦苦集滅道,修戒定慧,乃至明常樂我凈。住于《大乘大涅槃經》所行聖行,進至无所畏地,得二十五三昧,壞二十五有,證種種神通,進住自在地,隨意成生,成就无量无邊功德。《經》又云:“善男子,云何名為聖行?聖行者,佛及菩薩之所行故,故名聖行。以何等故,名佛及菩薩為聖人耶?如是等人,有諸法故;常觀聖法性空寂故,以是義故,故名聖人;有聖戒故,故名聖人;有聖定慧故,故名聖人;有七聖財,所謂信戒、慚愧、多聞、智、慧、舍離故,故名聖人;有七聖覺故,故名聖人。以是義故,復名聖行”。
《莊子》揭“聖行”;《列子·仲尼篇》揭“聖智”。蓋以聖行宗虛靜,得六通四辟,无礙圓融,故聖智現前。此誠道家內證法門,參以《楞伽》“自覺聖智”之宗,亦无不合也。
以上天行、聖行,匯合玄宗、佛氏,揭示種種義理。若論工夫,只就心息相依之一行,圓攝一切,以一修一切修,一證一切證,故學者誠能到大定真空境界,天行、聖行,胥在于斯矣。
八十六   梵行
梵行者,凈行也(按,葛洪《字范訓》:梵為凈行)。《涅槃經》有“梵行”一品,《華嚴經》內“梵行”、“凈行”共分二品。“凈行”在十信位,“梵行”在十住位。茲依玄宗立說:
老聖之“清凈无欲”,乃梵行之綱宗也。无欲者,无愛欲也。身心清凈,六鑿不擾,自然无欲矣。故《清凈經》曰:“夫人神好清,而心擾之;人心好靜,而欲牽之。若能常遣其欲,而心自靜,澄其心而神自清,自然六欲不生,三毒消滅。所以不能者,為心未澄,欲未遣也。能遣之者,內觀其心,心无其心;外觀其形,形无其形;遠觀其物,物无其物。三者即悟,惟見于空,觀空亦空,空无所空,所空既无,无无亦无;无无既无,湛然常寂,寂无所寂,欲豈能生。欲既不生,即是真靜。真常應物,真常得性,常應常靜,常清靜矣”。老聖曰:“清靜為天下正”。又曰:“常无欲,可名于小,我无欲而民自樸。无名之樸,亦將不欲;不欲以靜,天下將自正”。是知老聖不惟遣世俗之欲,即一切法愛,亦遣而離之也。空有俱離,凡聖二忘,其為梵行,不亦遠乎?
八十七   煉己與筑基
玄宗最初下手薰修,名煉己筑基,其義蓋取老氏“虛其心,實其腹”之意也。煉己者,最初還虛也。六根大定,心不妄馳,因身心虛極故,得感先天真陽,培養我之命蒂,灌溉我之靈根,使我之真炁日充,溫溫鉛鼎,光透簾幃,豈非煉己筑基之效乎?煉己者,虛其心,筑基者,實其腹也。身心愈虛寂,則真陽之來愈盛。此感彼應,虛實融通,其理至微,其效甚捷。老聖云:“載營魄抱一能无離乎!專氣至柔,能如嬰兒乎!”正是此部工夫。究極而言,不外安放在外面,心息相依,一到大定,則煉己在此,筑基亦在此矣。
先師嘗言:“虛心乃離宮修定,實腹乃水府求玄。虛心實腹,即性命雙修、煉已筑基。”又云:“心虛則神定,神定則氣自回。故欲實其腹,務必先虛其心。心息相依,安放在外,乃所以虛其心。”又嘗舉三豐翁《一枝花》云:“俺是個試金石兒,高低便見;俺是個鐵饅頭,下口難嘗;俺是個清靜海,一塵不染;俺是個夜明珠,空里長懸。”謂煉己當以此四句為準則云。
筑基工夫,自周身酥軟起,直至定中无絲毫陽舉,氣足止火,則丹基成矣。然煉己則須至末后還虛,方用不著。自最初還虛,至末后還虛,中間皆屬煉己工夫。故云:“筑基有限,煉己无窮。”予謂,見思无明粗細諸惑,須淘汰盡凈,方稱煉己大成。若有絲毫微細无明未斷凈,即煉己未純。總以真空大定為煉己之爐鞴矣。
八十八   養己與煉己(一)
己者心也。養己即存心養性。煉己即修心煉性。工夫雖同,然養己似栽花培木,日益增長;煉己如用火煅金,愈煉愈凈;其義不无差別。潛虛翁曰:“養之與煉,亦當有辨。”上陽子曰:“寶精裕氣,養己也;對境忘情,煉己也。養己則主于靜,煉己則兼乎動。”是故片塵不染,萬慮皆空,常靜而常應,處動而恒寂者,煉己之功也。氣滿神全,早復早積,養己之效也。若會而通之,工夫總不外心息相依。依到大定,養己在此,煉己亦在此矣。
或問曰:“以定養己,合于《參同契》‘內以養己,安靜虛无’之說,其義易曉。至云以定煉己,得无背于潛虛兼動之旨,其義難明。君能再為剖示否?”答曰:“神息兩定之際,其時內外皆空。以內外空寂故,感彼先天真陽,到達我身。真炁薰蒸營衛,一如草木之得甘露,使我身心日健,斯所謂養己也。然我雖空寂,感彼先天真陽到身,渾身酥軟麻木,起種種色陰變化,而我仍寂然不動,與不覺一般,即感而寂,如火煉金,金不變色,愈益精明,豈非煉己乎?復次,以大定故,識神漸伏,元神漸顯,習氣漸消,塵勞漸歇。古人所謂‘心死則神活’,豈非煉己之謂乎?潛虛翁雖有煉己兼動之說,其實煉己之要,端在動而无動。蓋靜極而動,動者氣動也。氣一動,神即一覺,覺而外馳,則神氣分離,先天立變后天。覺而不外馳,依然定在外面,則神氣不分,送歸土釜牢封固矣。故知養己煉己均不離一定字。定者寂感不二,丹道之所以成始而成終者也。《易》所謂‘始萬物終萬物者,莫盛乎艮’也。艮者,寂止不動,即定也。”
問曰:“然則養己煉己而有先后乎?有相交為用之意乎?”答曰:“養己煉己,實互相資,雖无先后,亦不妨說有先后。何言之?養己之要,固賴先天真陽培育,使我元氣日充,元神日旺,然先天真陽進來一分,后天陰氣即銷滅一分。陰氣銷滅一分,則妄想欲念少一分。因此種欲念,全系陰氣作祟。是以真陽愈充足,心地愈凈純。工夫愈深進,習氣與知見愈化,妄想愈少,乃至對境如如,一塵不染,萬慮皆空,是皆由先天真陽銷滅意地妄惑所致。煉己有資于養己也,彰彰明矣。妄惑既日銷月化,中央己土愈靜,身心愈寂,定力愈增。外來真陽愈感愈多,直至氣足止火,還丹結矣。是養己有資于煉己,亦无庸疑矣。”
故煉與養,乃交相資也。古人雖有靜中養,動中煉之說,乃約動定對待言。若動定合一,則寂而常感,感而常寂,即煉即養,工夫一貫進行,實无可分,亦不必分,故云“不離一定字”也。
八十九   養己與煉己(二)
金丹之道,古代稱之曰“學混沌”。老聖云“守中抱一”,莊子但云“守一處和”。无所謂養己與煉己。西漢崔希范真人著《入藥鏡》,通篇八十二句,二百四十六字,包括丹道无遺,亦无養己煉己之說。
曰:“然則此等名詞,起于何時?”答曰:“東漢魏伯陽真人著《參同契》,有云:‘內以養己,安靜虛无。原本隱明,內照形軀。’此養己之名,所由起也。至煉己之名,唐宋之后,才見于書。純陽真人《沁園春詞》云:‘七返還丹,在人先須煉己待時。’三豐翁《一枝花詞》云:‘時時降意馬,刻刻煉心猿,晝夜不眠,煉己功无間。’至明潛虛真人著《金丹就正篇》,乃切示煉己之要。”
予謂丹道本屬簡易,得心息相依之偶諧三昧者,但以真水養己,真火煉己,无余蘊矣。真水者,性水真空,性空真水也。真火者,性火真空,性空真火也。工夫一到真靜真空,煉養俱攝,妙竅同玄,一以貫之矣。
九十     降龍與伏虎
《參同契》曰:“偃月作爐鼎,白虎為熬樞。汞日為流珠,青龍與之俱。舉東以合西,魂魄自相拘。”又曰:“龍呼于虎,虎吸龍精。兩相飲食,俱相貪并。”措詞雖很平順,含蓄卻甚深沉。張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西山白虎正猖狂,東海青龍不可當。兩手捉來令死斗,化作一塊紫金霜。”《金丹四百字銘》云:“龍從東海來,虎向西山起。二獸戰一場,化作天地髓。”又《贈劉道人歌》曰:“時節至,用媒人,金公姹女結婚姻。金公偏好騎白虎,姹女常駕赤龍身。虎來靜坐秋山里,龍向碧潭奮起身。兩獸相逢戰一場,波浪奔騰如鼎沸。黃婆丁公助威靈,撼動乾坤走神鬼。須臾戰罷云雨收,種個玄珠在泥底。”又《石橋歌》云:“吾居山內實堪夸,遍地均栽不謝花。山北穴中藏猛虎,出窟吼哮風生霞。山南潭底隱蛟龍,騰云降雨山濛濛。二獸相逢斗一場,玄珠隱伏是真祥。”紫陽真人對于龍虎戰斗,寫得張惶可畏。予嘗舉以問汪師,師曰:“心息一依,則龍自降伏,更有何事不了,切勿擬文執句。”
陸潛虛云:“只為兩虎斗之語,反起紛紛邪僻之門。”故于《四百字測疏》云:“坎鉛難得而易于咥人,故象之以虎;離汞好飛而難控,故象之以龍。龍從東海來,來而就虎也。虎向西山起,起而從龍也。丹法驅龍就虎,駕虎從龍,使此兩獸相吞相噬,交戰于戊己之宮,則混合和融,化為天地之髓,而還丹可成矣。”
玄靜曰:“降龍者,制其妄動之心。心念剎那不停,馳鶩不息,出入无時,莫知其鄉,故喻之為龍。伏虎者,伏其出入之息,息之難調難馴,有似于虎。故降龍即降心,伏虎即伏氣。其妙在于身外心息相依。心依于息則凝,息依于心則順。漸依漸和,漸細漸微,乃至屹然不動,心无起滅,息无出入,則降龍伏虎之效驗見矣。”
此乃玄宗初步之工夫也。復次虛極靜篤之際,先天一炁來時,混身俱感酥麻,此際若稍動心念,則先天立變后天,有害无益。故必于一覺酥麻之頃,速離色身,向外心息相依,仍依到定,則真陰真陽,自然融和,送歸土釜牢封固矣。此先天一炁,亦喻為虎,以大定伏之,則凝而成丹,不致外馳。先天真陽,最能凈除意地妄惑,使我性寂情空,心定息伏,對境如如,不再走作,是復以炁而御神也,丹書所謂真鉛制真汞是也。《易》曰:“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。”是伏虎之象也。又曰:“用九,見群龍无首,吉。”是降龍之象也。
故心息相依者,降龍伏虎之嚆矢也。大定真空者,降龍伏虎之漸階也。性天開朗,龍虎无蹤,乃降龍伏虎之究竟也。
頌曰:(用普明禪師等頌,惟每首中遇“人”、“牛”二字,易為龍虎,蓋禪家牧牛之喻,與道家降龍伏虎旨趣相同。)
龍虎不見杳无蹤,明月光含萬象中。若問其中端的意,野花芳草自叢叢。
絕无龍影與虎蹤,階級何為鑿太空。究竟本來无一物,依然萬象自叢叢。
從前光彩覓无蹤,不見虎龍煙水空。盡大地回春夢曉,日高香散百花叢。
見絕虎龍豈有蹤,猶如凈月遍虛空。者回休問其中意,鳥自鳴兮花自叢。
蝸牛角上立生涯,彼此從來共一家。堪笑前人留此象,鳥藤三十不容賒。
九十一   烹煉與抽添
何謂文烹武煉?一言以蔽之,即神氣沖和,身心不動之境也。李道純《中和集》云:“問如何是烹煉?”曰:“身心欲合未合之際,若有一毫雜念相擾,便以剛決之心敵之,為武煉也。身心既合,神氣既交之后,以柔和之心守之,為文烹也。”此理无他,只是降伏身心,便是烹鉛煉汞也。忘情養性,虛心養神,萬緣頓息,百慮俱澄,身心不動,神凝氣結,是謂丹基,喻曰聖胎。
訣曰:玄宗心息妙合,一意沖和,即是烹煉工夫。恍恍惚惚,窈窈冥冥,混混沌沌,即是烹煉景象。若分而言之,則有息相依謂武煉,无息入定為文烹也。
何謂抽添?抽鉛添汞之謂也。工夫只在一定字,身心大定,道胎自圓。不用安排,自然不抽而抽,不添而添。此即无為无作之妙用也。陸潛虛《抽添論》云:“或問抽鉛添汞之旨,可得聞歟?曰:予聞之立陽先生,得藥歸鼎之后,養以天然真火,綿綿若存,其中抽添變化,皆出自然,不容以絲毫之智力用乎其間。蓋道則无為,而神炁自然有以為,合于造化之妙也。所謂如米炊飯,同一道理。夫鉛之投于汞,譬若水之投于米中,水不可過多,米不可過少,猶之二八相當也。火力均勻,其水漸干而米漸長,即成飯矣。水漸干,即抽鉛之謂也。米漸長,即添汞之謂也。抽非內減也,神入氣中,如天之氣行于地而潛機不露也。添非外溢也,氣包神外,如地之氣承乎天,而漸以滋長也。由是而胎圓神化,身外有身。造化之妙,一至于此。要皆自然而然,而莫知其所以然者。若于此而欲求其所以抽所以添,即非自然矣。”又《金丹印證詩疏》云:“然又須知,鉛汞二物,合而成丹,則似鹽入水中,膠和色里。更能指何者為鉛,何者為汞,何者可抽可添?咦!還丹亦是虛无,到此漫勞饒舌。”
李道純《中和集》云:“問如何是抽添?”曰:“身不動氣定謂之抽;神定心不動謂之添。身心不動,神凝炁結,謂之還原。所以取坎中之陽,補離中之陰而成乾,謂之抽鉛添汞也。”
玄靜曰:“身心不動者,大定也。神氣同定,混為一爐。寂照既久,氣盡化神,靈光獨耀,萬象森融,豈非胎圓之征歟。陸祖喻為飯熟,洵妙喻也。作丹之要,在乎大定,身心寂不動,鉛汞歸真土。烹煉抽添,沐浴溫養,脫胎神化,皆在其中,故云至簡至易也。”
九十二   取坎與填離
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取將坎位中心實,點化離宮腹內陰。從此變成乾健體,潛藏飛躍總由心。”三豐《玄要篇》云:“取將坎中丹,金花露一枝。慶云開天際,祥光塞死基。”玄宗借易象以喻丹道。坎中真陽,原是乾家舊物,只因落于后天,乾破成離,此一陽遂陷于坎位。今用返還之法,取坎中之實,而填離中之虛,則復成乾卦,返老還童。學者行功到虛極靜篤之際,周身酥軟麻木,正坎中三陽進來之時也。以大定養之,漸采漸凝,以至結丹,則取坎填離之能事畢矣。大要須識身外虛空一著,則取之有所矣。
此取坎填離之象,淵源于女媧氏煉石補天。至莊子著《逍遙游》,所謂“鵬鳥圖南”,亦密示此象也。《逍遙游》云:“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。鵬之背,不知其幾千里也;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鳥也,海運則將徙于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《齊諧》者,志怪者也。《諧》之言曰:鵬之徙于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,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”
此段文章,劈空而來,縱橫排蕩。不知者,但以為荒唐之詞;在得訣者觀之,即知其取坎填離之工夫。余試略詮其象曰:北冥有魚,即喻坎中真陽,坎位乎北也。化而為鳥,即時至氣動也。怒而飛者,即氣上沖也。其翼若垂天之云者,滃然上升,白氣滿空,呂祖所謂“白云朝上闕”是也,紫陽云“初時如云滿千山”亦是也。南冥者,離南也。莊子以南北冥相對,即離南坎北之謂。此鳥從北而徙南,豈非流戊就己、取坎填離之謂歟!莊子喻之為鯤鵬,即指真陽之炁而言。真炁浩然,至大至剛,故曰不知其幾千里。其曰鵬之徙于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。三千里,指乾三陽而言。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九萬里指乾九而言。丹家武火烹煉(心息在外相依),用九之象;文火溫養(无息入定),用六之象也。動應乾而靜應坤。坎中真陽,原是乾家故物,故三千九萬,皆應乾象。方真陽之上升也,鼓動橐籥以助之,恐其中途停滯。火得風而熾,一沖三關,直透頂門,此正用九之妙也。下句云:去以六月息者也,六乃坤之六爻。坤,靜象也。此謂坤復之門,靜極而動,得此乾陽真炁,用文火煅煉而結成還丹,補足元陽,復成乾象,謂之還童。九乃陽數,言九而六陰符已在中矣。此段妙文,極為深隱,二千年來,尚未見有人發揮,則洵乎知言難矣。
劉子歆以莊列諸子屬道家,神仙秘笈屬方技,蓋未達道源流。神仙所修,豈不是道?老莊列尹,修道成功,豈非仙乎?丹經原理,不越老莊關尹諸子之外,特借以象言,故不易融會耳。抱樸子謂“老子泛論較略,莊子文子關尹喜之徒,祖述黃老,永无至言,去神仙千億里。”噫!其亦不思而已矣。今此集內,將老莊列尹諸子妙義和盤托出,盡量發揮,使抱樸子見之,不知感想為何如也!
九十三   玉煉與金煉
玄宗有玉液煉形與金液煉形之說,后世稱為玉煉與金煉。玉取其溫潤,如山中藏玉,則草木為之不枯。人身亦然,若真炁充足,則皮膚光澤,顏色鮮明,神宇樸茂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黃中漸通理,潤澤達肌膚。”是玉煉之效也。
金取其堅強,如金剛之不壞。修道得大還丹后,可以超凡入聖,法身常存,歷劫不壞。故煉云金煉,丹云金丹。自來著家,往往以內養工夫,清凈无為,稱為玉煉;以修煉大還丹,脫胎神化,稱謂金煉。以小還大還為玉煉金煉之區別,然工夫只是一個心息相依耳。果到大定境界,內則七返,鉛鼎溫溫。外則九還,先天一炁,有感必應,與我身心融化,混為一爐,打成一片。斯即內外兼養,天人合發,金聲而玉振,一以貫之矣。
九十四   伏炁與服氣
古德云:“伏炁不服氣,服氣須伏炁。服氣不長生,長生須伏炁。”伏炁者,以神馭氣,心息相依,使凡息平伏,轉為真息,乃先天自然之道妙,性命歸一之真宗也。
服氣乃后天意行之法,即常人所謂呼吸新鮮空氣,即吐故納新,如西人之深呼吸,我國古時之存神咽氣是也。不明身外虛空一著,故不能得真息无息之妙,僅用后天呼吸以吸空氣,吐納導引,止于安樂延年而已。
若夫伏炁,則外呼吸斷絕,旋息歸元,身心兩定,以我真空,感彼妙有。妙有真空,融合无間,打成一片,結為道胎,超凡入聖,其功偉矣。紫清翁曰:“以火煉藥而成丹,即以神馭炁而成道也。”是伏炁之說也。
伏炁當自調息始。許旌陽云:“內交真炁存呼吸,自然造化返童顏。”曹文逸云:“專氣致柔神久留,往來真息自悠悠。”呂祖云:“丹灶河車休矻矻,鶴胎龜息自綿綿。”龍眉子云:“呼吸陰陽宜默默,息調出入務綿綿。”皆調息之旨也。調息息住,伏炁之功見矣。
九十五   凡息與真息
凡息者,我人口鼻之呼吸也。一呼一吸為一息。出息呼而舒,屬陽。入息吸而斂,屬陰。此口鼻之呼吸,我人出母胎始有,謂之凡息。一切凡夫,晝夜起居,皆不離此息也。
丹家用心息相依法門,使心合于息;神氣交合,漸和漸細,若有若无。斯時八萬四千毛孔皆開,真氣薰蒸,融和快樂,酥軟恬愉,莫可名狀。張景和《胎息訣》所謂“如春沼魚,似百蟲蟄。灝氣融融,靈風習習。不濁不清,非口非鼻。无去无來,无出无入”者,是真境界也。蓋凡息一停,真息自見。真息一見,真氣自生,陽火自進,陰符自退矣。故曰:不息之息,乃謂之真息也。
九十六   玄息與胎息
《大洞經》曰:“定和妙明覺,玄息自長生。”玄息即真息,一名胎息,一名神息,一名龜息。謂神氣相抱,心不動念,无去无來,外呼吸住而胎凝,故亦稱胎息,有似嬰兒在母胎時之息也。馬真君云:“洞空清凈,玄息氣通,无障无礙,內外皆清。”又云:“虛空霹靂莫相驚,受箓金華產玉英。養得清明還太始,綿綿玄息自長生。”所謂玄者,蓋我之息,與虛空之息、天地之息同其息也。故能奪天地之造化,結靈丹于頃刻。若外呼吸不住,即不得稱為玄矣。此胎息之法,乃玄宗返還之前驅,必須體會身外虛空一著,以神入氣內,漸調漸和,漸細漸微,直至一息自住,體相虛空,泯然入定,方合玄息之妙境也。
九十七   應星與應潮
崔公《入藥鏡》有“天應星,地應潮”之說,自來注家,言理者多,露訣者少。以予觀之,正示心息相依之象也。何以言之?在天應星,乃離中之火,一點神光,即我人之靈覺,反照而凝入氣穴,如星光之下照,則坎水受離日之薰蒸,自然化氣上升,如潮流之逆上矣。此即五行顛倒之妙用,火之炎上者,反而使下,水之流下者,反而使上。如是則坎離交,而水火呈既濟之象矣。
訣曰:外邊心息一依,則心火不上炎而下照。心光既下照,則腎水自然化氣上升,不再下馳矣。后天陰陽既交,身心寂定既久,自然做到靜定陽生。時節既至,妙理自彰,屆時坎中一陽上沖,離中真液下降,金水交并,四象會合,而成七返之功矣。故身外心息一依,身內坎離自交,應星應潮,如呼谷傳響,其妙有不可思議者矣。
九十八   窈冥與混冥
《老子》曰:“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”。呂祖云:“如何識個玄玄道,道在杳冥須細考”。又云:“杳杳冥冥生恍惚,恍恍惚惚結成團”。李道純曰:“浩氣凝神于窈冥,出有入无于恍惚”。古仙云:“真鉛不產五金內,生在窈冥天地先”。寧玄子云:“不在塵勞不在山,直須求到窈冥端”。朝元子云:“明君理化萬邦清,一派黃河接杳冥”。又云:“杳杳復冥冥,沖和白又清,三人歸本國,庶子返東溟”。滄溟子云:“恍惚窈冥中有象,方知造化極玄玄”。又云:“水火升降入黃庭,交媾真精結窈冥”。陳希夷云:“窈冥才露一端倪,恍惚猶未分彼此”。三豐翁云:“杳冥中有信,恍惚无見聞”。王陽明云:“閑觀物態皆生意,靜悟天機入窈冥”。
如是詩偈,難以悉舉。總之,窈冥者,神氣冥合,入于似醉非醉之鄉,正胎息中征象也。我既神氣合一,方能感召先天真陽。于是靜中復動,而真精生焉。故采取先天,必深入窈冥,虛極靜篤,有感必應,自然藥生有象矣。
《莊子》曰:“致命盡情,天地樂而萬事銷亡,萬物復情,此之謂混冥”。陸方壺曰:“命者天之所賦,情者性之所發。致命盡情,則中致而和亦致矣。是故上下與天地同流,而物累為之盡亡也。故曰:天地樂而萬事銷亡。萬物復情,是謂混冥者,約其性,復歸于性也,則盡情,則發皆中節矣。復情則寂然不動而歸于中,歸于中則昏昏默默,與溟涬者等,故曰:是謂混冥,所謂渾沌之術者,修此而已”。玄靜曰:混冥者,混同于玄冥,即是混沌之象,直入大定真定,與法界大一相渾化。《老子》所謂“復歸于无極”是也。故由窈冥之初定,轉入混冥之大定,庶幾物累盡亡,而性修反德矣。
九十九   自然與混然
老子曰:“道法自然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自然之所為兮,非有邪偽道。”又曰:“陽乃住和,性情自然。”呂祖曰:“息慮忘機合自然。”《肇論》曰:“恬然淵默,妙契自然。”《信心銘》曰:“萬法齊觀,皆復自然。”又云:“執之失度,必入邪路。放之自然,體无去住。”滄溟子曰:“大道虛无法自然,自然之外更无玄。致柔專氣嬰兒樣,饑即求食困即眠。”《陰符經》曰:“自然之道靜,故天地萬物生。”又曰:“是故聖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,因而制之。”是禪玄皆貴自然之證也。
老子又曰:“視之不見名曰夷,聽之不聞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,此三者,不可致詰,故混而為一。”又曰:“混兮其若濁。”洞山曰:“混然无諱處,此外復何求。”曹山曰:“混然无內外,和融上下平。”又曰:“混然藏理事,朕兆卒難明。威音王未曉,彌勒豈惺惺。”是則禪玄兩家又貴混然之明證也。
究竟差別何在?答曰:復歸于无極,混然无跡。理事俱泯,功位俱隱,是謂混然。混然者,混沌之象也。自然者,任運寂如,如明鏡鑒像,空谷傳聲,各隨其量而无容私,正道妙之用也。混然之善,混成之德,乃道之妙體也。若約工夫而言,心息相依,一至純熟,則心自然依息,息自然依心,不容我起意安排,乃至一切火候,均不可由我作主。符到自然契合,此即先天境界,妙契自然之驗證也。工夫深進,則并此自然之妙境而忘之,混混沌沌,不識不知,縱有陽生,我心寂然不動,與不覺一般。至是則妙盡功忘,復歸于樸,湛然常寂,色身漸返童真,陽關亦閉,識性漸化,不良習氣,俱已陶熔,身心皆成童真之象也。此混然真境界,所以為返童之秘鍵,復命之玄機也。
《莊子·達生篇》之《痀僂承蜩》《津人操舟》《梓人作鋸》《工倕運旋》,《養生篇》之《庖丁解牛》,皆示自然之火候也。若紀渻之養斗雞而成木雞者,正示混然之火候也。
一OO   酥軟與麻木
由心息相依,久久純熟。神依息而定,息依神而化。此際由口鼻呼吸,一轉而為毛孔呼吸,一開一闔,與天地同流,虛无自然,天地真陽,即由四肢百骸,透入五臟六腑,行人感覺酥軟美快。工夫深進,酥軟程度愈烈,上自頂而下至踵,徹內徹外,酥軟至極,則轉為麻木。而此麻木有三種不同:一、心息相依時麻木;二、恍惚杳冥時麻木;三、大定中麻木。能到定中麻木,正是行小周天時也。此種火候變化精微之處,萬卷丹書所不言,依師口傳而得之也。
一O一   癸前與癸后
《悟真篇》云:“鉛遇癸生須急采,金逢望后不堪嘗。”是明癸前采也。三豐《玄要篇》云:“太上道,復重宣,訣破先天與后天。只論鉛生于癸后,不言陽生于癸先。”又云:“鉛花現,癸盡時,依舊西園花滿枝。”又云:“鉛生癸后陰陽分,正值一弦金水滿。恰似鶯花二月春。”是明癸后采也。
少陽與文始二派丹訣互歧,敢問如何會通?玄靜曰:予昔聞諸汪師,鉛陽也,癸陰也,陰極而陽生,靜極而復動。故云只論鉛生于癸后。然真陽之生,其氣迅速如電,不能久居于先天,霎時而生癸水,則陽而陰也。故云‘鉛遇癸生須急采,金逢望遠不堪嘗’也。遇癸生而急采,正是于癸水未生時急下手。故《悟真篇》云:‘見之不可用,用之不可見。恍惚里相逢,杳冥中有變。一霎火焰飛,真人自出現。’三豐《玄要篇》又云‘電光灼處尋真種,風信來時覓本宗’也。是則癸前與癸后,明采取之真機,各有妙義存乎其間。會而通之,義仍一貫,非相違也。
一O二   陽火與陰符
丹家有進陽火退陰符之說,簡稱進火退符,又名符火。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依時采取定浮沉,進火須防危甚。”又云:“若到一陽來起復,便宜進火莫遲延。”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云:“子時進火癸時潛,此是晨朝進火篇。呼應陰陽宜默默,調息出入須綿綿。”又云:“子時十八八個星,此是陰符退火程。馴則堅冰從姤始,斂藏品物自坤盈。”潛虛翁曰:“火乃神火也,進火者,所以養陽;退符者,所以養陰。”《四百字序》云:“以陽火煉之,則化成陽炁;以陰符養之,則化成陰精。”天地之道,陽以生之,陰以成之。故溫熱寒涼,各有定序,而萬物因之以生長收藏。金丹之道,亦猶是也。
予昔曾舉以問汪師,師曰:“斯皆象言筌蹄耳。丹法則是從心息相依,到外息微微,周身酥軟快樂。先天真陽到你身上,灌溉薰蒸,進一分陽,自然退一分陰;猶如進一分明,退一分暗,皆自然而然,有不容我有一毫安排者。斯皆紫陽所謂:‘大丹之法,至簡至易,其說簡當,无以復加,雖愚昧小人,得而行之,立躋聖域也。’若依卦爻時日而定進退,豈愚昧小人所能堪哉?”陸潛虛《參同契測疏》云:“或問進火退符之說。曰:火為神火,予固知之矣,陰符何物?抑亦有所言乎?曰:吾聞之仙師七返九還之說曰:七乃火數,九乃金數,以火煉金而成丹,即以神馭炁而成道。由是觀之,作丹妙用,始終一火而已。進則為火,退則為符,符者合也。言升降進退,表里符合也。當其運火之時,神氣相抱,守一无離,綿綿若存,一火而已,曷有陰符可用。故契于姤于遯,于剝于坤,于否于觀,曰賓服,曰去位,曰毀傷,曰亡失,曰歸元,皆指陰退而言。正如望月之后,陰以漸消,其光自虧,漸消漸滅,以至于晦,乃又復蘇為朔,是指陽進而言,非論陰也。若論陰,則當言進符矣。由是觀之,吾身之中,曷有陰符可用者哉。”又《火符論》云:“或問火符進退、朝屯暮蒙,其旨同異。曰:予昔未得師指,竊以火候難明,亦嘗按之周天,準之卦氣,分更分漏,徒費講求。而后乃今,豁然大悟,乃知丹經萬卷,火記六百,皆可言下而廢。所謂真火无候,大藥无斤,誠不我欺也。”
予謂誠如汪師所云,先天真陽進一分,則陰氣自然退一分,若合符節。此是一說。心息相依,為進火,主烹煉。依久入定,神息兩忘為退符,主溫養,如潛虛真人所云,此又是一說。動為陽,靜為陰,動主進而靜主退也。
一O三   起火與止火
丹法以心息相依為起火,神息兩忘,泰然入定為止火。此乃普通口訣。
先師所傳,另有三種止火秘訣:一、煉精時之止火。不知此訣,往往著身,得泄精之變。凡做到陽生而至外陽勃舉,隨即泄精者,皆由不知止火之故也。二、煉氣時之止火。不知此訣,往往有泄氣之變,謂之走丹,前功盡棄。古真如白玉蟾,尚不免此厄,而有‘重整釣魚竿,再砍秋筠節’之詩,況他人乎?又不知初步止火要訣,則陽關不能閉,丹基不能完成。不知第二部止火要訣,雖氣足而不能結丹,結丹后不能養丹,而使丹足行大周天,則不能‘重安爐,再立鼎,跨虎乘龍離凡境。’三、煉神時止火。若不知此訣,定不能純,心光不圓,不免有滲漏之患,必致退滯小果。古人三種滲漏(即見漏,情漏,語漏)之說,及不離寂定而現威儀之說,皆為勘驗性定神全之要旨也。此部止火,最為切要,最為神秘。否則不能煉性入微,事事无礙。
予昔參汪師四年,師于初步煉精止火,蓋嘗言之,未嘗秘也。惟末后二部止火口訣,直至第四年最后一次參謁時,方始吐露。四年辛勤,自己得之不易,未便率爾直書,顧秘而寶之。學者只須知西派相承,實有三部止火要訣,防危慮險,圓證圓超,斯可矣。
學者初工,一到陽生,極易引起欲念而泄精。此際即須明師指示要訣,以止后天之相火,庶幾身心不動,免遺泄之患。然近時一般盲師,對于學人陽生遺泄之病尚不知如何調治,初步煉精止火尚不明了,況第二第三兩步深秘止火,以證粉碎虛空渾自在之境界耶!
第二步煉炁時之走丹謂泄炁。恍惚杳冥中,陽炁如烈火,由尾閭而泄,无法禁止,與煉精時之泄精同一情形(不過一在前泄,一在后泄。止火后,陽關已閉,前路不通,改由肛泄。)白玉蟾《煉丹不成詩》曰:“收入玉葫蘆,秘之不敢泄。夜半忽風雷,煙氣滿寥泬。這般情與味,啞子咬破舌。捧腹付一笑,无使心煩熱。重整釣魚竿,再砍秋筠節。”此泄炁之實情也。由于不知止火,遭此大難。若第二次重煉,至炁足時又泄,則工夫從此不能前進。故此步止火口訣極為神秘。
或曰:最后一部止火,所止何火耶?答曰:无明之火也。微細无明不凈,性即不圓。必无明銷落凈盡,然后得漏盡智證通。證无漏故,超越世出世間而无礙自在。否則只證五通,不能得六通,乃末后還虛了道之秘要也。自呂祖傳李祖,李祖傳西園真人,真人傳汪師,以及于予。其間四傳,歷時不及百年,誠如潛虛翁所謂“三生之幸,千載希覿”者也。
一O四   庚月與滿月
庚月者,初三之月也。滿月者,十五之月也。《參同契》云:“三日出為爽,震庚受西方。”《悟真篇》云:“月才天際半輪明,早有龍吟虎嘯聲。”呂祖示潛虛翁云:“雪映寒潭,梅梢新月,始可藥生。”潛虛真人《道德經頌》云:“少女初開北地花,起看庚月一鉤斜。”皆明庚月之義也。
《悟真篇》云:“八月十五玩蟾輝,正是金精壯盛時。”石杏林云:“萬籟風初起,千山月乍圓。急須行政令,便可運周天。”陳翠虛云:“月夜望中能采取,天魂地魄結靈丹。”張三豐云:“月之圓存乎口訣,時之子妙在心傳。”又云:“月圓時,玉蕊生。”此皆示滿月之義也。
將何去何從?答曰:潛虛、涵虛二祖已辨明矣。潛虛《悟真篇小序》云:“或問,既言八月十五,又言三日出庚,其義安在?曰,十五象金水之炁足,三日象金水之藥新。炁不足則水不生,合而言之,其義自見。”涵虛祖云:“陽光新現,初三之夕也。金水充足,十五之夜也。丹家言初三,又言十五者,初三象金水之氣新,十五象金水之氣足。氣不足則水不生。初三十五,須作一時看,須作一串想,不可以數算計也。”
訣曰:學者工夫一到大定,忘形忘象,唯虛唯寂,則先天之炁產生必旺,猶如滿月,所謂源清則炁必足也。定中一覺陽生,合自然之符節,而往外相依,不動一念,則陽炁清新,不老而嫩,猶如初三之月。故知庚月與滿月,指藥旺而苗新,義實一貫,非相違也。定力足則炁旺,離身速則藥新,如是送歸土釜,再入大定。則周天功候无差,采取溫養合法。還丹之驗,指日可見,豈非返還之要素耶?
潛虛翁《悟真篇小序》云:“或問藥嫩何以可用?曰,造化之炁,成功者退,將來者進,喻如釀酒,三日之酵,浮而致之,可變千甕。此時氣味雖薄,而生機勃然。若已熟為酒,則不可復用矣。采藥取嫩,正意如此。”附錄于此,以便參考。
一O五   蟾蜍與兔魄
《參同契》曰:“三日出為爽,震庚受西方。八日兌受丁,上弦平如繩。十五乾體就,盛滿甲東方。蟾蜍與兔魄,日月炁雙明。蟾蜍視卦節,兔者吐生光。”《參同契》一書,以蟾蜍兔魄二象,最為神奇。紫陽《悟真篇》祖之,乃曰:“八月十五玩蟾輝,正是金精壯盛時。”又曰:“若問真鉛是何物,蟾光終日照西川。”徐神翁曰:“燦燦金華日月精,溶溶玉液乾坤髓。夜深天宇迥无塵,惟有蟾光照神水。”古德詩云:“西川岸上抬頭望,一派蟾光蘸碧波。便好下功修二八,殷勤仔細托黃婆。”皆祖《參同契》蟾蜍之象也。潛虛真人《測疏》云:“今之稱月者,其名不一。有曰蟾蜍者,曰兔魄者。不知蟾蜍之與兔魄,亦當有辨。蓋蟾蜍月之精,而兔魄者月之體也。今月之光,本借于日。故日月之氣,必待雙對而明始生。乃陰陽含孕,自然之理。然而陽生以漸。故蟾蜍之生也,惟視乎卦節。卦下之陽漸長,則蟾蜍之精漸生,而后兔者吐之,以生光明。”
玄靜曰:蟾蜍喻先天真陽之炁,學者工夫一至大定,乾坤自交,靜而生動,真陽來時,即蟾光發現。速向身外一著,一念不動。則真陽不致走失,送歸土釜牢封固矣。蟾蜍潛伏水底,以喻水中金。兔魄受日照而生光,喻神氣交而后產藥也。
一O六   神水與華池
玉蟾翁《丹法參同》云:“心源性海,謂之華池。性猶水也,謂之神水。”斯乃上乘丹法。紫陽《金丹四百字》云:“華池蓮花開,神水金波靜。夜深月正明,天地一輪鏡。”此四句比喻親切,可與玉蟾語會通。云“華池蓮花開”者,心花開敷,性光透露之象。玉谿子云:“剖開太極苞,露出天地心。虛空洞无涯,微月見孤嶺。”此花開之義也。“神水金波靜”者,性海波澄,境風不動,識浪不起,寂然安止也。“夜深月正明”二句,示凈明寂照,萬象虛融之義。《莊子》曰:“泰宇定者,發乎天光。”《大洞經》曰:“靈光入輝,萬神俱生。”又曰:“驪珠現真形,內外洞照清。”又曰:“洞源清凈光,操持有其功。定和妙明覺,玄息自長生。”此其義也。或以口為華池,津為神水者,乃下品丹法也。或以氣合神為華池,以神入氣為神水者,乃中品丹法。若玉蟾之說,超乎形體神氣之上,故為最上一乘。性天開朗,圓明凈妙,迥出思議之表,深契老聖“常德不忒”之旨矣。
一O七   天根與月窟
宋儒邵堯夫詩曰:“耳目聰明男子身,洪鈞賦與不為貧。因探月窟方知物,未攝天根豈識人。亁遇巽時觀月窟,地逢雷處見天根。天根月窟閑來往,三十六宮都是春。”此詩《觀物吟》,頗含丹家變化之妙。蓋變換火候,不離動靜。動中有靜,靜中有動。動靜合一,寂感不離,方盡其妙。故坤者,地也,靜也。震者,雷也,動也。地逢雷成復卦,是謂天根,正虛極靜篤,一陽來復時也。彼先天一炁,自虛无中來,時至神知。所謂識人之人,即指純陽之主人翁,即是先天真乙之炁。乾者天也。乾遇巽成姤卦,是謂月窟,正文火綿綿,得藥歸鼎之后溫養時也。陽已動,陰已靜,則采取之,退藏之。天根乃發化之機,月窟示退藏之意。知天根月窟之義,則采取溫養,沐浴封固,无不合度矣。《悟真篇》云:“復姤自茲能運用,金丹誰道不成功。”大抵造化之妙,在乎陰陽反復,天根始創于前,月窟觀成于后。所謂“繼之者善,成之者性。”“三十六宮都是春”,正示火候无差,陰陽和諧,拍拍滿懷都是春。《入藥鏡》云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”是也。
一O八   復命與復性
老聖曰:“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,知常則明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以心復心”。復心即復性也。此復命、復性之學,乃玄宗性修反德之淵微,徹證正常之妙道。
復命之學,須返我于虛寂,唯虛能感。學者由心息相依,直造大定之境,定久寂然,是謂歸根。歸根則由動而返乎靜矣。靜極復動,先天一炁有感而應,我即以動應之,在外心息相依,神氣合一,使同定而不妄馳,是即水府求玄,起巽風而運坤火也。再由心息相依,漸漸由武火轉為文火,神息兩忘,又入大定,則先后二天,各得其所,內外和融,身心恬愉,所得真乙之炁,送歸土釜牢封固矣,方可一度罷功。是故復命之學,須經三反,即由動而靜,靜極復動,動而又靜是也。汪師語予云:“陽生前一定,陽生后一定。前定所以候藥產,感真陽;后定所以沐浴溫養,封固密藏。”《陰符經》“三反晝夜”之說,當即指此部工夫。此玄宗復命之秘奧,必經“三反”而蕆事也。
復性者,玄宗“朝徹見獨”之旨也。如紫陽云:“无一物非我心,无一物是我己。”又云:“粉碎虛空見全身。”李道純云:“粉碎虛空成大覺。”又曰:“舉起分明現全身,更須打破合元樞。”三豐翁云:“圓陀陀,光灼灼,千聖不傳這一著。”妙正真人云:“輝輝大圓鏡,物我具此照;妙體恒湛然,光華六門耀。”如是廓徹靈明,體用如如,透此向上一路,乃得稱為大休息,大自在。常寂光中,與諸佛如來把臂同游,可謂菩提果滿矣。
一O九   有為與无為
紫陽《悟真篇》云:“始于有作人難見,及至无為眾始知。但見无為為要妙,豈知有作是根基。”是有无并舉也。潛虛《道德經玄覽》云:“一切有為皆是幻,无為為幻幻非輕。有无俱遣仍成幻,云散天空月自明。”是有无雙遣也,將如何會通?曰:心息相依在外面虛空之中,有不著意,无不落空,即有即无,非有非无,方契道妙,而成妙用。故潛虛又有偈云:“本來无有亦无无,莫竟尋无溷太虛。認取自然真妙用,萬川明月一輪孤。”讀斯偈,即知玄宗旨趣別有在矣。
或問曰:“《金剛經》云:‘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’道家煉精煉氣煉神,豈非落于有為?若是有為,終屬夢幻。若是无為,何必云煉?”答曰:“子只知有无,未知為而不有。為而不有,則終日行,未嘗行也,何患有焉。《金剛經》亦何嘗不然,始終談空,不著形跡,但又不落空亡。經中‘于无所住而生其心’之說,非即神氣同定于虛之義乎?又如《序分》篇云:‘著衣持缽,乞食往返,洗足敷座。’普現一見,即贊曰:‘希有,世尊。’試問序分之旨何在,普現之嘆何來。若子不嫌于世尊著衣持缽洗足敷座,何獨嫌于道家之煉精煉氣煉神哉。古仙云:‘丹從不煉煉中煉,道向无為為處為。’无為而无不為,无不為而无以為,方契妙道耳。
肇法師云:‘无為故,雖動而常寂;无所不為,故雖寂而常動,故物莫能一。雖動而常寂,故物莫能二,故愈動愈寂。’物莫能一,愈寂愈動,所以為即无為。動寂雖殊,而莫可之異也。豈可以有為便有為,无為便无為哉。菩薩住盡不盡平等法門,不盡有為,不住无為,即此義也。可以參焉。”
或曰:“然則夢幻泡影,如何消釋?”答曰:“誰知夢幻泡影,誰道夢幻泡影?你知道夢幻泡影的那一個還成夢幻泡影也无?”咦!
一一O   致靜與致和
《大通經》云:“致靜不動,致和不遷”。涵虛翁《約解》云:“靜不動,定也;和不遷,安也”。若約玄教,必心息和融,而后身心二靜,寂然不動,身心愈靜,則氣愈和,直到外息斷絕,泰然大定。定中先后二天,自然和合,入真寂靜,而后“太和充溢,骨散寒瓊”矣。老聖曰:“靜為躁君”,“雖有榮觀,燕處超然”。又曰:“知和曰常”。靜也,和也,玄教之大綱,聖修之軌范也。
一一一   有情與有信
《莊子·大宗師篇》云:“夫道有情有信,无為无形,可傳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見”。老聖曰:“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”。
釋曰:道乃真空也。真空不空,故能現妙有。情與信,妙有之符征也。何謂情?靜極而動,有感而通,所謂一陽來復。先天氣到,時至神知也。氣到乃活子時,神知乃活午時。金來歸性,此感彼應,合于自然之符節。離開色身,向外心息相依,則采取之功得矣。
潛虛翁《南華經副墨》云:“夫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聖人不得已而強名之曰道。无形也,无為也,而卻有情有信者何?老子曰: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;杳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此數語者,千古論道之秘密藏也。莊子之學,得自老子,直下便說有情有信。何謂有情有信?自有欲以觀其徼者言之也。精者,靜之動也;信者,動之符也。信之一字,更為秘密,千聖萬真,同此一訣,必得師傳,方有契悟,故曰可傳,然而不可受者,謂其不可見也”。
予按,《老子》所謂“精”,即《莊子》所謂“情”。《悟真篇》云:“恍惚里相逢,杳冥中有變,一霎火焰飛,真人自出現”。《玄要篇》云:“電光灼處尋真種(即精也,情也),風信來時(即信到之符也)覓本宗”。數語盡之矣。
一一二   先天與后天
先天后天之旨,分兩層剖釋。
其一,為對待。喻如身外虛空一著為先天,色身之內皆是后天。又如元精元炁皆无形之質,謂之先天;交感之精,呼吸之氣,皆落形相,謂之后天。是以相對待發明先后天之旨也。
其二,為淺深疊進,乃工夫之展轉,喻如以心息相依為先天,則平時不做工夫時即為后天。由心息相依而進入恍惚杳冥,則又以恍惚杳冥為先天,而心息相依又為后天矣。復由恍惚杳冥更進一步而臻大定,息无出入,心无起滅,內外混忘,根塵俱泯。則又以大定為先天,而恍惚杳冥又為后天矣。復由大定而至俱空不生,不惟空此身心根塵,并其定相而空之,虛空粉碎,法界量滅。則又以虛空粉碎為先天,而大定又為后天矣。每進益上,如登九層之臺,下學上達,端在學者行持之功如何耳。
一一三   身內與身外
張三豐翁曰:“學者未遇正人時,當小心低意,積功累行,遇魔勿退,遭謗勿嗔。一遇真人,篤意苦求,抉破一身內外二個真消息,才不為人迷惑。”又曰:“若是學人知一身內外兩個真消息,了然无礙,方去操持涵養,克去己私,復還天理,則還丹功夫,至簡至易,終日采吾身外之黃芽,以候先天之瓊漿。此真是飲酒戴花悟長生之妙也。”
茲試論之,身外虛空一著,在道為无名天地之始,在易為伏羲先天之卦,乾南坤北。身內坎離,文王后天八卦之象也。吾人學返還之功,必向身外虛空下手,忘形盡慮,方能“先天而天弗違”。若只向色身內求之,則僅能“后天而奉天時”而已。故當以乾坤為主,坎離為賓;法身為主,色身為賓。《悟真篇》云“饒他為主我為賓”是也。此內外賓主,先后二天界限,必須明白了當,諦信无疑,然后可行返還之功。大用現前,不致被色身所誤。
《西游記》以豬八戒喻人之色身,種種魔障,皆由唐僧誤信其言,受其大累,此示人以著于色身之害也。《神仙綱目》載玄帝舍身巖下飛升,此實示人離色身之效也。
舍身云者,功夫深進,大定真空,身心不動,无論色身如刀割火炙,鉆鋸肢解,或美快麻木,酥軟跳動,我總定在外面,絲毫不動,不去理他,不去著他。《永嘉證道歌》云:“假使鐵輪頂上旋,定慧圓明終不失。”張虛靖云:“任從他,不理他,莫管他,他是他(皆指色身言),其奈我何。”果能如是,離卻色身,絲毫莫著,方是真正先天。即唐僧能步步聽悟空之言,不依八戒之語,則一切魔難,无從發生,咫尺西天,可順利前進矣。故譚紫霄《化書》云:“忘形以養氣,忘氣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,虛實相通,是謂大同。”薛道光云:“若人空此幻化身,親受聖師真軌轍。”丹經云:“外其身而身修,忘其形而形存。”皆示人虛空一著,乃丹法最要之秘鍵也。所謂“一身內外兩個真消息”者,如是而已。
古今丹書,發明虛空一著,最妙莫如《西游記》。孫悟空自號孫外公。試觀唐僧一離悟空,即遭魔難。悟空外出,每于地上畫一圓相○,請唐僧等安處其中,謂一出此圈,即生危險。此圓相即是悟空之標幟,恐讀者不會其意,故復作此現身說法,以明丹道始終須在外面虛空運用,不可絲毫起意著身也。
丹道防危慮險,即是防其不能舍身,慮其不能忘形耳。若步步忘形舍身,虛无自然,若玄帝之飛升于舍身巖下,更何危險之有?又悟空每戰,必先向妖精致詞云:“你認識孫外公嗎?”无如這類妖精,只想吃唐僧肉,延年益壽一萬年(譏笑抱著色身做工夫,開關展竅,后天升降,搬運氣血,以求長生),皆不能認識,惟有一九頭獅子,默想片刻,笑道:“原來是他。我玄孫,你錯惹了他也。”連說二個他字,能體會虛空一著之他,故稱為師祖(獅子)。獅子與師祖,孫外公與身外功,皆是諧音。意謂果是真師,必教人從身外虛空下手,庶能返還本元,以契玄宗大道之宗也。
一一四   內藥與外藥
《悟真篇·西江月詞》云:“內藥還同外藥,內通外亦須通。丹頭和合類相同,溫養二般作用。內有天然真火,爐中赫赫長紅。外爐增減要勤功,絕妙无過真種”。此內外藥之名所由立也。注家紛紛立說,學者益茫无適從。
茲略申其義曰:內藥內通,乃七返邊事。色身之內,一陽來復,所謂坎離龍虎交是也。是因色身身心俱靜,又感外來真陽之炁,而發生冬至一陽生,時覺陽炁上沖(坎中真陽上翻,即水中金),心液下降(離中真陰下降,即火中水)。水火金木四象會合,五行攢簇,三家(身心意也)相見,謂之內藥,宜也。
外藥外通,即虛極靜篤之際,先天一炁自虛无中來,以我真空,感彼妙有。丹書謂之乾坤子午交,乃九還邊事也。色身之內,无作之自然,名曰性理。故云:“內有天然真火,爐中赫赫長紅”。此爐指內爐言也。至若外邊虛空一著,心息相依,由文火轉武火,武火轉文火,進退不失其時,動靜不失其序,方得“黃裳元吉”之兆。其中火候變化,失之毫厘,差兮千里。故云:“外爐增減要勤功”也。是乃有作有為之自然,名曰命功。即妙有之玄機也。
真種者,先天一炁之謂也。先天祖炁,資生萬化,猶如植物之種子。丹家得先天一炁而結丹,借此設喻,亦是象言耳。工夫不外心息相依,一到大定真空之境,內外二藥俱通。外則九還,先天一炁自來;內則七返,五行四象自合。三家自然相見,水火自然既濟,一切法驗,不召而自來,不求而自至,有水到渠成之妙。故《入藥鏡》云:“但至誠,法自然”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自然之所為兮,非有邪偽道”也。
訣曰:內藥內通,无作无為之自然,由坎離交(身內為坎離)而產;外藥外通,有作有為之自然,由乾坤交(身外為乾坤)而生。丹法之妙,在于无作无為,合真空之妙有,內外和融之妙道也。
一一五   戊土與己土
或問曰:丹家有戊土己土之說,煉戊土者得坎月之鉛;煉己土者得離日之汞;戊己合而成刀圭,則坎離龍虎四象交加而結丹矣。然此約理而言,究竟工夫上,戊土與己土如何分別?請明以告我。
答曰:予昔聞諸汪師,丹道最要,乃得真空一著。果到大定真空境界,戊己二土,自然和合,不煩安排。若分別言之,則證內空時得己土,中央虛靜,一念不起,一意不動,五行四象自合,是謂內藥,為七返。證外空時得戊土,先天一炁自來,是謂外藥,為九還。先天一炁,號稱真種。種子必得真土,方能發育,丹道亦然。必到真空○現前時,我有此真土,方能納受外來真種,而得重返胞胎,再造乾坤之妙。此戊己二土,即內外玄關,內外爐鼎,內外黃婆,而成七返九還之功也。《悟真篇》云:‘內藥還同外藥,內通外亦須通。’須知一到真空,則內外二藥俱通,內外二土自合。表里混融,形神冥合,一切丹法,自然成就。故稱至簡至易之妙道也。
予嘗謂古仙丹法,但參呂祖之名號法象,已能窺其涯略。呂祖名嵓,字洞賓,號純陽,自稱回翁,又稱吾山道人,或五口先生。合呂嵓二字,得五口一山。純陽指先天法身言,洞賓指后天色身言。謂四大假合,乃空洞中之賓人也,虛空純乾,乃是主人。《悟真篇》所謂:‘饒他為主我為賓’也。工夫一到大定,內外皆空,故內外冥合,色身法身,涉入交參,非一非二,成◎之象,此呂祖所以自稱回翁也。三字訣云:口對口,竅對竅。此直指內外皆空,呂字之象也。若內外合一,戊己交融,呈◎回字之象矣。易象艮為山,山者止也。身心寂然不動,至于大定,則東三南二,北一西四,交加于戊己之宮,斯即五口一山之密意也。嵓字之象,謂身心意屹然不動如山也,即大定之至也。
《性命圭旨》云:“攝三歸一,在乎虛靜。虛其心則神與性合,靜其身則精與情寂,意大定則三元混一。情合性謂之金木并,精合神謂之水火交,意大定謂之五行全。然而精化為炁者,由身之不動也;炁化為神者,由心之不動也;神化為虛者,由意之不動也。”此段釋身心意三者大定為玄宗三化之基礎,正符合嵒字法象,不失為邱祖嫡傳也。
故先師丹訣,以大定真空為最要。未到此境,則內藥外藥,皆不通;戊土己土,皆不能見;而水火木金之五行四象亦无從攢簇矣。
一一六   上閉與下閉
《參同契》知白守黑章云:“上閉則稱有,下閉則稱无。无者以奉上,上有神德居。此二孔穴法,金氣亦相須。”此數句,頗難理會。簡而言之,即心息和融于玄竅中,會上下而冥乎中,陰陽妙合而返乎象帝之先也。
茲引東西二祖之說,以盡其趣。陸祖潛虛云:“何謂上閉?上者,陽也,坎也,戊也,情也;下者,陰也,離也,已也,性也。閉者,勿發之意。上閉者,坎中先天未擾之鉛,朕兆未萌;下閉者,離中后天久積之汞,固塞勿發也。然雖朕兆未彰,而杳冥有精,其中有信,故上閉則稱有。內以養已,安靜虛无,故下閉則稱无。无者以奉上,上有神德居。奉者,小心慎密,恭敬奉持之意。神德者,神明之德,真乙之炁,居于坎戊之宅。來而稱有,而无者慎密以伺之,恭己以迎之,如臣之奉君,不敢有一毫之差謬。是始焉能存无而守有,終焉自推情而合性,而有為之能事畢矣。夫此兩者,孔穴作用之法,非師莫明。老子曰:‘常有欲以觀其竅。’又云:‘玄牝之門,是謂天地根。’鐘離有言:‘生我之門,死我之戶。’此皆一穴二分,所謂異名而同出者。此中金炁相須之竅,而相濟之足。知其相須,則可察而求之,奉而守之矣。
涵虛祖云:“上下者,天地也。閉者,冥合也。无有者,妙竅也。稱者,名狀也。一上一下,皆藏于此穴之間。若有,若无,咸在乎此穴之內。當其致虛守靜,天地冥合之時,有以觀其妙。妙有之物,不可名而可名,故稱有。所謂‘窈冥有精,其中有信’者也。无以觀其竅,虛无之竅,可狀而不可狀,故稱无。所謂‘其中有物歸无物’者也。无者以奉上,非是空空回復,乃是先天真鉛。老子所謂‘无狀之狀,无象之象,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后’者也。丹法以无奉上,即是將无還有。其所謂奉者,是誰敬奉?是誰相奉?神德恭居,其氣自還。還即奉也。只怕上无神德耳。上即黃庭之上,德即謙柔之德。《契》所謂‘反者道之驗,弱者德之柄’也。致虛用道,求鉛用德。德有為,而道无為,不可不知其法也。二孔者,玄牝之門也,為金丹化生之所。人于一穴二孔之中,知行追攝之法,則兩門皆開。夫而后金來歸性,可稱還丹也。故曰金氣亦相須云云。相須者,相須此攝法也”。
又《中字直指》說云:“再考之《契》云:上閉則稱有,下閉則稱无。竊謂此上下二字,都在中字之里潛藏。陰陽來往于其內,坎離升降于其間,合上下而入乎其中矣。是故上者而下閉,則管括微密,太虛之中,元炁獨運,故稱无,此亦觀妙之旨也。下者而上閉,則隱藏未見。然杳冥有精,其中有信,故稱有,此亦觀竅之旨也。上閉下閉,皆歸于玄牝之內。无欲有欲,盡存乎玄微之間。是故玄關一竅,有稱為有无妙竅者,有稱為上下釜者,有稱為陰陽鼎者,有稱為神氣穴者,皆由此也,皆統于一中而已矣”。
予按,《參同契》揭示玄關之體用,如前玄關節內,舉“方圓徑寸,混而相扶,先天地生,巍巍尊高”數語,乃形容其體也。此則揭其用。用者何?即心息相依之工法,妙竅共觀之旨趣也。閉者,如雙扉冥合,函蓋冥契之意,心為妙空,息為妙有。上下者,心息也。以心合息,即无而有,故云“上閉則稱有”也。以息合心,即有而无,故云“下閉則稱无”也。攝上下而歸乎中,是會合二儀而歸乎太極也。是故心息妙合而凝,則一身之性命合,而歸根復命之旨得矣。虛極靜篤之際,一陽來復,時至神知,即下身以迎之,勿失爻動。如主迎賓入,而賓反居上位,主者奉陪,極盡謙抑之忱,故云“无者以奉上,上有神德居”。神德,指先天一炁言也。先天祖炁,神妙莫測,萬德所歸,故贊之謂神德。外來內通子午工,是火侯也。此玄關一竅,有陰陽闔辟,動靜互存之妙,故稱之為“二孔穴”,又云“戊己門”。“金氣亦相須”者,先天祖炁,須由此而得返還也。總之,神定氣回,空有妙合,水火既濟。《參同契》此數語,乃祖述老聖“知雄守雌,知白守黑,常德不離,常德不忒”之意。但易“黑白”為“上下”耳,皆是心息相依之象言也。《莊子》曰:“一下一上,以和為量”。所云上下,亦指心息言也。
一一七   知和與知常
丹法之要,在一和字。《列子》曰:“和者大同于物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一下一上,以和為量。”又曰:“德者和也。”又曰:“德者和成之修也;”“无聲之中,獨聞和焉;”“夫明自于天地之德者,此之謂大本大宗,與天和者也;所以均調天下,與人和者也。與人和者,謂之人樂;與天和者,謂之天樂。”“抱德煬和,以順天下。”廣成子曰:“我守其一,以處其和。”老聖曰:“萬物負陰而抱陽,沖氣以為和。”又曰:“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。”“至陰肅肅,至陽赫赫,肅肅發乎地,赫赫發乎天;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。”
予謂,和者,心息諧合,陰陽得類而隨從之象也。心息一依,則我身之陰陽交通成和;復以我身之和,感召天地之和;我與天地合一,天地之和,即我之和,是故與天地合其德也。心息一依,則神氣兩靜,而克守其真常。靜久自定,定極生明,境智通融。故知常曰明。和也常也明也,即三而一也。然工夫自有次第,非可躐等也。
《五廚經》曰:“一氣和太和,得一道皆泰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和則隨從。”又曰:“不寒不暑,進退合時。各得其和,俱吐證符。”潛虛翁曰:“和之一字,最為肯綮。”又曰:“藥生曰符,藥成曰證,皆自和氣而生。”《契》曰:“和則隨從,路平不邪。”廣成子告黃帝曰:“吾守其一,以處其和。”今夫仙翁法象日月,平調水火,而以和之一字終之,淵乎微哉。又曰:“處和者,調陰陽氣序之和也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賞罰應春秋,昏明順寒暑。”又云:“候視加謹密,審察調寒溫。”是處和也。和即丹家所謂火候也。
予按丹字乃日月和合之象,故始終以和為用。心息冥合,和也,坎離交并,和也,乾坤會合,和也。《翠虛篇》云:“精神冥合氣歸時,骨肉融和都不知。”《心印經》云:“太和充溢,骨散寒瓊。”和之妙用可見矣。故知和者,乃長生久視之要素也。故能致和者,亦必能致常也。常者,真常也。《清靜經》曰:“真常應物,真常得性。”又曰:“真常之道,悟者自得,得悟道者,常清靜矣。”由是可知真常者,即人之本性靈明也。本性靈明,人之真我,常劫不壞,故稱之也。
一一八   知雄與守雌
老聖曰:“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谿。為天下谿,常德不離,復歸于嬰兒。”
所謂雌雄,約心息神氣而言。知雄守雌,即以神合息也,神息相依而使性命歸一也,即由二儀而返乎太極。靜極生動,真陽自到。鼓動巽風而應之,則沖關透頂,如黃河水之滔滔逆卷而上,丹經稱為河車。呂祖云:“白云朝上闕,甘露灑須彌。”龍眉子曰:“甘露遍空滋萬匯,靈泉一派泛長川。”魏伯陽曰:“修之不輟修,庶氣云雨行。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。從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。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。”所謂如天下谿,真有此景。從茲先后二天,自然融和,不離真空,而氣滿神恬,无思无慮,三心俱滅,四相忘形,混混沌沌,復歸于嬰兒,謂之返童。其妙端在知雄守雌。
涵虛祖《東來正義》,復揭二義以闡發此章之旨。一曰雄施雌化,一曰雄歸雌伏。雌雄交感,則金藏于水,復水生其金。金氣足而潮汛至,其勢如漕溪然,倒流逆上,是為天下漕溪之水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雄陽播玄施,雌陰統黃化。”是知雄守雌之一義也。
復次,若論產物之理,陰極陽生,則是雌里懷雄。若論養物之事,陽極陰生,則是雄里懷雌。雄里懷雌者,既得雄歸以合丹,更要雌伏以溫丹也。其勢如谿壑然,自上注下,落于谿中,故守雌之道,即如天下之谿壑,有流有歸,歸于谿,猶歸于黃庭,復歸于嬰兒,入靜以養聖胎也。《悟真篇》曰:“雄里懷雌結聖胎。”是知雄守雌又一義也。
以上二義,發揮玄聖經旨,可謂深入淺出,發前人所未發。然約工夫,只是心息相依中之變化耳。第一義揭采取,太陽移在月明中,神息相涵,而使一陽來復,于《易》屬復卦,水生金,指復之一陽也。第二義揭溫養,陽極陰生,于易屬姤卦,得丹之后,運以神火,使神氣相守而不離,乃至神氣兩化而胎圓,動中寓靜,所以全養胎之功。靜中復動,所以感元陽之生。動靜互用,丹道乃全。《悟真篇》云:“復姤自茲能運用,金丹誰道不成功。”旨哉言乎!
一一九   知白與守黑
老聖曰:“知其白,守其黑,為天下式。為天下式,常德不忒,復歸于无極。”《參同契》曰:“知白守黑,神明自來。白者金精,黑者水基。水者道極,其數名一。”
陸西星曰:“所謂神明,即神德也。白者金精,金精即金氣也。五行之炁,金能生水。而還丹造化,先天白金,即生于坎水之中。故作丹者,唯虛心恭己,奉坎求鉛。迨夫時至機動,神明自來,則‘忽然夜半一聲雷,萬戶千門次第開’,而相須之妙用見矣。”
涵虛祖曰:“白者金精,黑者水基。金精者,雄陽播于雌而生也。此精未有之先,坤母之體本虛,因與亁父交光,坤遂實而成坎。坎形已具,月吐兌方,是名水中之金。水中之金,實賴坤母養育而成,故稱母炁。《悟真篇》云‘黑中取白為丹母’是也。母炁有白光,號曰陽光。陽光發現,即運己汞以迎之。所謂二候求藥也。彼此相當,二八同類,擒在一時,煉成陽丹,即丹母也。然因其造化在外,故丹母只算外藥。學人以外藥修內藥,以母氣伏子氣。丹母之中,又產陽鉛,即駕河車以運之,逆回本宮,潛伏土釜,四候和合,三性交歡。這回快活,便得長生。但功法雖是如此,而知白必先守黑,守黑乃能知白。知白還要守黑,此中有三層妙用,是為天下式程。人能依此行之,則自然之常德不差忒也,既不差忒,乃能歸證于无極,而煉神還虛矣。知白必先守黑者,陽往陰中也。守黑乃能知白者,陰中產陽也。知白還要守黑者,神還炁伏也。天地萬物之理,皆是如此,故為天下式程焉。”
玄靜曰:以上東西二祖,發明丹旨,可謂剴切明著矣。然所揭者,均屬理趣,工夫方面,只是心息妙合,靜定陽生,以真空而感妙有,復以妙有而合真空。神息融和,性命冥合,打成一片,而結成道胎也。黑白亦屬象言,指陰陽言,不出身心神氣。最初以神馭氣,息之出入,在外面稍有知覺,不可著意,不可无意。我只順其自然而存之,又順其自然而忘之。浸于杳冥恍惚,入沖和之境。陰陽初交,美在其中。是知白守黑之初功也。神息兩定在外面,外息已斷,日月合璧,在于剝復之交,晦朔之間。此際正入壺子之地文三昧,極寂靜不動之境界也。然我既返乎純坤,內外俱靜,息念雙銷,成○如此象(在內為己土,在外為戊土),則虛空中之純乾,必相感而來。一陽初動,時至神知,妙合自然之符節。于一覺之頃,即離開色身,向外心息相依(我本无息,因神動而氣亦動,故轉為有息)。所謂“起巽風,運坤火,輕輕舉,默默運”,是“知白守黑”第二層工夫也。迨夫神息和融,漸漸又入真定。此際內外渾忘,心境俱寂,人法雙忘,復歸于无極。則所感先天真陽,不致走失,“送歸土釜牢封固”矣。是“知白守黑”第三層工夫也。
學者須知,丹法不可一毫著于色身。著即漏精走丹,弊病百出。必要入于混沌,歸于无極,如活死人一般,并此定相而忘之。无无亦无,湛然常寂,然后氣凝丹聚,六龍之變化方全。自初步煉精化氣,直至末后煉神還虛,忘虛合道,无不如是一貫進行。故達者唯簡唯易,昧者愈繁愈難。上乘丹訣,純以真空為行持之總綱。入大定真空之時間愈長,則效驗愈速。直至一日十二時中,无刻不在大定之中,雖欲覓呼吸而不可得,則自然胎圓出神(即法身能與色身分離)矣。
以上專約工夫言,乃知白守黑之真口訣也。最初陽往陰中(凝神入炁穴,太陽移入月明中),所以求鉛。李祖所謂“知白必先守黑”也。中間陰中陽產,靜而復動,所謂“守黑乃能知白”也。末后神歸炁伏,妙入大定之鄉,希夷之境,先后二天,自然和融,漸采漸凝,以致結丹,所謂“知白還要守黑”也。《陰符經》曰:“三反晝夜,用師萬倍。”晝夜即動靜也。師者眾炁也,用者神用之功也。文烹武煉,止火溫養,經三反而后蕆事。與涵虛祖所揭理趣相符。豈非復命之玄機,歸元之津梁也哉。
一二O   食母與守母
老聖曰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。”
釋曰:混成之德,即圓覺性海,動則為真一之炁,道家了命之學所由立也。靜則周遍含容,為如來藏,妙真如心,佛氏修性之學所由立也。動靜未分,性命歸一。此混元至真之體,虛寂寥廓,清凈周遍,无以立名,強名曰道。一切出世間法由此出生,一切世間法由此建立,故又稱之曰天下母。傅大士曰:“有物先天地,无形本寂寥。能為萬象主,不逐四時凋。”意蓋與老聖同也。
《道德經》又云:“眾人皆有以,我獨頑且鄙,我獨異于人,而貴食母。”又曰:“天下有始,以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。沒身不殆。”此食母守母之學,乃玄宗所宗,道家所常,返還之要素也。
食母,謂求食于母,即心息相依,做到恍惚杳冥,虛无混沌,外感先天一炁,薰蒸灌溉,養我法身與色身,使我元氣日旺,真性日復,命基永固,性體圓明。此食母之大要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慈母養育,孝子報恩。遂相銜咽,咀嚼相吞。”正此道也。
得丹之后,抱元守一,靜養道胎,謂之守母。守者以文火溫養之謂也。守母,養胎之事,食母,采取之功也。食母而又守母,則溫養采取之能事畢矣。涵虛祖曰:“夫有陽鉛為母,即陰汞為子。陰汞是后天子氣,陽鉛是先天母炁。以外邊陽鉛,伏內邊陰汞,母與子見,故曰知其子焉。但此陽鉛之來,須得火功妙用。蓋鉛生坎宮,沉而不起,欲其鈐制離宮之真汞,當用武火猛烹,然后飛騰而上。及與真汞相見后,則宜守城沐浴,不可加以武火也。始則母戀子而來,繼則子戀母而住。故曰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。子母相戀,終生不殆,則大丹成矣。”潛虛真人曰:“守母之學,又曰食母,其義最深。三教聖人,同此命脈。吾儒得之而衍精一之傳;釋氏得之,而開不二之門;老聖得之,而修抱一之學。蓋是道也。”
何謂守母?塞其兌,閉其門,是守母也。見小曰柔,是守母也。用其光,復歸于明,是守母也。守母之學,復命之玄機也。能復其命,則可以繼襲道,而與道合真矣。
一二一   抱一與得一
老聖曰:“聖人抱一為天下式。”又曰:“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谷得一以盈,萬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,其致之一也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通于一而萬事畢。”《抱樸子》曰:“道于一起,其貴无偶。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。存之則在,忽之則亡。向之則吉,背之則兇。保之則遐祚罔極,失之則形凋氣窮。”老子曰:“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,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”一之謂也。
故仙經曰:“子欲長生,守一當明。思一至饑,一與之糧。思一至渴,一與之漿。一能成陰生陽,推步寒暑。春得一以發,夏得一以長,秋得一以收,冬得一以藏。其大不可以六合階,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。”白真人曰:“此乃真一之炁,萬象之先,太虛太无,太空太元。杳杳冥冥,非尺寸之所可量。浩浩蕩蕩,非涯岸之所可測。其大无外,其小无內,大包天地,小入毫芒。上復无色,下復无淵。一物圓成,千古顯露。不可得而名者,聖人以心契之,不獲已而名之曰道。”又曰:“能專氣致柔,含光默默。養正持盈,守雌抱一。一心不動,萬緣俱寂。丹經萬卷,不如守一。守得其一,萬法歸一。得其一則后天而死,失其一則與物俱腐。筑之以一為基,采之以一為藥,煉之以一為火,結之以一為丹,養之以一為聖胎,運之以一為抽添,持之以一為固濟,澄之以一為沐浴。”
玄靜曰:所謂一者,即妙有之炁,稱之為先天祖炁,又稱真乙之炁。言炁者,以流行言。言神者,以靈妙言。言精者,以凝聚言。實一物也。玄宗得一以成真,儒宗得一以參化,禪宗得一以明心。故三教皆貴乎得一。既得之后,如雞抱卵,如龍養珠以守之,稱為抱一,即十月養胎之功也。得一者,結丹之效也。得者于安中得之,抱者于定中抱之。身心大定,效驗自呈。白真人曰:“虛无自然,无中生有,萬物一物,一貴乎守。回風混合,終日如酒。大夢得醒,雷轟電走。云收雨散,天長地久。”又曰:“如龍養珠心不忘,如雞抱卵氣不絕,又似寒蟬吸曉風,有如老蚌含秋月。”抱一之妙,至紫清真人,可謂言之詳矣。
一二二   忘一與超一
《莊子》曰:“无一而行。”又曰:“若忘其一,若喪其一。若是者,超軼絕塵,不知其所。”白真人曰:“由一而一,一至于極。謂之脫胎,極其无極。一无所一,與道合真,與天長存,謂之真一。”曹文逸曰:“混合為一復忘一,可與元化同出沒。”
夫凝神守炁,得一抱一,老聖已標其旨矣。今揭忘一之旨,乃將抱一之心,混而化之,虛空粉碎,透出威音那畔。然后羅籠不住,呼喚不回,聖凡罔測,超脫自在。禪宗稱為“轉位”。是故得一可明法身邊事,忘一可明法身向上事。玄宗修證,必透此一關,方到大休息大解脫田地。否則若有所抱,有所守,終未能絕跡,而入圓通門矣。
一二三   小還與大還
《參同契》曰:“金來歸性初,乃得稱還丹。”然近代丹家,復有小還丹與大還丹之稱。《海山奇遇記》載,華陽隱士李奇,得小還丹,年數百歲,容貌不衰。呂祖游句容遇之,教其煉金液大還丹。翁大喜受教。呂祖云:“重安爐,再立鼎,跨虎乘龍離凡境。”此正指大還言也。
究竟大還小還之分別點何在,自來著家立說,亦紛紛不一,茲依師傳,而剖示其義,曰:人自破體以來,后天坎離用事,學者由心息相依,直到凡息斷絕,身心大定,內外虛寂,感彼先天一炁,自虛无中來,而行采取之功。是以我之純陰,感彼之純陽,由后天返到先天。工夫做一次,先天真陽來一次,由外面而還到我身。故《契》云:“金來歸性初,乃得稱還丹。”工夫愈進,真陽愈集,直至炁足止火,結成還丹,是謂小還。小還者,初還也,以陰而感陽也,《易經·泰卦》所謂“小往與大來”是也。此部工夫,丹書謂之取坎填離。
及乎真炁充足,離宮填滿,復成乾體,丹書謂之還童。還童之后,內系純乾,學者再入三昧正定,以我乾陽,感彼先天乾陽真炁,合內外二重先天而產生大藥,謂之大丹,是云大還。即七日過大周天一部工夫也。大還者,重乾之象。呂祖得大還丹詩曰:“修修修得到乾乾,方是人間一醉仙。”可以證焉。《易》曰:“終日乾乾,反復道也。”乾乾之象,大還之秘旨也。反復者,由后天反出先天,再由先天反出先天之先天。必到重乾之地,而后六龍之變化全,斯可以統天而御天矣。
是故丹法,初以后天感應先天,所得之藥,謂之小藥,所結之丹,謂之小丹,所行之周天,謂之小周天也。復以我先天純陽,感彼先天純陽,合內外兩重先天,所得之藥,謂之大藥,所結之丹,謂之大丹,所行之周天,謂之大周天也。《易》之小畜與大畜,道之小還與大還,其義一也。雖有大小之分,工夫進行,原不外心息相依。一到真空大定,內外和融,小周天在定中進行,大周天亦在定中進行。小還丹在定中結,大還丹亦在定中結。特定力有深淺,故所得亦不同耳。
復次,小還丹結成后,須用養丹火候,使之丹足而行大周天,得大藥而了大還。大丹結成以后,須用養胎火候,歷時十月,使之胎足而脫胎,謂之出神。向上更有溫養功夫,謂之乳哺。至是,神仙之大功已告成矣。
一二四   守中與養中
老子曰:“多言數窮,不如守中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且夫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已以養中,至矣。”
守中養中,其義一也。沖虛子曰:“中也者,非中間之中,乃虛空之謂中也。守也者,非拘守之守,乃至虛之謂守。”學者在身外虛空中心息合一,即守中之學也。由心息合一,而性命歸元,凝成道胎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經營養鄞鄂,凝神以成軀。”又曰:“三光陸沉,溫養子珠。”此即養中之功也。質而言之,元神元炁,相運于虛空,元神得元炁之培養,而愈益陽明,終至脫胎神化,真人顯相。是故心息在虛空合一,謂之守中。神氣在虛空中混融,打成一片,謂之養中。沖虛子曰:“能葆中之體者,一念不住,寂然不動,直守至食脈二絕,昏睡全无,亦須臾不離于寂也。能盡中之用者,靈光不昧,迥脫塵根。直守至二氣俱无,念无生滅,亦須臾不離于照也。”涵虛祖云:“中境妙自養己凝神,入室還丹,以至脫胎神化,无不在是。故初入道者,即要識得這個中,乃有登進之路。在昔文始天尊問道于太上曰:‘修道之要,載在何章?’太上曰:‘在于深根固蒂,守中抱一而已。’”
予謂:能神氣合一于虛空,則守中養中,一以貫之矣。
一二五   養丹與養胎
丹家溫養工夫,實有二部,即養丹與養胎是也。
煉精化炁足,即止火,以防泄炁。止火得力,則得結丹之效。初結丹時,燈光下一直望去,眼前現一黑點,日間不能見也。一現此點,知丹已結,即須溫養火侯以養丹。眼前黑點,漸轉紅黃,直至日光下望去作金色,即知小還丹已成矣。《海山奇遇》載華陽隱士李奇,得小還丹,年數百歲,容貌不衰。呂祖游句容,遇于金壇洞天。即此小還丹也。此養丹火侯,聖聖相傳,只憑口授,不載于書,本編也不能例外。蓋本編宗旨,只露初步延年益壽之訣,至深秘口訣,非人人所能行者,亦秘而不書也。
小還丹養足,則行大周天,超凡入聖。此大周天,亦有三種火侯須知,只憑口授,不著于書。行大周天,至相當時期,亦有七日過大周天一部工夫,得大藥而大還。大周天過后,即是十月養胎工夫,是為第二步溫養,大定神全,即出神矣。
是知第一部溫養而使丹足,乃小還邊事,所以成地仙者也。凡學者工夫到結丹程度,縱遇災害而死亡,亦一靈有主,可以自由投胎或奪舍,勝于常人遠矣。
一二六   朝元與還元
龍眉子《金丹印證詩》論朝元云:“形神俱妙道為徒,性命雙修合太虛。寶詔降時騰鶴馭,玉書拜后駕龍車。仙官烜赫論貴賤,濁世熬煎且免居。積德勤求總有遇,問君何事獨躊躇”。又論還元云:“南非南兮東非東,一靈妙有素圓通。賢愚本是无分別,凡聖何曾有異同。增赤作朱成習性,呼娘為母自機鋒。有為一切皆非實,悟取真源空不空”。
玄靜曰:朝元授仙職,或白日飛升,或拔宅沖舉,猶科舉之及第,而得派宦職也。了末后一著,心空及第,此乃造道之極,妙盡功忘,常寂光中,无掛无礙,又何計于寶詔之有无哉!是故玄宗只貴還元,不貴朝元。
一二七   太陽與太陰
劉悟元《女丹訣》云:“太陽煉氣男子理,太陰煉形女筌蹄”。師嘗謂此二句,辟破千古疑竇,有功女丹訣不少。古來每以男子煉氣,女子是煉形,起首不同。遂至旁門外道,引以為口實,別創太陽煉氣法,與太陰煉形法。豈知此乃指后天而言,先天大道,男女下手,固无分別也。師曰:“所謂太陽煉氣者,心息在外面相依,心即空。心空則心火自降,下面坎水即化氣上升,坎離既濟之謂也。猶如日光下照,海水即化氣上升。太陽煉氣亦不過一個理而已矣。太陰煉形一語,因日居離位翻為女,內陰而外陽。內陰是真,外陽是假。總之,太陰是心之喻也;形者身也。古謂之形神,又曰身心,總不出陰陽二字。身者,氣也。以心煉氣,實際即是心息相依。與上句相同,不過文字不同而已。悟元子看透此理,故曰是筌蹄,非真有其事也,而有此象也。一言道破,非真修者不能也”。
以上汪師剖示,極為精確。丹法全重身外虛空行持,男女實无有別。第因后天生理不同,故色身效驗,隨之而異。如靜中陽生,男子系外陽舉動,女子系兩乳挺硬。筑基功成,男子精關自閉,外陽縮如童孩;女子則經期斷絕,兩乳縮胸是也。若論定忘功夫,男女无別也。
一二八   達生與遺生
莊子有達生與遺生之說,今試釋其義曰:達生者,通達生命之理而養之也。遺生者,空此身心,相忘于道也。
《莊子·達生篇》云:“達生之情者,不務生之所无以為”。又云:“夫形全精復,與天為一。形精不虧,是謂能移。精而又精,反以相天”。又引關尹子語曰:“彼將處乎不淫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紀,游乎萬物之所終始。一其性,養其氣,合其德,以通乎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无郤,物奚自入焉!”
釋曰:達生之要,在乎養氣藏神,工夫即是心息相依。使神凝而精復,真炁浩瀚,與天地同流,乃能與天地合德,故云“合其德”也。人之命蒂,系乎真息。故調息息住,以感天地真陽,乃養生之要素也。達生而后能養生。呂祖云:“窮取生身受氣初,莫怪天機都泄盡”。紫陽云:“勸君窮取生身處,返還本源是藥王”。是又達生之要也。
若夫遺生,則工夫深進,身心入寂,內外皆空,而證我空之妙矣。黃帝曰:“精神入其門,骨骸反其根,我尚何存”!老聖曰:“復歸于无物,復歸于无極”。皆示遺生之妙旨也。會而通之,玄宗初下手心息相依,須放在身外虛空中行持,不著形體,此正遺其生也;心息二定,先天一炁自來,形全精復,此又達生之效也。
老聖曰:“外其身而身存”。譚子曰:“忘形以養氣,忘氣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。虛實相通,是謂大同”。白紫清曰:“忘形養氣乃金液,對景无心是大還。忘形養氣氣化神,斯乃大道透三關”。曰外,曰忘,豈非遺生乎?曰養、曰還,豈非達生乎?須知心息在外相依,而至大定,身心二忘,境智俱泯,即遺生而得更生之妙,老聖所謂“无私而能成其私”也。若抱定色身做工夫,純屬后天作用,不惟不達遺生之理,并不識養生之主,與玄宗正脈相去遠矣!
一二九   達生與達命
《莊子·列御寇篇》云:“知慧外通,勇動多怨,仁義多責。達生之情者傀,達于知者肖;達大命者隨,達小命者遭”。
陸方壺曰:“知慧,一府也,知慧多外通;勇動,一府也,勇動則取怨憤;仁義,一府也,仁義則多責任;達生,一府也,達生之情,則造于實際,傀然而大解矣。此一府最為上乘。達知,一府也,達于知則知天、知人,天之肖子也;達命,一府也,大達則曰吾隨之,小達則曰吾遭之。蓋遭則有委命之意,隨則无容心也,又達命之上乘也”。
釋曰:達生與達命,乃玄學家之本分。達者,通達。達生而后修生,達命而后了命。工夫只是心息相依,隨即依息之謂也。自有息而返于无息,外感天地之一炁,天機一發,源源不竭,命基于是永固。傀者,大也,謂與大自然渾化也。達大命者,隨息安神,隨緣度日,乃至隨心自在,无所障礙。達小命者,但安于所遭,无怨懟而已。
一三O   司契與司徹
老聖曰:“聖人執左契,而不責于人。有德司契,无德司徹”。
秘釋曰:契貴符合。心與息,正天然妙契。聖人執左契,以待右之來合。左契,神也。右契,息也。凝神于氣穴(身外虛空)之中,靜待息來就我,不必我去就息,我只至誠以待可也。若我去就息,息或不就范,而我強制執行,捉緊硬做,則息粗而難調,著相起火,正司徹之象也。以至誠感化,而使其自動來歸,自然和諧。如帝舜之格有苗,兩階干羽,七旬而有苗格,正是司契之妙也。強制執行,武力貫徹者,司徹之類也,聖人不如是矣。
一三一   開人與開天
《莊子·達生篇》曰:“不開人之天,而開天之天。開天者德生,開人者賊生。不厭其天,不忽于人,民幾乎以其真”。
陸西星曰:“修道者,知无心自然之妙也。是以不開人之天,而開天之天。開天之天者,虛靜恬淡,明其自然之理也。開人之天者,妄起知識,鑿其混沌之竅也。故開天者德生,開人者賊生。德謂全其天德之真,賊謂加以人為之害。天以此理善吾生,而吾賊之,則自絕于天矣。吾得此理以為生,而不能全之,則自輕乎人矣。不厭乎天,不忽乎人,將不幾返于真乎!”歸震川曰:“天為自然,人有知欲。開人自鑿竅,混沌死。守氣全人,平情全天,此保生之要也。”
玄靜曰:世人于六塵境界,分別妍丑,知用繁興,知識猖狂,謬稱物質享受,不知情生智隔,墜落堪虞,心馳神動,精搖氣索,漸消漸亡,大命隨傾,是即“開人者賊生”也。若夫修道之士,反見反聞,惟虛惟寂,身心二靜,感召先天真陽,榮衛色身,養育法身。生機一啟,源源不竭,行見神全氣足,六根虛靜,性德自詔,此所謂“開天者德生”也。開天者,天心用事,寂照不離,性天日朗。開人者,人心用事,六識紛然。斯即隨流與反流之別也。
一三二   煬和與焚和
老聖揭“沖和”,廣成子揭“處和”,莊子揭“煬和”。《徐无鬼篇》云:“抱德煬和,以順天下,此謂真人”。和,謂先天元和之炁。煬者,微火薰炙也。以和炁薰于四肢百骸,虛極靜篤,消息沖融,而美在其中,謂之煬和。故《淮南子》亦云:“抱德煬和而萬物雜累焉”。雜累者,成熟之象也。玄宗煬和之學,極為微妙。學者工夫一到外息微微,自然身歷其境,四肢百骸,如有微為薰炙,漸入酥軟麻木,周身壅塞之處,漸次疏通,上至頂而下至踵,全被浸淫于太和一炁之中,如醉如癡,仙宗謂之飲和,乃是長生久視之初階也。
焚和者,耗喪元和之謂也。《莊子·外物篇》云:“有甚憂兩陷而无所逃,陳蜳不得成,心若懸于天地之間,慰暋沈屯,利害相摩,生火甚多,眾人焚和,月固不勝火,于是乎有僓然而道盡”。陸方壺云:“修真體道之人,虛靜恬澹,寂寞无為,五志之火,一時俱伏,利害不干于心,生死无變于己。不知道者,不耐世故,甚憂兩陷于利害之中,无所逃遁。陳陳蜳蜳,坐不安,睡不寧。若將此心懸于天地之間,慰愍屯邅,不自解脫。利害相摩,生火甚多,焚其天和,于是有陰陽之患,以不知外物之不可必,而交戰于利害之場,自焚若此,故道人養和,眾人焚和。焚者,煎熬之義。月固不勝火。月字下得奇,月者水也。水不勝火,即醫家一水不能勝五火之意。又解,月,古篆文肉字也。言血之軀,不勝熬爍,于是乎有僓然而道盡者。僓,衰斃之義。道謂生道,道盡則形神與之俱盡。欲人靜消心火,自處恬澹无為之鄉,盡其天年而不中道夭折,蓋救世之仁也”。
予謂,曹文逸《大道歌》云:“宮室虛閑神自居,靈府煎熬枯血液。一悲一喜一思慮,一縱一勞形蠹弊。朝傷暮損迷不知,喪亂精神无所據。細細消磨漸漸衰,耗竭元和神乃去”。此正可為莊子“焚和”之說下一注腳。學者行返還之動,心息相依在外,則心空。心空則火不上炎,而木液為之不枯,是內養和也。心息兩定虛空,外感乾陽真炁,薰蒸四肢,透入周身,霎時內外陰陽和融,是外養和也。內外交相養,生機日旺,不死之道立其基矣。
一三三   有方與无方
《莊子·刻意篇》云:“刻意尚行,離世異俗,高論怨誹,為亢而已矣;此山谷之士,非世之人,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(第一種人)。語仁義忠信,恭儉推讓,為修而已矣;此平世之士,教誨之人,游居學者之所好也(第二種人)。語大功,立大名,禮君臣,正上下,為治而已矣;此朝廷之士,尊主強國之人,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(第三種人)。就藪澤,處閑曠,釣魚閑處,无為而已矣;此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,閑暇者之所好也(第四種人)。吹呴呼吸,吐故納新,熊經鳥申,為壽而已矣;此道(同導)引之士,養形之人,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(第五種人)。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仁義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閑,不道引而壽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,澹然无極而眾美從之;此天地之道,聖人之德也(第六種人)。故曰:夫恬淡寂漠,虛无无為,此天地之平,而道德之質也。故曰:聖人休焉,休則平易矣。平易則恬淡。恬淡平易,則憂患不能入,邪氣不能襲,故其德全而神不虧”。
邱瓊山曰:“樂山藪者,往而不能返。仕朝廷者,入而不能出。恬于教誨者,屈而不能伸。躭于養形者,存而不能忘。是非真性之然也”。陸西星曰:“歷舉五等有方之士,而歸重于无方之聖人。刻,峻削也。尚,高尚也。怨,憤也。誹,訕也。枯槁赴淵,自甘寂寞,而投于深山窮谷之中,若赴諸淵也。為修,修契其身,无不忘,无不有,即无為而无不為之意。澹然无極,言无底止也”。
予按,莊子所舉五等人,皆刻礪其意而行其所好,未能忘我忘物,反一无跡。若夫體道之士,性修反德,體合真空,行无轍跡,故澹然无極,而眾美從之。曰忘曰休,曰平易恬淡,曰虛无无為,皆與道相參,而復性之妙諦也。學者心息相依,貴得其平。平則息順而心和,一到神息兩忘,泰然入定,人法雙忘,境智俱泯,有无不立,正澹然无極之時也。于斯時焉,天地正陽,翕然歸來,寂而感通,靜而能應,愈空而愈有,愈忘而愈純,愈純而愈化,乃至法界與我,渾无間隔,是名道通為一。唯一故神,神故无方,處有不有,居无不无,陰陽之所不能拘,造化之所不能測,豈非至人之行徑耶!故曰:“无忘不忘也,无有不有也。澹然无極,而眾美從之”,此真忘心之妙,非一般刻意修治者所能企也;无方之妙,非一般粘滯未盡、執著未消者所能入。故刻意之與忘意,无方之與有方,即有住生心與无住生心之別也。
一三四   天合與人合
《莊子·天道篇》云:“昔者舜問于堯曰:‘天王之用心何如?’堯曰:‘吾不敖无告,不廢窮民,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婦人。此吾所以用心已。’舜曰:‘美則美矣,而未大也。’堯曰:‘然則何如?’舜曰:‘天德而出寧,日月照而四時行,若晝夜之有經,云行而雨施矣。’堯曰:‘膠膠擾擾乎!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。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,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為哉?天地而已矣’”。《刻意篇》曰:“虛无恬淡,乃合天德”。又曰:“一之精通,合于天倫”。
陸西星曰:“天德出寧者,本天德以治,而萬物自寧也。天之德,无為自然而已,故日月自照,四時自行,晝夜自其有常,云自行,雨自施,无心于物而萬物自寧也。天道之運,无所積也;君人之德,亦如是也。信乎其天之合,而非人之合也”。
玄靜曰:治國與治身,其例一也。天德者,天心也。與天心合,則虛无自然,火侯純乎先天,而返還自易;與人心合,則起意著相,純乎勉強,背乎自然,步步落于后天,返還之效,即難見矣。天德而出寧一語最妙,謂若與天心合轍,則雖出而靜,動亦定,靜亦定,四威儀內,无不定時也。斯即“大定持之”之意。是故虛无恬淡,妙性沖然,寂照忘知,任運无礙,雖有為而不累于有,雖无為而不溺于无。有无不著,中道不居,斯可以超脫自在矣。
葆真子曰:“今夫人亦甚眇矣。所以可謂天仙者,以其心天之心,必復其性之初。不復其性之初,則泊于情之末。復性所以之天,泊情所以之人。之人也者,子獨察夫子之用心,其同乎人者幾,其同乎天者幾。去其人,就其天。心无不天,乃所以為真人。人之于真也,斯可語天仙矣”。
玄靜曰:情在則為凡人,情忘則為仙聖。忘情息見,乃轉凡入聖之秘要也。若論工夫,只就偶諧三昧之一行。心息相依,依極而化,息无出入,念无起滅,泰然入定,身心俱寂,內外混忘,人法雙遣,理事俱泯,境智妙空,斯可謂去人而合天矣。與天合者,與太虛同體,與天地同用者也。同體者,道通為一也;同用者,任運无心也。妙正真人曰:“无心應運,泯照而覺圓,非造道之極,脫體无依者,未易語此也”。
一三五   真空與頑空
真空與頑空,一有造化,一无造化;一是圓空,一是斷空。若約工夫而論,真空乃外呼吸斷絕,神炁同定,息念雙銷,性命合一。至靜極而動,一陽來復之際,則妙顯焉。此中有无一體,妙竅同玄。悟元子云:“一輪明月天心照,半夜雷聲震神州。”契真空不空之妙也。故真空乃融有于空,至无而含至有,空而不空,體用一元,微顯无間也。此中有无盡生機,无窮造化。《大通經·真空章》云:“先天而生,生而无形;后天而存,存而无體。然而无體,未嘗存也。故曰不可思議。”又云:“包含萬象體,不掛一絲頭。”又曰:“心滅性現,如空无象。湛然圓滿。”浮邱翁曰:“真空无我,大返大還,渾然一炁,歸合先天。”此真空之妙旨也。若夫頑空,乃偏靜沉空之類。冥冥昏昏,只是遏止念頭不起,心如止水而已。古人比之死水不藏龍,良有以也。所謂身如枯木,心如死灰是也。是故无生機,无造化,近世枯禪一流,正契此象也。
丹法以真空一著為最要,此鐘呂門下相傳之嫡旨也。是須由无呼吸之大定,工夫深入,身心寂然不動,人法雙遣,境智妙空,內外如如,成○如此之象。工夫到此,內則己土現前,五行四象自合,坎離自交,而成七返之功;外則戊土現前,先天一炁,不召而來,抱我法身,培養我色身,色法兼得利益,元陽日長,而成九還之妙。外還內返,同時進行,沐浴封固,不待安排。故鐘離子曰:“萬物蕓蕓,各歸其根。吾亦物也,于是探其本,集其靈,去有歸无,返于真空。返其真空者,必先除其釁焉。”純陽翁曰:“妙寶煉成非偶爾,真空了卻始超然。”三豐翁曰:“俺只待搬火煉真空,尋光破鴻濛。”又曰:“直到真空地位,大用現前,龍女獻一寶珠,金光發現,至此方為一得永得。”又曰:“了了真空色相滅,法相長存不落空。”又曰:“運起周天三昧火,鍛煉真空返太无。”又曰:“金丹煉就了真空,千年萬載身不動。”是少陽文始二派丹訣,皆注重真空之證也。
重陽祖云:“虛空返照虛空景,照出真空空不空。”又云:“墓中常有真空景,悟得空空不作塵。”又云:“要見真空,元始虛无是祖宗。”王玉陽云:“一悟真空總了仙。”邱長春《太空歌》云:“禪為宗,道為祖,打破金木水火土。光明相射含真空,卻笑一二三四五。也非道,也非禪,杳杳冥冥合自然。萬事剔開清凈眼,赤空朗耀照无邊。”于清風云:“未至真空,陽神難出。”葆真子云:“惟真空无我,然后能脫胎神化。”張真人云:“別尋玄妙合真空,虛无事了。”此純陽門下,北宗相承,以真空為重之證也。
紫陽《金丹四百字序》云:“然金丹之生于无也,又不可為頑空。當知此空,乃是真空,无中不无,乃是真无。”石杏林《還源篇》云:“豈知丹訣妙,終日煉真空。”陳翠虛云:“既然圓密了,內外一真空。”白玉蟾云:“真空平等朱砂鼎,虛徹靈通偃月爐。”又云:“但坎離既濟,姤復交融,了得真空命脈;天地理,萬物春風,陰陽外,天然夫婦,一點便成功。”龍眉子云:“有為一切皆非實,悟取真源空不空。”此純陽門下,南宗相承,亦以真空為重之明證也。
東祖潛虛真人著《南華副墨》,純揭真空妙論。昔汪師示入室弟子,亦以真空一著為最要,謂為丹法之玄樞,返還之秘鍵,成真之軌躅,了道之捷徑。然歷觀古今丹書,言龍虎鉛汞者,觸目皆是,揭示真空者,反寥若晨星,何哉!
洞山云:“體合真空非鍛煉。”萬回云:“真空不壞靈智性,妙用常恒无作功。”《莊子》之天門“出无本,入无竅,自有實而无乎處,有長而无乎本剽。”亦示真空義也。體合真空,乃禪玄二家不二法門。故陳泥丸云:“返本還源為真空。”呂祖云:“舉世盡皆尋妙竅,誰人空際得真詮。”即以五家祖書而論,一到真空,則“妙竅同玄,有无一體”,即得《道德經》之綱領。一到真空,則“宇宙在乎手,萬化生乎身”,即得《陰符經》之機用。一到真空,則三家自然相見,四象自然會合,五行自然攢簇,即得《參同契》之符寶。一到真空,則“真性自然透露,妄惑自然消除”,即登《悟真篇》之堂奧。一到真空,“以寂而感,先天真乙之炁,不召而自來,犁耡不費力,大地皆黃金”,即開《入藥鏡》之寶藏。五家祖書,但以真空一一印之,无弗契者。誠為玄修之指歸,入聖之爐鞴也。
一三六   持后與鞭后
《列子·說符篇》云:“子列子學于壺丘子林。壺丘子林曰:‘子知持后,則可言持身矣’。列子曰:‘愿聞持后。’曰:‘顧若影,則知之。’列子顧而觀影:形枉則影曲,形直則影正。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,屈申任物而不在我。此之謂持后而處先”。
釋曰:息自心起(古人造字,自心為息,具有深義)。息調則心靜,心暴則息粗,心平則息細。息與心,亦猶影之與形。故心息相依,持后之訣。能持其后,則返乎先天而處先天矣,此即示后天返到先天之妙道也。或曰:持后處先,即老聖“后其身而身先”之旨。故玄宗修持,心息在外相依,俾達真空之境,乃持后處先之秘旨也。
《莊子·達生篇》云:“田開之見周威公。威公曰:‘吾聞祝腎學生(謂學養生),吾子與祝腎游,亦何聞焉?’田開之曰:‘開之操拔篲以待門庭,亦何聞于夫子!’威公曰:‘田子无證,寡人愿聞之。’開之曰:‘聞之夫子曰,善養生者,若牧羊然,視其后者而鞭之(鞭其后,則前被擠,亦于于然行矣)。’威公曰:‘何謂也?’田開之曰:‘魯有單豹者,巖居而水飲,不與民其利,行年七十,而猶有嬰兒之色。不幸遇餓虎,餓虎殺而食之;有張毅者,高門懸薄(猶言富家與貧家也),无不超也,行年四十,而有內熱之病以死。豹養其內,而虎食其外;毅養其外,而病攻其內。此二子者,皆不鞭其后者也’。”
釋曰:道在先天,然非借后天色身不能進修。是故明哲保身,不立乎巖墻之下,不涉畏險之途,不妄費精神,以沽名邀譽。一切无益之事,有傷于身心者,均摒棄不為。內以養己,外以防身,庶不致后天累倒先天。《老子》曰:“名與身孰親,身與貨孰多”。又曰:“奈何萬乘之主,而以身輕天下”。皆示斯旨。邵子曰:“若問先天一字无,后天方要著工夫”。亦同鞭后之意。謹持于后,乃可超先。此《莊》、《列》鞭后持后之旨,寓有借假修真之至意,我人應加以注意者也。
一三七   相推與相勝
《易經》明陰陽相推而生造化。如云:“日往則月來,月往則日來,日月相推而明生;寒往則暑來,暑往則寒來,寒暑相推而歲成焉”。又曰:“剛柔相推而生變化”,皆是也。《陰符經》末段,明陰陽相勝而返乎陰陽不測之真空。故曰:“陰陽相勝之術,昭昭乎,進乎象矣”。此明陰陽相守而雙亡,非有非无,非明非暗,非生非滅,即對待而成絕待之妙旨也。相推乃順行,相勝乃逆行。相推成對待,易道也;相勝融對待,丹道也。相推有前后。相勝在同時。心息相依,而性命合一,正相勝之象也。
一三八   古始與疑始
《老子》曰:“迎之而不見其首,隨之而不見其后。執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,能知古始,是謂道紀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于謳聞之玄冥,玄冥聞之參寥,參寥聞之疑始”。
釋曰:无名天地之始,雖云始,而實无始无終。故曰“迎之不見其首,隨之不見其后”。此无極真空,乃大道之源,性命之宗。修道而契古始,則始覺冥乎本覺矣。疑始无始,與古始名異而義實同也。
一三九   內韄與外韄
《莊子·庚桑楚篇》云:“夫外韄(音獲,縛也)者,不可繁而捉,將內揵;內韄者不可繆而捉,將外揵(音捷,閉也)。外內韄者,道德不能持,而況放道而行者乎!”
陸西星曰:“夫人之學也,其要在內外二忘之一盡矣。凡人內有所桎,則謂之內韄;外有所桎,則謂之外韄。韄者,以皮束物之稱也。言人之心,貴乎虛靜恬淡,一接于物,而不能過而不留,則奪于攻取,心受外韄而繁矣。就此憧憧煩擾之中,尋求本體,其如物拒于中,內者已實,故內揵而不開,一動于欲,而不能與化俱徂,則思慮營營,心受內韄而繆矣。就此綢繆縈結之中,尋求本體,其如已涉于感,外緣難斷,故外揵而難解。捉者,尋求之意。揵者,牢關之義。此等新寄之語,如霞外雜徂,必非食煙火者所能道。外內韄者,道德不能持,言內外交韄,則雖道德有于身者,尚不能以自持,況遵道而行者乎?要知道德有于身,則灑滌已熟,自无所韄,此殆其設言耳”。
玄靜曰:以上理義之釋,已屬詳明。總之,外韄者,境鑠心也。內韄者,心緣境也。塵境空則外韄解,心識忘則內韄消。必到心境兩忘,然后內外俱空,而慧性明朗。今玄宗修證,先空其身心,而后內外根塵同時解脫。工夫須由心息相依,漸次證入,一到大定常定,自然內外冥融,理无能韄所韄,能揵所揵。李道純所謂:“心寂證无生”是也。
一四O   葆光與葆真
《莊子·齊物論》云:“注焉而不滿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來,此之謂葆光”。《田子方篇》曰:“其為人也真,人貌而天虛,緣而葆真,清而容物。物无道,正容以悟之,使人之意也消”。
釋曰:葆光者,韜光也,《大易》“明入地中”之象也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原本隱明,內照形軀”。是葆光之旨也。訣曰:回光返照,藏神于虛;調息綿綿,漸凝漸住;直至息无出入,內外靜定,入大寂之鄉,復歸于无物,不識不知,无人无物,是謂藏密,亦稱葆光。知葆光,即知葆真。真者,真性也。以定慧養之,煥然日新矣。陸西星曰“虛緣,虛己而順也。葆真,虛靜以養真也”。心息相依入大定,內外和融,是即葆真、葆光之一貫工夫也。
一四一   修性與修命
呂祖云:“只修性,不修命,此是修行第一病。只修祖性不修丹,萬劫陰靈難入聖。達命宗,迷祖性,恰似鑒容无寶鏡。壽同天地一愚夫,權握家財无主柄”。此歌就道性命對立說,勉人性命兼了,自是至當。若學者執此以訛議佛氏修證,斥其不知命宗而落陰靈境界,則鑄成大錯。蓋道家之言性,約性與命、神與氣,真空妙有,對待而言。佛氏之言性,乃混性命、神氣,有无色空,情與无情而言。所謂妙明真性,乃絕待之真,而非相待之體,奚可以玄宗之學說,而議佛氏威音王以前之境界也。
問曰:然則佛氏之意生身,亦屬陽神乎?答曰:證自性法身者,不落陰陽明暗對待諸法。《易》曰:“陰陽不測之謂神”。佛氏之法身清凈周遍,微妙含容,不可擬思測度。若以陰陽繩尺而測佛氏之意生身,終莫能及。學者情量破盡,如如體現,方能少分相應耳。
一四二   陰神與陽神
陰神者,五陰未破盡前所出神識也。陽神者,五陰破盡后所現之意生身也。陰陽之分,只分五陰破盡與否以為衡,不在有形聲无形聲也。深山中松柏狐鹿等怪,皆能現人形,斯皆精魂變化,詎可謂之陽神乎哉?
《楞嚴經》破五陰文內有云:“其心離身,反觀其面,去住自由,无復留礙,名受陰盡。”又云:“受陰盡者,雖未漏盡,心離其形,如鳥出籠,已能成就。從是凡身,上歷菩薩六十聖位,得意生身,隨住无礙。”《楞嚴》此處指示,極為分明,凡色受二陰俱盡者,方能身離其形,去住自由,但想行識三陰未破,无神通變化,不能饒益眾生,則所出者陰神也。從此上進,歷菩薩六十聖位,方得意生身。所謂意生身者,正同道家真人也。《楞伽經》云:“菩薩摩訶薩意生身,如幻三昧力自在神通,妙相莊嚴聖種類身一時俱生,无有障礙。”又云:“入不動地已,无量三昧自在,乃得意生身,得如幻三昧,通達究竟,力明自在,救攝饒益一切眾生。”此處明示,凡得意生身,隨其三昧神力,方能現妙莊嚴相,種種神通,舉意即成,自在无礙。非同《楞嚴》所謂“心離其形者”也。凡識陰破盡者,涅槃天曉,自性神用顯現,方能得此身相。按《楞伽》揭三種意生身,其一曰:三昧樂正受意生身,謂三純熟,法身即能縱橫自在,隱顯如意。以三昧正受,為道胎圓成之根本。故名三昧樂正受意生身。二曰:覺法自性意生身,乃八地已上菩薩,通達一切諸法,悉由自性現,得生心自在,得法自在,故能現无量法身相,具足一切莊嚴,遍入一切剎土,自在无礙,名覺法自性意生身。三曰:種類俱生无行作意生身,乃等覺菩薩,以金剛心,斷微細生相无明,遷流已盡,能現千種萬類之身,无類不應,而无作无行,无心无緣,名種類俱生无行作意生身。三種以此為最超。玄宗十月胎圓,真人顯相,已得第一種意生身。洎乎三年溫養事一畢,能分身无量,得入第二種意生身。最后還元了道,得入第三種意生身。
《海山奇遇記》載:“南宗姚平仲,在大面山遇鐘呂二祖,祖令其山洞靜養,至九九日,即能出神入化,通往知來,自以為有得。鐘呂復至,曰:‘此陰神也,不能久視,須得金液,乃是陽丹。’呂祖以九還之訣示之。平仲乃混跡勤修,積功累行,遂成大道。”按平仲初出之陰神,即《楞嚴》所謂“其心離身,返觀其面”之類,非意生身也。
初祖達摩示寂,葬熊耳山。魏宋云奉使西域回國,遇師于蔥嶺,見挽只履,翩翩獨逝。云問:“何去?”曰:“西天去。”又謂云曰:“汝主已厭世。”云聞之茫然。別師東邁,暨復命,明帝已登遐矣。迨孝莊即位,云具奏其事。帝令起壙,惟空棺一只,革履存焉。(《神僧傳》卷四)
按,達摩所現,乃意生身。《華嚴經·十地品》陳說意生身境界,廣大奇偉,可參考焉。
一四三   殺機與盜機
《陰符經》上篇揭殺機之妙,中篇彰盜機之旨。所云殺機與盜機,皆是逆用。逆轉生機,返本還源之秘要也。經云:“天發殺機,移星易宿;地發殺機,龍蛇起陸;人發殺機,天地反覆;天人合發,萬化定基。”
性體无生滅,而現有生滅者,氣也,非性也。潛虛翁曰:“性本无生,乘氣機以有生。”故反流之要,須從心息相依,自有息轉入无息,有念轉入无念。息念雙銷,真空全現,則根塵不偶,心識都盡,本性透露,大用斯彰。呂祖所云“已生而殺生”是也。于焉依正旋轉,萬化定基,頓超有漏,緣破五陰,圓證三德,非殺機之妙乎?
是故旋生滅而寂滅,身心不動,函蓋乾坤。佛家云“破云轉”,玄宗云“殺機”,其義一也。涵虛祖《陰符經類解》云:“《易·系》云:‘一陰一陽之謂道。’以陰為先,陽為后者,蓋天地萬物之理,无靜不生動,剝所以居復之先也。《陰符經》一卷,即陰陽交契之機關。神之神滅于此,不神之神生于此。是乃生與發隱顯之處;反與復出入之門;日與月消長之會;大與小往來之路;死與生制伏之根;恩與害相乘之地;水與火進退之鄉也。”
訣曰:殺機之妙,須先識得玄關一竅,從動處下手,旋息歸元,身心兩定,內外皆空,神之神滅于此,不神之神生于此矣。《楞嚴經》云:“旋息循元,旋法歸无;入流亡所,聞所聞盡,覺所覺空,空所空滅,生滅滅已,寂滅現前。”皆示殺機之妙也。夾山禪師云:“六戶不掩(即六月休復),四衐无蹤。”死心禪師云:“六門根既空,萬法无生滅。”亦示殺機之妙也。解黏脫縛,无過于此矣。
《陰符經》又曰:“天生天殺,道之理也。天地,萬物之盜;萬物,人之盜;人,萬物之盜。三盜既宜,三才既安。故曰,食其時,百骸理,動其機,萬化安。”又云:“其盜機也,天下莫能見,莫能知。君子得之固躬,小人得之輕命。”
《陰符經》此段文章,仍是一炁之作用。虛无一炁,得之則生,失之則死。小兒能心息相依,故呼吸之機,能翕聚天地真陽。及情竇皆開,欲念勃興,息短而淺,入息少而出息多。身中元氣,復由呼吸之機,反歸虛无,斯所謂天生天殺也(實乃自生自殺)。神仙洞明返還之妙,端在以寂而感,于是心息在外相依,使神息兩定,身心入寂。以我身之虛,合天地之虛,自然能逆轉氣機。則天地之元陽,不召而自來,不求而自至。向從我身所奪去者,仍能返之于我身,而物返故主。強名盜機,實乃返還本源,承嗣家業。學者修證到本體虛空,根塵俱泯,自他不立,則法界全彰凈滿身,更何能盜所盜之足言哉。斯即《楞嚴》所謂“无為真如,性凈明露”是也。
須知《陰符經》以人與天對立,故有能盜所盜之分。能所之見未泯,自他之執未化,故未入不二之門,達一如之用。若到性合真空,一真獨露,則山河大地,全露法王之身,可知天地與我同根,萬物與我一體。《莊子》所謂“道通一”,斯則能所之見泯,而自他之執化矣。
《易》云:“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,天下之故。”以寂而感,心境互融,自他不隔,是乃見諦之論。《陰符》之盜機,亦不過寂感之機用云耳。約俗諦之談,權示盜奪之旨,非為究竟,學者萬勿拘泥。《法華經》載,稚子回頭認父,即承嗣家業。我輩修道,息心靜慮,虛其身心,蕩其見執,遂至一如之境,自他不隔,物我俱融,亦是承嗣本有之家業,非盜奪也。故《莊子》云:“性修反德,德至同于初。同乃虛,虛乃大。”又云:“大一通之”,如斯立論,方合道家本旨,而融通于儒釋,妙契不二之門矣。
一四四   天機與神機
莊子曰:“其嗜欲深者,其天機淺。”陳翠虛曰:“奪得天機妙,夜半看辰杓。”又曰:“奪得天機真造化,身中自有玉清天。”又曰:“都緣簡易天機妙,散在丹書不肯泄。”陳抱一曰:“茍非著意求鉛汞,爭悟天機結聖胎。”呂祖云:“一本天機深更深,徒言萬劫與千金。”葛仙翁曰:“玉液灌溉,洞房流蘇。天機直露,萬籟難如。”此天機之說也。
《陰符經》曰:“爰有奇器,是生萬象。八卦甲子,神機鬼藏。”陳默默曰:“二般靈藥天然合,些子神機這里求。”三豐翁曰:“用神機暗合周天,戒身心防危慮險。”李清庵云:“存乎中者,神也。而發乎中者,機也。寂然不動,神也,感而遂通,機也。隱顯莫測,神也,應用无方,機也。蘊之一身,神也,推之萬物,機也。”此神機之說也。
玄靜曰:天機者,先天一點至靈之炁。孔子所謂“天地之心”是也。周子《太極圖說》所謂“无極之真”亦是也。神機者,恍惚杳冥,火候變化,自然之妙機也。奇器者,外玄關也。嗜欲深者,元氣愈喪,元精愈汩,元陽日暗。故云“天機淺”也。
或曰:“古人謂天機不可泄漏,今子公開道妙,得无泄漏天機乎?”玄靜曰:“子以口訣為天機者,非真知天機者也。學者工夫一到虛極靜篤,鴻濛將判,先天一點靈陽,自虛无中來,如露如電,斯乃天機直露耳。急須撥轉玄關,秘藏此一點靈陽,毋令再泄,謂之采藥歸壺。故不可泄漏者,教人送歸土釜牢封固也。天機不可泄漏之真消息也。奚可以言語文字謂天機乎哉。須知言語文字,縱合道妙,猶如繪月,非真月也。”
或曰:“然則紫陽三傳匪人,三遭天譴之說,然乎否乎?”答曰:“泥丸仙師已辨之矣。白真人《辯惑論》云:‘天下學仙者紛紛然,良由學而不遇,遇而不行,行而不勤。乃至老來,甘心死于九泉之下,豈非悲哉!今將師傳口訣,鋟木以傳于世,惟恐漏露天機,甚矣。得无譴乎?’泥丸云:‘吾將點化天下神仙,茍得罪者,天其不天乎?經云:我命在我,不在于天,何譴之有。’玉蟾曰:‘祖師張平叔,三傳匪人,三遭禍患,何也?’泥丸云:‘彼一時自无眼力,又何況運心不普乎?’須知平叔遭難,實系自炫造成,與天无關,更何疑乎泥丸之說乎!”
一四五   心機與目機
《陰符經》雖非黃帝所著,乃道家古籍也。《上篇》有云:“天性,人也;人心,機也。”《下篇》有云:“機在目。”此心機與目機之旨,我師體真山人嘗發其義,其言曰:“機者,動靜之機也。經云:‘目之所至,心亦至焉。然心之所至,目亦至焉。’又經云:‘目不動則心住;然心不動,則目亦住。’此機在外即是目,在內即是心。必要知心息相依,依到呼吸斷絕,泰然大定。呂祖云:‘未死而學死。’心息相依,學死之法也。學死者,是要心死也。心既死矣,則目亦不動也。必要知眼皮不動,即是心息相依已依到極則之處。故云機在目。”可謂發千古之未發,至矣盡矣,蔑以加矣。
一四六   回機與息機
從迷至悟謂之回,返本還源亦稱回。我自人无始以來,劫劫輪回,良由背覺合塵,隨物而轉,如浪子流落天涯,不識還家認父,承受家業。今一旦覺悟前非,幡然轉轍,從事性命之學,以了性而復命,此回心一念,謂之始覺。即以始覺之凈心,反照而入于炁穴,澄之靜之,使合于息,久久神凝息住,翛然入定;久久湛然,六根虛極,一念无為,十方坐斷,是云息機。息機者,忘機也。古德云:“忘機隆佛道”。不知仙道亦貴忘機,忘形忘物,忘氣忘神,忘照忘知,一歸于混沌。愈忘愈神,直至人法俱空,心境俱寂,寂之又寂,則聖胎圓成,道超象外矣!呂祖云:“坐臥忘機劍影孤,靈元一點合丹爐”。又云:“松風醉我二忘機,琢得云根僅半圍”。又云:“息慮忘機合自然”。皆息機之妙旨也。
一四七   具緣與具德
緣謂辦道之緣,玄宗謂須法、財、侶、地四者全,而后道業可辦。天臺宗止觀,須備具五緣。何等為五?一者衣食具足;二者持戒清凈;三者閑居靜處;四者息諸緣務;五者近善知識。所謂緣務,又分四種,謂生活緣務,人事應酬緣務,技能學問緣務,凡此種種悉應放棄。又善知識亦分三種,謂外護、同行和授教師。此與玄宗法、財、侶、地全符。然緣具而德不具,必生種種魔障,妨礙行人進趣,道業恐亦難成,故具德尤急于具緣。
《莊子》曰:“德者,成和之修”是也。潛虛真人云:“外丹之道,為之在人,成之在天,知之在慧,凝之在福,訣之在師,明之在眼,有不可絲厘毫忽假借于人者。茍能潛修德行,密結同心,德動天地,誠感鬼神,自爾臨爐之時,保无虞失。否則學術雖正,心眼雖明,如魔試何?余蓋親試歷驗,今則不敢自隱”。此雖指地元修煉而言,人元丹法亦非例外。故《悟真篇》云:“大藥修之有易難,也知由我亦由天。若非積行施陰德,動有群魔作障緣。”潛虛子《悟真小序》云:“陰德是人所不知者,上陽論是録之,施予不求報,陰德也;積善无人知,不迫人于險,暗中作方便,俱陰德也。經云:彼以禍來,我以福往;彼以怨來,我以德往。郝太古仙師云:陽德服人,陰德伏魔”。
予謂《抱樸子》云:“仙法欲令愛逮蠢蠕,不害含氣,仙法欲溥愛八荒,視人如己”。又云:“或問曰:為道者當先立功德,審然否?抱樸子答曰:有之。按《玉鈴經》中云:立功為上,除過次之。為道者,以救人危、使免禍,護人疾病,令不枉死,為上功也。欲求仙者,要當以忠孝和順,仁信為本。若德行不修,而但務方術,皆不得長生也”。又云:“吾更疑彭公之輩,善功未足,故不能升天耳”。此正示具德之要。
玄宗修士,欲即身證真,必先改革心地,常存利物之思,大慈與樂,大悲拔苦,時行方便,廣積善緣,則未遇師者得遇師,已遇師者得成道。老子云:“天道无親,常與善人”,此之謂也。
一四八   平懷與平息
僧燦大師《信心銘》云:“一種平懷,泯然自盡”。了山杲禪師重參博山,山問:“數年在外,有何所得?”杲曰:“只是平懷”。此“平懷”二字,至玄至妙,而亦不易得。蓋非到境智融通,物我一如境界,不能契入也。初心辦道,未能忘境,何能平懷?平懷未能,且自平息。平息者,心息相依,調之純熟,均勻柔和,綿密不絕也。息平,則心也平矣!工夫能于盛怒之下,瞬息回光,三五呼吸,即入恍惚杳冥,斯與平懷之旨漸相應矣。《莊子》云:“休乎天鈞”,示平懷之妙也。壺子之“衡氣機”,乃平息之妙也。鈞者,平也。衡亦平也,混沌无內外之意也。
一四九   安居與安心
《墨子》曰:“非无安居也,无安心也;非无足財也,无足心也”。予展卷至此,不覺歡曰:何其言之似老祖也!老子曰:“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”。又曰:“罪莫大于可欲,禍莫大于不知足,咎莫大于欲得,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”。可與墨子互相發明。
至安心之法,三教所同尚。調息凝神,身心二靜,澹然閑處,湛然虛極,《莊子》所謂“游心于物之初”,是玄宗之安心法也。《易》曰:“聖人以是洗心退藏于密”,楊子曰:“藏心于淵,美厥靈根”。此儒宗之安心法也。二祖慧可謂達摩曰:“我心未寧,乞師與安。”摩曰:“將心來與汝安”。可良久曰:“覓心了不可得”。摩曰:“我與汝安心竟”。此禪宗之安心法也。禪宗最超,然非初學所能驟契,心空及第,非開佛如見者不能也。求其平易簡當,三根普被,莫如老氏之安心法,即凝神于虛,與息相諧合,息調心靜,靜久自定,于此定中,身心輕安,百骸調適,塵累漸消,智慧日生。故《列子》曰:“莫如靜,莫如虛,靜也,虛也,得其居矣;取也,與也,失取所矣”。此玄宗全真之旨,復命之至要也。
一五O   見獨與疑獨
《莊子》曰:“見獨而后能无古今,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”。《列子》曰:“不生者疑獨,不化者往復,往復其際不可終,疑獨其道不可窮”。
釋曰:心地法眼,能見法身,是名見獨。獨者,无待之真。法性非對待,不與萬法為侶,故云獨。寒山子曰:“可貴天然物,獨立无伴侶”。《老子》曰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獨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”。皆示絕待之意。故云一真之體。凡生死晝夜,明暗色空,皆屬對待,見獨則不滯二邊,圓融一際,故能无古今,入于不死不生也。疑獨之疑,與《莊子》疑始之疑同意。謂以真性融攝一切法,本末皆會于宗,宗亦不立,則獨與非獨,皆不必執。是蓋見獨之見亦打脫,不滯于法身邊之意也。淵乎微矣!
一五一   見素與體素
《老子》曰:“見素抱樸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素也者,謂其无所與雜也;純也者,謂其不虧其神也;能體純素,謂之真人”。南岳懷禪師云:“修證即不无,污染即不得”。六祖印之曰:“即此不污染,是諸佛之所護念,汝既如是,我亦如是”。
釋曰:素乃本地風光,本源自性。老聖之見素,洞徹本源自性之謂也。莊子之體純素,亦即明此不污染之清凈性體。玄宗、禪宗,均以達到本地風光為究竟,可以證也。至云抱樸,則宗下所謂保任是也。見素抱樸,乃柱下之正法眼藏。玄宗所修,可謂與佛氏最上一乘,函蓋相應,故大珠禪師云:“大量者,用之即同;小機者,執之即異”。機見差別成三,迷悟在人,不在教之異同也。
一五二   襲常與襲明
《老子》曰:“用其光復歸于明,无遺身殃,是謂襲常”。又曰:“善行无轍跡,善言无瑕謫,善計不用籌策,善閉无關鍵而不可開,善結无繩約而不可解,是以聖人常善救人,故无棄人,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,是謂襲明”。
老聖垂示襲常、襲明之旨,要人體會常住法身。此常住法身,即一切眾生性覺妙明,故或曰常,或曰明,其義无二。襲者,繼承之義,即冥會本心,默契真常之道也。因非凡夫所能了解,然亦不離凡夫日用之間。若能反而求之,亦可頓契心源,開聖慧眼,所患者,眾生日用而不知,用其光而不復歸于明也。如何是謂用其光?長慶安曰:“汝各有大寶,從眼門放光,照山河大地,耳門放光,領一切音響。如是六門,晝夜常放光明,名放光三昧,自不識取”。老聖復歸于明,正欲人返乎心源,如識燈光而達燈體,則明明相續,无已時矣。“善行无轍跡”五句,顯性起无作之妙用。“常善救人”四句,顯同體大悲之行愿。蓋圓證一心者,自他不隔,物我无間,是用語痛癢相關,視人之溺,若已之溺,善救善度而不能自已者也。
一五三   大順與大寧
老聖曰:“玄德深矣,遠矣,與物反矣,乃至于大順”。《莊子·天地篇》曰:“性修反德,德至同于初。同乃虛,虛乃大,合喙鳴。喙鳴合,與天地為合。其合緡緡,若愚若昏,是謂玄德,同乎大順”。又《列御寇篇》曰:“彼至人者,歸精神乎无始,而甘冥乎无何有之鄉。水流乎无形,發泄乎太清。悲哉乎!汝為知在毫毛,而不知大寧”。
釋曰:大寧者,无為泰定之宇,希夷之鄉,太玄之境,无災无害,无累无憂,吉祥至也。學者須到情忘見歇,豁然契證,方許相應。最初下功,至外息斷絕,能一定三小時之久,亦可謂少分相應。總之,身心未到大定之前,无大寧之可言也。有定方能有寧。大順者,大自然也。有氣化之大順,火侯變化,純乎自然,妙契先天,如庖丁之解牛,痀僂之承蜩,是其義也。有神化之大順,境智妙合,隨心所轉,无不自在,如《華嚴》十地菩薩,得心自在與法自在,隨其心念,神化莫測,妙有无窮。可謂大順之至矣!此非還虛之極,與道合真,未易臻此境界也。
一五四   玄德與玄同
老聖曰:“道之尊,德之貴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故道生之,德畜之,長之育之,成之熟之,養之覆之,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”。又云:“玄德深矣,遠矣,與物反矣,乃至于大順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性修反德,德至同于初。同乃虛,虛乃大,合喙鳴。喙鳴合,與天地為合。其合緡緡,若愚若昏,是謂玄德,同乎大順”。
釋曰:老莊皆揭玄德。玄德即修道也,常住真心之別名也。返乎无始,方契玄德。心息相依,而至真空現前,可謂“性修反德”矣。“為而不恃”等句,形容无心應運,功成弗居之妙。若有己即有始,有私即不普,是故契玄德,普物而无心,順事而无情,如鏡成影,日照風回,應物付物而不自居功矣。
老聖既揭玄德,又揭玄同。經云:“挫其銳,解其紛,和其光,同其塵,是謂玄同。故不可得而親,亦不可得而疏;不可得而利,亦不可得而害;不可得而貴,亦不可得而賤,故為天下貴”。
釋曰:玄同者,謂旋轉萬流,同入于玄,寄跡殊妙得不二。如《華嚴》入法界品五十三善知識,各說差別法門,一一銷歸自性,皆獲解脫。解脫同而門庭異,平等中現差別,差別中示平等。故達玄同之用者,能于无差別中有差別身,于有差別身中入无差別定,于无差別定中現有差別境,于有差別境中示无差別智,妙入《華嚴》无障礙解脫之門矣。又曹山寂禪師立三種墮。玄同之士,能隨處自在,即是隨墮。隨類自在,即是類墮。如陳翠虛仙師了道之后,肩擔為人箍桶,行歌于市曰:“有漏教无漏,如何水泄通;既然圓密了,內外一真空”。豈非同于《華嚴》之鬻香長者,與婆施羅船師乎?仰山掃地次,溈山問:“塵非掃得,空不自生。如何是塵非掃得?”仰掃地一下。溈曰:“如何是空不自生?”仰指自身又指溈。溈曰:“塵非掃得,空非自生,離此一途,又作么生?”仰又掃地一下,又指自身,并指溈。臨濟栽松次,黃檗曰:“深山里栽許多松作甚么?”濟曰:“一與山門作致,二與后人作標榜”。道了,將鋤頭筑地三下。檗曰:“雖然如是,子已吃吾三十棒子也”。濟又筑地三下,噓一噓。檗曰:“吾宗到汝大興于世”。如是无一法而非玄即俗即真,旋轉萬流,同入不二之門,妙契无生之旨矣。
玄同之妙有二:其一,乃跡同而用異;其二,乃跡異而用同。如《華嚴》入法界五十三品善知識,或現比丑、比丑尼身,或現人王居士身,或現神仙外道身,乃至童男童女身,順逆權實境界不同,而秉毗盧法邸則一,此所謂跡異而用同也。潛虛真人謂:“吾之同,同于玄,非同于跡”。示此義也。跡同而用異者,乃和而不流之旨。譬如同一睡覺,同一行坐,同一見聞,同一飲食,有道之人與无道之人,境界懸絕。姑以睡覺論,至人寤寐一如;凡夫神魂顛倒,亂夢如山。又如未做工夫之人,睡中鼻息如雷,神息不相守;久做工夫之人,一睡則心息相依,鼻息无聲,如入禪定,經稱“三昧臥”者是也。凡夫入聲色場中,被聲色所轉,聖人不爾。此所謂跡同而用異也。
一五五   知榮與守辱
老聖云:“知其榮,守其辱,為天下谷。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復歸于樸”。釋曰:榮辱亦是象言,迨指身心言也。心體廣大,包涵萬象,所謂常住真心,性凈明體,歷劫不遷,何等超脫,是所謂榮之象也。四大色身,假合而有,穢濁不湛,是辱之象也。若乃外其身,而以心合息,空諸所有,使心息融和,榮辱二忘,漸至于泰定,則內外二空,成○如此之象,是名虛中,為天下谷也。身心二忘,根塵俱泯,先天元陽真炁,沖關透頂,抱我法身,育我色身,內外兼養,身心一如,賓主互融,色空一際,平等不二,妙契如如,常德乃足。六識忘而三毒滅,復歸于混沌,有无不立,聖凡位中不能攝,此歸元之極致也。噫!反樸之妙,豈有過于是哉!
一五六   性起與緣起
性起者,依本源自性,任運而起。老聖曰:“善行无轍跡,善計不用籌策,善閉无關鍵而不可開,善結无繩約而不可解”。《莊子》曰:“彼是莫得奇偶,謂之道樞,樞始得其環中,以應无窮”。又曰:“冉相氏得其環中隨成,與物无始无終,无幾无時”。又曰:“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”。此老莊性起之學也。佛教唯禪宗與華嚴宗言性起,其余各家皆說緣起。緣起之法,真妄和合,故有染凈等差別。若性則純真无妄,清凈无染,應物无情,普順无心。雖萬行莊嚴,而一塵不立,唯斯為貴。《華嚴經》中有如來性起妙德菩薩之名。又,華藏世界,積種種莊嚴,皆性起妙德之相大。入法界品,婆須密,跡近淫蕩,而或唼或吻,或抱或執,或瞻或觸,皆能使人解脫情累,得大利益,此彰如來性起妙德之用大。以性起无作,故能轉物;緣起隨物,故被物轉。被物所轉,故能見物而不見心。无作妙行,故常動而常寂。又,性起則一真獨露,緣起則六識緣然;性起則事隨理融,心與境泯;緣起則能所交接,知見縱然,不能清凈寧一,理所當然矣!
玄宗性起法門,同于華嚴宗如來性起妙德之旨。故老聖曰:“道生之,德育之”。緣起雜凈染,性起有凈无染,故老聖曰:“清凈為天下正”。緣起有執心,以能所未亡故;性起无執心,能所不立。故老聖曰:“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,是謂玄德”也。緣起立量,內外未融;性起超一切量,顯示无盡。故《莊子》曰:“體盡无窮,而游无朕,无內无外,无始无終,无幾无時”。緣起屬對待,性起屬絕待,故《莊子》曰:“道通為一”。又曰:“知通為一”。又“萬物无成與毀,復通為一”。又曰:“叁萬歲而一成純”。老聖曰:“通于一,萬物畢”。又曰:“聖人抱一,為天下式”。是則玄宗一道融通,一真獨露,亙古今而現圓成,泯自他而為一致。自非上智,鮮有不望洋興嘆者矣。
玄宗禪宗性起法門之大體既如上述,敢問其大用何如?答曰:虛寂自然,清凈寧一,其妙處,可將老聖所謂“无為而无不為”及“為之而无以為”二語賅括。禪宗稱之為“无功用道”是也。以“无為而无不為”,故常寂常動;以“為之而无以為”,故常動而常寂。常寂而常動,故居无不无;常動而常寂,故處有不有。以居无不无故,大用繁興,萬德斯彰;以處有不有故,聖智虛融,一塵不染。如《肇論》云:“應化无方,未嘗有為,寂然不動,未嘗无為”。又云;“不盡有為,不住无為”。斯誠性起之妙用,般若之深行。禪玄合參,千聖同軌,雖其塵垢秕糠,猶足陶鑄堯舜者矣。
佛氏小乘依業感緣起;大乘法相,依八識緣起;大乘三論,依真如緣起;大乘密教,依六大緣起。天臺宗只云性具,不言性起,性具猶在纏之如來藏,若性起則事事无礙,顯出纏真如之妙用矣。禪宗舉拳豎拂,運水搬柴,莫非第一義諦,乃至一棒一喝,能令智者頓開慧眼,頓契无生忍,皆性起之妙也。莊子之“无一而行”,亦猶是也。
一五七   生滅與滅生
《涅槃經》曰:“諸行无常,是生滅法”。《楞嚴經》曰:“諸行无常,念性无生滅”。教中皆談生滅,惟禪玄二宗,卻示滅生。如圓悟禪師云:“懸崖撒手,自肯承當,絕后再蘇,欺君不得”。宗下每云“大死大活”,是滅而后生之妙旨也。玄宗《參同契》云:“節盡相禪與,繼體復生龍”。又云:“一九之數,終而復始,含元虛危,播精于子”。又云:“晦至朔旦,震來受符”。又云:“藏隱其匡廓,沉淪于洞虛,金復其故性,威光鼎乃熺”。又云:“氣索命將絕,休死亡魄魂,色轉更為紫,赫然成還丹”。亦示滅而后生之妙旨也。生而滅,順行也;滅而生,逆轉也,復命之玄機,丹家之秘奧也。
滅而生之復命玄機,先須識“身外虛空”一著,此是我生處,能在生處去死,方死不落空。《參同契》所謂“知白守黑,神明自來”是也。若不識生處,徒去守靜止念,心灰意滅,則落于枯禪斷空,神明不來,非枯木龍吟之境。故孔子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”也。
洞山云:“枯木花開劫外春,倒騎玉象趁麒麟”。示滅而生之妙也。《易》卦剝復相繼,亦同此義。又如《革卦》之象,《易》云:“水火相息”。相息而成《革》,取滅息而后生息之意。大死大活,正滅而生之妙也。《大學》云:“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”。不言始終,而言終始,亦契剝復相繼之義。是故玄宗、禪宗、儒宗,逆流而出生死海,皆取滅生之秘旨也。
一五八   小我與大我
《莊子》曰:“至人无己。”又曰:“大同无己。”所謂无己,只是无小我,非是无大我。小我者,眾生妄執現前七尺之軀為我也。大我者,即真我,大法身也。老聖謂之“大象”,《莊子》謂之“大一”。東華真人云:“法身剛大通天地,性真圓明貫古今。”和陽真人云:“我自問我我何人,真我不識枉求真。豈知太乙含元始,徹地通天共一身。”皆指大我言也。《大涅槃》揭常樂我凈之四德。所謂我,亦指大我法身言。故經云:“有大我,故名大涅槃。”首山禪師云:“白銀世界金色身,情與无情共一真。”小壽禪師云:“山河及大地,全露法王身。”《華嚴經》云:“唯一堅密身,一切塵中現。”《大通經》云:“如如自然,廣无邊際。”皆示大我義也。
小我譬諸海中一浮漚,大我乃清凈大海也。身執一破,則七識轉,則小我化而大我顯,心境一如,物我无間矣。三豐翁云:“真心浩浩无窮極,无限神仙從里出。世人躭著小形骸,一顆玄珠人不識。”所謂小形骸,即指色身小我言也。所謂真心浩浩无窮極,即指大我法身言也。《圓覺經》曰:“一切眾生,從无始來,種種顛倒,妄認四大為自身相;六塵緣影,為自心相。”《楞嚴經》曰:“譬如澄清百千大海,棄之唯認一浮漚體,目之為全潮,窮盡瀛渤,汝等即是迷中悟人。”此斥妄執色身小我之顛倒也。
儒宗之克己,即克此小我。曰天下歸仁,則乾元面目現,大我大法身彰矣。明儒趙大洲《克己箴》曰:“吾有大己,俯萬物而觀天地者也。大己不浹,小己揭揭。小己既克,大己潑潑。古之善克己者,視于无形,聽于无聲。動无軌轍,言非述稱。四用返一,一真流行。无體无方,禮嘉而亨。少有意必固我作類,妙用齊滯,且為痿痺,此為不仁,而株橛小己。是故无己為克,真己為大。至大為仁,體无對待。不見大小,焉知內外,性此曰聖,復次曰賢。小子至愚,擇焉執焉。”
予按,三教聖人,皆教人空小我而證大我。玄宗工夫,在身外心息相依,依極而化,入于大定,契乎真空,正是舍小趨大,泯內外之畛域,露一真之全體。如三豐翁曰:“心同日月大輝光,我與乾坤為表里。”又曰:“陽神妙體同太虛,黍珠一粒包天地。”紫陽翁曰:“分個孩兒騎鶴去,虛空粉碎見全身。”皆示證大我之妙也。《莊子》“七大”曰:“大一通之,大陰解之,大目視之,大均緣之,大方體之,大信稽之,大定持之。”皆大我之象也。故宗門古德云:“法界即我,我即法界。”彼僅以七尺之幻化身為我,不知以法界藏身為我者,安知大我之妙哉!
一五九   養生與攝生
莊子善談養生,老子善談攝生。莊子曰:“古之真人,其寢不夢,其覺无憂,其食不甘,其息深深,真人之息以踵,眾人之息以喉。”又曰:“緣督以為經,可以保身,可以全生,可以養親,可以盡年。”此乃元和內運,氣充神全,養生之要旨也。
老子曰:“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并作,吾以觀其復。歸根曰靜,靜曰復命,復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”又曰:“復歸于樸,復歸于嬰兒,復歸于无物,復歸于无極。”是則歸復樸,六塵不染,攝生之妙諦也。養者培植義,攝者旋復義。旋生滅而入寂滅,由生生而契无生,以返乎无極之真,象帝之先也。
老子曰:“出生入死,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人之生,動之死地者,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蓋聞善攝生者,陸行不遇虎兕,入軍不被兵甲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,以其无死地。”此謂善攝生者,證真空无我,故內外物不能傷。空故无生,无生故无死。所謂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,此攝生之義,非養生者所能堪也。何以故?養生者,生見未空,我執猶在故也。有我見,斯有人見;有我見,斯有物見。我與人物,常處對立地位,即不能不動心。我一動心,物亦動心(如我起意捉蠅,蠅即起防我之念。我手未至蠅處,彼已飛矣)。故兕即有所投其角,虎亦有所措其爪。攝生者,身心不動,身心寂滅。養生者貴乎心廣體胖,太和充溢,命蒂永固。若會而通之,則知攝養雖異,功效无別。工夫不外心息相依,到大定時,天地真陽不召而來。身心不動,感而常寂,寂而常感。以此養生可,即以此攝生亦可也。
一六O   先天養生與后天養生
《莊子》曰:“夫道,有情有信,无為无形。”廣成子曰:“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,至道之極,昏昏默默,无視无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。”亢倉子曰:“我體合于心,心合于氣,氣合于神,神合于无。”關尹子曰:“一其性,養其氣,含其德,以物乎物之所造。”以上諸論,皆以神氣為主,虛靜為用,乃先天養生之學也。
西人之講求衛生,但知光、熱、水、空氣、飲食、運動六則。所謂光線要充足,空氣要流通,飲水要清潔,食物滋養要豐富,身體要多運動。其于深呼吸法,亦多講求。以水中有微生蟲也,則用消毒之法。鑒知人體中需維他命也,則分析食物含有甲種及乙丙等種維他命者,提取其中之精華,以充食料。種種方法,概落后天。不知以我神氣放到外邊虛空中去涵養,由后天反到先天。真炁薰炙,熱莫甚焉;慧光內發,虛室生白,光莫甚焉;无和內運,三田澤潤,氣莫沖焉;禪悅為食,食莫珍焉;醍醐充飲,飲莫凈焉;不動之動,動不離寂,通微无礙,動莫妙焉。
偽道養形,真道養神。《列子·黃帝篇》《莊子·達生篇》皆載關尹子藏神守氣之說。此乃玄宗心息相依,潛神于虛,與息相融和,而反出胎息之妙法。專氣致柔,抱一无離,神全氣足,形自正矣。“養形必先有物,物有余而形不得養者有之矣。有生必先无離形,形不離而生忘者有之矣。生之來不能卻,死之去不能止,悲夫!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,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,則世奚足為哉!”致力于先天養生者,達生之情,惟虛靜恬淡,寂寞无為;達命之情,惟藏神守炁,抱一處和,乃至大定,而契乎真空。自有生而返于本不生,則超乎形象之外。无生而无不生,是養生之至焉。
一六一   先天格物與后天格物
西歐科學,研究物質之原子與其動力,以其利用,此乃后天格物。所用者,乃妄心也。妄想好動,故凡西人發明之機械、輪船、火車、汽車、飛機、潛艇,无不以動為用,而呈動態。
我輩學道,乃先天格物。所用者,乃真心也。真心本不動,以不動為到家。《易》曰:“寂然不動。”《金剛經》曰:“如如不動。”《楞嚴經》曰:“妙湛總持不動尊。”《圓覺經》曰:“如是乃至虛空,圓裹三世,一切平等,清凈不動。”又曰:“虛空如是平等不動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;四動不動故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。如是乃至八萬四千陀羅門平等不動,當知覺性平等不動。”又曰:“覺性遍滿清凈不動圓无際故,當知六根遍滿法界。”《仁王護國般若經》曰:“進入不動法流地,永无分段超諸有。”紫陽《金丹四百字》曰:“鉛汞歸真土,身心寂不動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大一通之,大定持之,”“无始无終,无幾无時,”皆示性无動之旨也。不動故恒定,定極明生,明極覺滿,內發真知,外融塵境,心境如如,廣无邊際,圓明寂照,號曰金丹,亦稱圓覺。此乃先天格物之法驗也。
夫云動者,流轉之因,生滅之門也。不動者,寂滅之因,真如之門也。斯即道學與科學之別也。
后天格物,知見立知;先天格物,知見无見。后天格物,不越六塵;先天格物,超出六塵。后天格物,物我角力;先天格物,物我一如。后天格物,緣起法門;先天格物,性起法門。后天格物,有住生心;先天格物,无住生心。后天格物,不越現量;先天格物,超出現量。是故諸佛聖賢,修證力極,皆同徹一心,銷融萬有,出五蘊之宅,超萬象之表,可謂我為法王,于法自在者也。
一六二   內樂與外樂
玄宗工夫,心息妙合,內外和融,一到恍惚杳冥,呼吸微微,八萬四千手孔皆開。先天真陽,應召而來,入我體軀,上下灌溉,周身酥軟美快,如春氣和融陶醉,難以名狀。是云凈妙之樂,亦云內樂。《易》云:“止而說(悅),是以亨。”又云:“黃中通理,正位居體,美在其中,而暢于四肢。”示此景也。釋氏謂之禪悅,亦稱聖寂滅樂,亦稱自覺聖智善樂。《華嚴頌》云:“世間所有種種樂,聖寂滅樂為最勝”是也。云寂滅者,必身心寂定,然后內樂生,定中之樂故。
至于世人之所樂者,聲色貨利,有動于中,必搖其精,流連忘返,精逸神馳,樂極生悲,大命隨之,謂之外樂。謂由外境而起,非如內樂之由衷而發也。內樂足以養生,外樂足以促壽。內樂性起,外樂情起;內樂為入聖之階,外樂乃墮落之因;內樂乃止與悅合一,雖悅而心恒寂;外樂乃動與悅合一,色聲味香等當前之際,未有不動心而神馳者,所以能耗喪精神而促壽命也。又外樂者,隨流之樂也;內樂者,反流之樂也。內樂寂感,外樂情感,情愈重,墮落愈深,故有道遠離而戒絕也。三豐翁曰:“人要尋內快活,勿尋外快活。”孔子之“樂在其中”,內快活也。若徒顧乎其外,是欲求快活而反生煩惱也。旨哉言乎。
一六三   世法與道法
世法與道法,若約圓融則不二。若約行布,則互異其趣。云不二者,見諦之士,一正一切真,咳唾掉臂,莫非道意,運水搬柴,悉成妙用。故老聖云:“无為而无不為。”離一切相,即一切法,此見諦者无住之妙用,非俗學所能堪也。
次約行布而互異者,謂世法貴剛,道法貴柔;世法貴實,道法貴虛;世法貴有知識,道法貴不知不識;世法貴精明,道法貴糊涂;世法貴用心機,道法貴息心機;世法處處著相,修道步步離相;世法貴憶,修道貴忘;世法尚動,修道尚不動;世法以我為主,修道以我為賓;世法順行,修道逆轉;世法心境角立,道法心境一如;世法立能所,道法空能所;世法人心用事,道法天心用事;世法情感,道法寂感;世法染污,道法清凈;世法乃生滅法,道法屬滅生法;世法有量,道法超量;世法有滲漏,道法无滲漏;世法緣起法,道法性起法;世法根塵交結,道法根塵迥脫;世法无常,道法真常;世法迷頭增影,道法住頭觀影;世法屬對待之不二,道法屬絕對待之不二;世法長習氣,道法凈習氣;世法多煩惱,道法空煩惱;世法墮落,道法超脫。凡此皆不同之點也。故《參同契》曰:“反者道之用”也。老聖云:“我獨悶悶”,“我獨昏昏”,“我若遺”,“我獨泊兮其未兆”,“我獨頑且鄙,我獨異于人,而貴食母”,豈非反流之證耶?
一六四   精神化與物質化
東亞文化,注重道德,培養精神;西歐文化,注重功利,培養物質。此形而上之道德精神化與形而下之功利物質化,乃東西文化不同之點。
我華自古聖賢,撫世牖民,開宗明義,莫不是修養身心為主。故堯舜相傳,曰:“精義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窮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”又曰:“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。”《莊子》曰:“故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,莫若无為,无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。故君子茍能无解其五藏,无擢其聰明,尸居而龍見,淵默而雷聲,神動而天隨,從容无為而萬物炊累焉。吾又何暇治天下哉!”又曰:“夫王德之人,素逝而恥通于事,立足本原,而知通于神。故其德廣,其心之出,有物采之。故形非道不生,生非德不明。存形窮生,立德明道,非王德者邪?蕩蕩乎,忽然出,勃然動,而萬物從之乎!此謂王德之人。視乎冥冥,聽乎无聲,冥冥之中,獨見曉焉;无聲之中,獨聞和焉。故深之又深,而能物焉;神之又神,而能精焉。故其與萬物接也,至无而供其求,時騁而要其宿。”是知古聖垂教,皆重內養,返樸還淳,達本明性,致中之和,不逆不億,然后神用无方,應機无滯,物物而不物于物,斯精神化之所貴也。
物質文化,必求物,備物養形,窮奢暢欲,靈源日涸,與道日疏。《莊子》所謂“逐萬物而不反,窮響以聲,形與影競走”是也。若內養之精神化,則取足于己,心息沖和,形全道備,含光內照,通德三元。《莊子》所謂“上與造物者游,而下與外死生无始終者為友”,得失相扶,誠未可以道里計矣。又《莊子》曰:“養內者,行乎无名;養外者,志乎其費。行乎无名者,唯庸有光;志乎其費者,賈人也。”故是賈人與道人之分,即西歐物質文化與東亞精神文化之區別也。
物質化以色法為主,以色法養色心,滿足環境所需要。西歐文明,常以此自夸,不知環境屢變,需要遂无窮,人欲日甚,本性愈暗,六賊交攻,命源日涸,故物質愈發達,人壽愈短促,競爭愈激烈,生活愈苦矣。《莊子》曰:“養形必先以物,物有余而形不養者,有之矣。有生必无離形,形不離而生亡者,有之矣。生之來不能卻,其去不能止。悲乎!世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,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,則世奚足為哉!”汪大紳曰:“眾生全靠著色心養育,五蘊安穩,六根受用,六塵陪奉,自謂快活度日,不知本來一段光明陷在色心之中,五蘊埋卻,六根交結,六塵封蔽,弄得你這段光明污染千生,流浪萬劫,无絲毫出頭分在。”劉承干云:“迨于今日,異域交通,益震駭于物質之發明,遂至認為理,一若天生斯人,予之以百骸四肢,專為享受此世界物質而來,竭其心思、才力,沉迷于貪嗔癡慢,希圖滿其欲望,循是以往,豈特化為人獸,抑且自相吞噬,風俗穢污,人情險幻,可駭孰甚,可哀孰甚!”
予謂,物質化之最大流弊,在徇己逐物。既逐于物,則不得不引起爭奪戰斗。今之新式武器,用以轟炸城邑,損害生靈,豈非物質化所賜予乎?精神化之最大利益,在保合太和,身心恬愉,與世无爭,與人无競,如帝堯之安安,文王之雍雍,孔子之申申,莊周之止止,斯可以逍遙乎性海,泯物我于大同矣。
一六五   蒸氣浴與真炁浴
近世西人精求衛生,冷水浴之外,又有所謂蒸汽浴者,乃用噴汽管通水蒸汽,洗濯周身,四肢百骸得一度蒸汽薰浴,頗能融和血液,周身舒暢。然既得后天氣,只能外薰,不能內薰,只可洗身,不可洗心,不若玄宗卯酉沐浴之說,全由先天真乙之炁滌蕩內外,沾洽營衛,補益氣血,身心均得增強耳。《參同契》形容真炁沐浴最為神妙,其言曰:“修之不輟休,庶氣云雨行。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。從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。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。反者道之驗,弱者德之柄。耘鋤宿污穢,細微得調暢。濁者清之路,昏久則昭明。”
鐘離真人云:“真炁薰蒸无寒暑,可謂无上道高人。”翠虛真人云:“真炁薰蒸无寒暑,純陽流溢无生死。”呂祖云:“真炁薰蒸肢體強。”曹文逸云:“蒸融關脈變筋骨。”葛仙翁云:“玉液灌溉,洞房流蘇,天機直露,萬籟難如。”卓壺云曰:“油然而興,霏然而升,滃然而蒸,靄然而凝,肌膚寸合,白氣貫空。”陸潛虛云:“和氣充溢,周匝一身,往來上下,百脈沖和,暢于四肢,被于容中,拍拍滿懷都是春,而狀如微醉也。”張紫陽云:“初時如月滿千山,次則如月涵萬水,毛竅如浴之方起,骨脈如睡之正酣,精神如夫婦之歡會,魂魄如子母之留戀,一意沖和,肌膚爽透。”張三豐云:“待他一點自歸伏,身中化作四時春,一片白云香一陣,一番雨過一番新,終日綿綿如醉漢,悠悠只守洞中春,遍體陰精都剝盡,化作純陽一塊金。”斯皆玄宗真炁浴之內景,浣濯身心之妙道也。彼科學家又何足以語此!
一六六   長生與无生(一)
或問:佛氏揭无生,老氏揭長生,无生與長生,其旨相乖否?答曰:言无生者約遮詮,言長生者約表詮,是遮情无表德之異也。
聖賢度世之法,不外折攝二門。言无生者重折門,言長生者重攝門。馬祖先立即心即佛,后乃拂跡而云非心非佛,是由攝門而轉入折門。无性无生,佛氏之折門也,然非不問攝門。《法華經·壽量品》云:“如是我成佛以來,甚大久遠,壽命无量,阿僧祗劫常住不滅。”又偈云:“我智力如是,慧光照无量。壽命无數劫,久修業所得。”《大涅槃經·長壽品》說,迦葉菩薩以偈問曰:“云何得長壽,金剛不壞身。復以何因緣,得大堅固力。一切諸法中,悉由安樂性。惟愿大仙尊,與我分別說。”試觀迦葉乃禪宗祖師,而稱佛謂大仙,殷勤問長壽法,豈无深旨于其間乎!如來乃為開示生滅長壽法門。次迦葉復問曰:“菩薩修習等心眾生同于想者,應得長壽,善知宿命,常住于世,无有變易。今者世尊,以何因緣,壽命極短,同人間也。如來將无于諸眾生,生怨憎想。世尊昔日作何惡孽,所害幾如,得是短壽不滿百年。”佛告迦葉:“善男子,汝今何緣,于如來前,發是粗言。如來長壽,于諸壽中,最上最勝。所得常法,于諸常中,最為第一。”迦葉菩薩復白佛言:“世尊,何云如來得无量壽?”佛告迦葉:“善男子,如八大河,一名恒河,二名閻摩羅,三名薩羅,四名阿夷羅跋提,五名摩訶,六名卒頭,七名博義,八名悉陀,是八大河及諸小河,悉入大海。迦葉,如是一切人中天上地及虛空壽命大河,悉入如來壽命海中。是故如來壽命无量。復次迦葉,譬如阿耨達洲,及四大河。如來亦爾,出一切命。迦葉,譬如一切諸常法中,虛空第一。如來亦爾,于諸常中,最為第一。迦葉,譬如諸藥,醍醐第一。如來亦爾,于眾生中,壽命第一。”迦葉菩薩復白佛言:“世尊,如來壽命若如是者,應住一劫,若滅一劫,常顯妙法,如霪大雨。”“迦葉,汝今不應如來所,生滅盡想。迦葉,若有比丘,比丘尼,優婆塞,優婆夷,乃至外道五通神仙,得自在。若住一劫,若滅一劫,經行空中,坐臥自在。左脅出火,右脅出水,身出煙焰,猶似火聚。若欲住壽,能得如意。于壽命中,修短自在。如是五通,尚得如是如意神力。豈況如來,于一切法,得自在力。而當不能住壽半劫。若一劫,百劫,千劫,无量劫。以是義故,當知如來,是常住法,不變易法。如來此身,是變化身,非雜食生。為度眾生,同示毒樹,是故舍身入于涅槃。”
此節如來示佛壽无量,應化身示現涅槃,實非真滅,以法身報身常住故也。化身如水中月,有現有不現。真月在天,常住不滅。如來法報身壽命无盡,常住不滅,亦如是也。
《涅槃經·四相品》云:“譬如陶師,作已還破,解脫不爾,真解脫者,真生不滅。是故解脫,即是如來。如來亦爾,不生不滅,不老不死,不破不壞,非有為法。以是義故,名曰如來。入大涅槃,不老不死,有何等義。老者,名為遷變,發白面皺。死者,身壞命終,如是等法,解脫中无。以无是事,故名解脫。如來无發白面皺,有為之法,是故如來无有老也。无有老故,則无有死。又解脫者,名曰无病。所謂病者,四百四病,及余外來侵損身者。是處无故,故名解脫。无疾病者,即真解脫。真解脫者,即是如來。如來无病,是故法身亦无病。如是无病,即是如來。死者名曰身壞命終。是處无死,即是甘露。是甘露者,即真解脫。真解脫者,即是如來。如來成就如是功德。云何當言如來无常?若言无常,无有是處。是金剛身,云何无常?是故如來不名命終。”
此節如來示不生不滅,不老不死,不破不壞,无有發白面皺等丑態,无有疾病,是名真解脫。與仙長生,无二无別。可稱仙佛沆瀣一氣,水乳交融者也。
復次《華嚴經·離世間品》中說十種自在。其一曰命自在,于不可說劫住壽命故。佛說《无量壽經》,則廣示无量壽佛之壽命長遠。其言曰:“无量壽佛壽命長久,不可稱計,汝寧知乎?假使十方世界,无量眾生,皆得人身,悉令成就,聲聞緣覺,都共集會。禪思一心,竭其智力。于百千萬劫,悉共推稱。計其壽命長遠劫數,不能窮盡,知其限極。聲聞菩薩天人之眾,壽命長短,亦復如是,非算數譬喻所能知。”以无量壽為佛名,顯示長生不死之極果。是則釋氏未嘗不揭長生也。
列子曰:“不生者疑獨。”莊子曰:“无古今而后能入不死不生。”老子曰:“夫惟无以生為者,是賢于貴生。”李道純云:“寂證无生。”是則玄宗,未嘗不揭无生也。
或言无生,或言長生,皆以折攝二門,隨機引導,方便教人,權實兼施,與奪互用,本同一理。未可執此議彼,而起是非高下之爭論也。
一六七   長生與无生(二)
老子曰:“天地之所以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。”是欲得長生,須不住生相,須去除壽者相,外身忘形,生而无生,不同《楞嚴》十種仙之存想固形,執著命元以為究竟也。永嘉玄覺禪師《證道歌》云:“誰无念,誰无生,著實无生无不生。”是謂茍真契无生性體,則亦无滅。是故老氏之長生,不落常見,佛氏之无生,不落斷見。以不落常見故,雖生而不住生相;以不落斷見故,雖无生而自无不生也。无生而生者,佛也。生而无生者,仙也。豈可打成兩橛,分其高下,斥長生而尊无生乎?
一六八   至人與真人
《南華經》內贊嘆至人與真人之德相,層見疊出,予乃匯而集之,以免檢閱之煩,而得覘古人立言之大意焉。
《逍遙游篇》云:“至人无己。”《齊物論》云:“至人神矣,大澤焚而不能熱,河漢沍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而不能傷,飄風振海而不能驚。若然者,乘云氣,騎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。死生无變于己,而況利害之端乎?”《天運篇》云:“古之至人,假道于仁,托宿于義,以游逍遙之墟,食于茍簡之田,立于不貸之圃。逍遙,无為也;茍簡,易養也;不貸,无出也。古者謂是采真之游。”《達生篇》云:“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?忘其肝膽,遺其耳目,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,逍遙乎无事之業,是謂為而不恃,長而不宰。”《應帝王篇》云:“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”《田子方篇》云:“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歸,始終相反乎无端,而莫知乎其所窮。非是也,且孰為之宗。夫得是,至美至樂也,得至美而游乎至樂,謂之至人。”又云:“夫水之于溝也,无為而才自然矣。至人之于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離焉,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尊,日月之自明,夫何修焉。”又云:“夫至人者,上窺青天,下潛黃泉,揮斥八極,神氣不變。”《知北游篇》云:“至人无為,大聖不作,觀于天地之謂也。”《庚桑楚篇》云:“夫至人者,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攖,不相與為怪,不相與為謀,不相與為事,翛然而往,侗然而來。是謂衛生之經已。”《列御寇篇》云:“彼至人者,歸精神乎无始,而甘冥乎无何有之鄉。水流乎无形,發泄乎太清。”《天下篇》云:“不離于真,謂之至人。”《天道篇》云:“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?而不足以為之累。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,審乎无假而不與利遷,極物之真,能守其本,故外天地,遺萬物,而神未嘗有所困也。通乎道,合乎德,退仁義,賓禮樂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。”
綜觀以上各節,至人无己一語,最為肯綮。无己者,轉第七識成平等性智也。我執已空,故能逍遙乎无為性海,而得真凈之樂也。所云大澤焚而不能熱,河漢沍而不能寒,正七識轉后之境也。分別執情已亡,故寒暑不能侵,乃至于生死而无變,蓋同分生機之紐已裂破矣。大抵學道之士,須先空我執,次空法執。第七末那識,乃我執之根本,此識緣第八阿賴耶識之見分為自內我,又執第六意識之相分為我識。若此識一轉,我執遂空,得道无疑矣。故《唯識論頌》云:“次第二能變,是識名末那。依彼轉緣故,思量為性相,四煩惱常俱,謂我癡我見,并我慢我愛,及余觸等俱,有覆无記攝。”《密嚴經》偈云:“末那緣藏識,如磁石吸鐵。如蛇有二頭,各別為其業,染意亦如是,執取那賴耶。能為我事業,增長于我所。復與意識俱,為因而轉謝。于身生暖觸,運動作諸業。”又初祖達摩大師《安心法門》云:“問,世間人學問,云何不得道?答:由見己故,所以不得道。”己者,我也。至人逢苦不憂,遇樂不喜,由不見己故,所以不知苦樂。由忘己故,得至虛无。己尚自亡,更有何物而不亡也。可知我執一空,即能得道。聖人无我,至人无己。于焉境智妙空,根塵盡化,實禪玄之所同證,眾聖之所同歸,修道之秘鍵也。
《莊子·大宗師篇》云:“何謂真人?古之真人,不逆寡,不雄成,不謨士。若然者,過而弗悔,當而不自得也;若然者,登高不慄,入水不濡,入火不熱。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。古之真人,其寢不夢,其覺无憂,其食不甘,其息深深。真人之息以踵,眾人之息以喉。屈服者,其嗌言若哇。其嗜欲深者,其天機淺。古之真人,不知說生,不知惡死;其出不訢,其入不距;翛然而往,翛然而來而已矣。不忘其所始,不求其所終;受而喜之,忘而復之,是之謂不以心損道,不以人助天,是之為真人。若然者,其心志,其容寂,其顙頯,凄然似秋,暖然似春,喜怒通四時,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。”又云:“古之真人,其尚義而不明,若不足而不承;與乎其觚而不堅也;張乎其虛而不華也;邴邴乎其似喜乎?崔乎其不得已乎?滀乎進我色也,與乎止我德也;厲乎其似世也;謷乎其未可制也,連乎其似好閉也,悗乎忘其言也。(以上言真人德行。)以刑為體,以禮為翼,以知為時,以德為循。以刑為體者,綽乎其殺也;以禮為翼者,所以行于世也;以知為時者,不得已于事也;以德為循者,言其與有足者至于丘也;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。故其好之也一,其弗好之也一。其一也一,其不一也一。其一與天為徒,其不一與人為徒。天與人不相勝也,是之謂真人。”(以上言真人利物為政之方,乃至蕩憎愛,一天人,齊萬致。)《刻意篇》云:“純素之道,唯神是守,守而勿失,與神為一;一之精通,合于天倫也。野語有之曰:‘眾人重利,廉士重名,賢人尚志,聖人貴精。’故素也者,謂其无所與雜也;純也者,謂其不虧其神也。能體素純,謂之真人。”《田子方篇》云:“古之真人,知音不得說,美人不得濫,盜人不得劫,伏戲黃帝不得友。死生亦大矣,而无變乎己,況爵祿乎!若然者,其神經乎大山而无介,入乎淵泉而不濡,處卑細而不憊,充滿天地,既以與人,己愈有。”《徐无鬼篇》云:“故无所甚親,无所甚疏,抱德煬和,以順天下,此謂真人。于蟻棄知,于魚得計,于羊棄意。以目視目,以耳聽耳,以心復心。若然者,其平也繩,其變也循。古之真人,以天待人,不以人入天。古之真人,得之也生,失之也死;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。”《列御寇篇》云:“為外刑者,金與木也;為內刑者,動與過也。宵人之離外刑者,金木訊之,離內刑者,陰陽食之。夫免乎外內之刑者,唯真人能之。”《天下篇》云:“關尹老聃乎!古之博大真人哉!”
予按,《莊子》形容真人之德相業用可謂至矣。真人者,明乎一真法界之體,而自度度人者也。至人者,內證道德,造乎至極之謂也。總皆明乎至道,契乎真常,超乎萬有之表,逍遙乎太乙之鄉,婆娑乎寂滅之苑。以老聃關尹為真人師表,其意深矣。
一六九   德人與神人
《莊子·天地篇》云:“愿聞德人。曰:德人者,居无思,行无慮,不藏是非美惡,四海之內,共利之之謂悅,共給之之謂安,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,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。財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來,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,此謂德人之容。愿聞神人。曰:上神乘光,與形滅亡,此謂照曠。致命盡情,天地樂而萬事銷亡,萬物復情,此之謂混冥。”《逍遙游》篇云:“神人无功。”《天下》篇云:“不離于精,謂之神人。”
予按,《孟子》曰:“聖而不可知之謂神。”《易》曰:“陰陽不測之謂神。”故神人者,得意生身,神通自在,不可以凡情測也。德人者,抱德而猶未能入化境也。陸方壺云:“德人者,全德之人。居无思,行无慮,言動靜无心也。不藏是非美惡,即所謂不思善,不思惡者。且與天下共利以為悅,共給以為安,以身寄托于天,而不知有此身也。惟其不知有身,故超乎嬰兒之失其母,況泛泛乎不知其所依,倘乎若行而失其道也,而乘乘兮不知其所歸。財用飲食余足,而不知其所從來者,无心于求,故人不見其乏,而常若至足也。全德之人其狀若此。上神者,神上升,而日月之光反乘于下也。蓋神者,旁云氣,挾日月,而游乎不測之景,故能如此。使其一為軀殼所累,則又焉能倒景下視,虛明洞煥,曠蕩无垠乎?故曰:與形滅亡,是謂照曠。道家所謂入金石无礙,步日月无影,意蓋如此。命者,天之所賦,情者,性之所發。致命盡情則中致而和亦致矣。是故上下與天地同流,而物累為之盡亡矣。故曰:天地樂而萬事銷亡。”
按,《莊子· 逍遙游》篇云:“貌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,肌膚其冰雪,綽約若處子,不食五谷,吸風飲露,乘云氣,御飛龍,而游乎四海之外。其神凝,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。”是神人之德相也。德人之位,則遜神人一等矣。玄宗修證,得大還丹后,精關已閉,淫心淫根,一時頓拔,身心清凈,抱德煬和,有如嬰兒,可稱德人。若十月胎圓,法身顯相,神化自在,妙用无方,乘風御氣,游乎六合之外,可稱神人。若夫還虛之極,虛空粉碎,可稱至人矣。
一七O   鴻濛示道
《莊子·在宥篇》:云將曰:“然則吾奈何?”鴻濛曰:“噫!毒哉!仙仙乎歸矣。”云將曰:“吾遇天難,愿聞一言。”鴻濛曰:“噫!心養。汝徒處无為,而物自化。墮爾形體,吐爾聰明,倫與物忘;大同乎涬溟,解心釋神,莫然无魂。萬物蕓蕓,各復其根,各復其根而不知,渾渾沌沌,終身不離;若彼知之,乃是離之。无問其名,无窺其情,物固自生。”云將曰:“天將降朕以德,示朕以默,躬身求之,乃今也得。”再拜稽首,起辭而行。
此段示歸真之理趣,返還之要術,最為簡當。曰鴻濛曰混沌,乃指息念雙銷,寂照雙忘,不識不知,无人无我之時,老聖曰“復歸于无極”是也。吐爾形體者,忘形也。黜爾聰明者,忘心也。身心兩忘,人倫庶物,普皆泯跡。于是反乎太初,與涬溟合一,解粘去縛,莫然无魂矣。各復歸其根者,返樸還淳,復我本有之性真矣。總教人物我二忘,復歸于混沌,離心意識,離情見,離取舍,无為自化,清凈本然,斯可仙仙乎歸矣。
一七一   嚙缺問道
《莊子·知北游篇》:嚙缺問道于被衣,被衣曰:“若正汝形,一汝視,天和將至;攝汝知,一汝度,神將來舍。德將為汝美,道將為汝居,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无求其故!”言未卒,嚙缺睡寐。被衣大說,行歌而去之,曰:“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,真其實知,不以故自持。媒媒晦晦,无心而不可與謀。彼何人哉!”
此段問答,亦示凝神調息之下手工夫,茲特申其義曰:正汝形者,身不動而神自安也。一汝視者,含光內照,默默垂簾仔細看也。如是則天和將至,謂先天真陽來時,渾身溫暖融和如醉也。攝汝知者,神依于息,只知息之出入,不起別念也。一汝度者,息之出入與神諧合,虛无自然,如中繩墨也。蓋息未調時,出入无度,及至心息相依,調之極熟,純乎自然,則綿綿密密,神不離息,息不離神,相與歸一,而闔辟有度矣。神將來舍句甚妙,自來解《莊子》者,皆不知結合實際之調息工夫,故言不中肯綮,語无著落。神將來舍者,元神現而心識忘也。
嚙缺當下做工夫,隨聽隨悟,忽然睡去。被衣于是大悅。蓋悅嚙缺之能“行解相應,調息未久,即能睡著”也。乃作歌而去。歌意教人身心不動,昏昏默默,混混沌沌以養性也。曹山謂:“學道者如貍奴白牯,但饑來食草,渴來飲水,不愁道不成也。”與“瞳焉如新生之犢而无求其故”旨意適合。故辦道當學混沌,若嬰兒之未孩,斯可以歸真而復樸矣。
一七二   關尹論道之一
《列子·黃帝篇》:列子問關尹曰:“至人潛行不窒,蹈火不熱,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。請問何以至于此?”關尹曰:“是純氣之守也,非智巧果敢之列。姬!魚語女。凡有貌象聲色者,皆物也。物與物何以相遠也?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色而已。則物之造乎不形,而止乎无所化。夫得是而窮之者,焉得而正焉?彼將處乎不深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紀,游乎萬物之所終始。一其性,養其氣,含其德,以通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无郤,物奚自入焉?夫醉者之墜于車也,雖疾不死。骨節與人同,而犯害與人異,其神全也。乘其弗知也,墜亦弗知也。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,是故遌物而不懾。彼得全于酒而猶若是,而況得全于天乎?聖人藏于天,故物莫之能傷也。”
此段妙文,亦載于《莊子》,乃道家了命之學也。曰“純氣之守”,曰“一其性,養其氣”,皆心息相依,翕聚天寶之功夫。曰“藏于无端之紀”者,示身外虛空一著,凝神于虛,而空其身心也。“游乎萬物之所終始”者,返乎真空,契乎象帝之先也。凡“貌象聲色”,皆屬后天色身,若執色身求道,何能超出形象之外,先天而天弗違乎?故必向身外虛空中凝神調息,才能返到先天之境,與太一相混化耳。
以下復申述全神之要,神全則形全,寒暑不能侵,生死憂患不能入,此養神所以為養身之要也。“聖人藏于天”者,以我之小天地(心息也)蟄藏于乾坤之大天地(身外虛空)中,◎能如是之象,我與乾坤冥合為一,混化于无形,故與虛空同體,天地同用,色身與法身不二,動靜闔辟,與大化相終始。《莊子》所謂“道通為一”是也。故云:“唯達者知通為一”。通也者,得也,適得而幾矣。
施肩吾曰:“天人同一炁,彼此感而通。陽自空中來,抱我主人翁。”張紫瓊曰:“天人一氣本來同,為有形骸礙不通。煉到形神冥合處,方知色相即真空。”人藏于天,故能天人合發,而萬化定基,是名天游。若論工夫,只是凝神于虛,心息相依,而獲大定耳。《參同契》曰:“真人潛深淵,浮游守規中。”及“原本隱明,內藏形軀”等語,即祖此立說。儒家楊雄《太玄經》謂“藏心于淵,美厥歸根。”亦祖此立說。實為柱下凝神調息之秘奧也。
一七三   關尹論道之二
《列子·仲尼篇》:關尹喜曰:“在己无居,形物其著。其靜若鏡,其應若響。故其道若物者也。物自違道,道不違物。善若道者,亦不用耳,亦不用目,亦不用力,亦不用心。欲若道而用視聽形智以求之,弗當矣。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;用之彌滿六虛,廢之莫知其所。亦非有心者所能得遠,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。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。知而忘情,能而不為,真知真能也。發无知,何能情?發不能,何能為?聚塊也,積塵也,雖无為而非无理也。”
關尹此段妙論,其可謂契道環中,光前絕后,乃玄宗最上一乘之旨,柱下見素知常之妙道也。在己无居一語,深契《金剛經》“應无所住而生其心”之旨。形物其著,則頭頭上明,物物上顯。紫陽真人所謂“无一物非我心”也。其靜若鏡,寂而照也,而常照不廢。《莊子》曰:“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”鏡之用,鑒物而无情,來則應之,去則不留,故以此喻至人无心應物之妙也。“其動若水”,普潤而无心也,又水雖動而濕性不變,示至人隨緣不變之密旨也。其應若響,示隨扣隨應,大聲則大應,小聲則小應,齊聲則齊應,隨擊扣以无虧,示普應而无心之妙也。“其道若物”者,示隨其量而與之,无欠无余,如理如事,无不圓滿也。“默而得之”一語,表心契之妙,所謂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也。“性成之者得之”,謂心性本自圓成,契證即得,不由造作而得也。“發无知”一語,與《般若經》“无知”之說吻合。“知而忘情”一語尤《楞嚴》“知見无見”之妙旨。涅槃无漏真凈,關尹蓋親證之。合上節養氣藏神之旨觀之,柱下之心傳,玄宗之道妙,揭露无余矣。
一七四   亢倉證道
《列子·仲尼篇》:陳大夫聘魯,私見叔孫氏。叔孫氏曰:“吾國有聖人。”曰:“非孔丘邪?”曰:“是也。何以知其聖乎?”叔孫氏曰:“吾曾聞之顏回曰:孔丘能廢心而用形。”陳大夫曰:“吾國也有聖人,子弗知乎?”曰:“聖人孰謂?”曰:“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,得聃之道,能以耳視而目聽。”魯侯聞之大驚,使上卿厚禮而致之。亢倉子應聘而至。魯侯卑辭請問之。亢倉子曰:“傳之者妄。我能視聽不用耳目,不能易耳目之用。”魯侯曰:“此增異矣。其道奈何?寡人終愿聞之。”亢倉子曰:“我體合于心,心合于氣,氣合于神,神合于无。其有介然之有,唯然之音,雖遠在八荒之外,近在眉睫之內,來干我者,我必知之。乃不知是我七孔四肢之所覺,心腹大藏之所知,其自知而已矣。”魯侯大悅。他日以告仲尼,仲尼笑而不答。(二聖皆契于笑中。妙!妙!)
此章徹上徹下,言簡意賅,函蓋无余,神妙破的。宋永明禪師著《宗鏡錄》,亦引用此文。其釋“自知”一語,謂妙契一心,聖聖相傳,唯此道也。
玄靜曰:篇中“心合于氣”數語,指示心息相依,而忘形養氣,忘氣養神,忘神養虛,三關工夫,攝无不盡。實屬簡妙之至。所曰“視聽不用耳目”,乃“六根休復,異性入同”之證也。古人云:“見不用目,聽不用耳”,乃道人真實境界。
《楞嚴經》云:“汝但不循動靜合離,恬變通塞,生滅明暗,如是十二諸有為相,隨拔一根,脫粘內伏,伏歸元真,發本明耀,耀性發明。諸余五粘,應拔圓脫。汝豈不知,今此會中,阿那律陀,无目而見;跋難陀龍,无耳而聽;殑迦神女,非鼻聞香;驕梵缽提,異舌知味;舜若多神,无身覺觸;得寂聲聞。如此會中,摩訶迦葉,久滅意根,圓明了知,不因心念。”
斯可證仙佛所修,六根解脫,塵銷覺圓,无二道也。噫!設伯陽不祖《易》象而祖伏羲、黃、老、關尹、亢倉、莊、列以著《參同契》,必當更有可觀者矣。
一七五   臧丈垂釣
《莊子·田子方篇》:文王觀于臧,見一丈人釣,而其釣莫釣,非持其釣有釣者也,常釣也。文王欲舉而授之政,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;欲終而釋之,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。于是旦而屬之大夫曰:“昔者寡人夢見良人,黑色而髯。乘駁馬而偏朱蹄,號曰:‘寓而政于臧丈人,庶幾乎民有瘳乎?’”諸大夫蹴然曰:“先君王也。”文王曰:“然則卜之。”諸大夫曰:“先君之命,王其无它,又何卜焉!”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。典法无更,偏令无出。三年,文王觀于國,則列士壞植散群,長官者不成德,螤斛不敢入于四境,諸侯无二心也。文王于是焉以為太師,北面而問曰:“政可以及天下乎?”臧丈人昧然而不應,泛然而辭,朝令而夜遁,終身无聞。
玄靜曰:臧丈人即太公望,有道之士也。借垂釣為名,一面垂釣,一面注視浮珠,凝神于虛,心息相依,恍恍惚惚,杳杳冥冥,別有所釣。故手雖持竿,而竿終不動也。釣而不釣,不釣而釣。妙哉!古人隨時隨地,无處不用工夫。船子所謂:“垂釣千尺,意在深潭。且道結果如何?”予引船子和尚偈作證,偈曰:“千尺絲綸直下垂,一波才動萬波隨。夜靜水寒魚不食,滿船空載月明歸。”
文王舉臧丈人為政,丈人即本內聖外王之學,无為而民自化,不賞而民自勸,不言而民自信,政績斐然,有非文王所能及者。蓋純以道感人心,无假乎法令。于是文王舉以為太師,而此丈人者,飄然遠引,鴻飛冥冥,弋者何慕焉?真可謂去來无跡,神龍見首不見尾矣!
一七六   北宮鑄鐘
《莊子·山水篇》: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鐘,為壇乎郭門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縣(八音備為縣,言其速成也)。王子慶忌見而問焉,曰:“子何術之設?”奢曰:“一之間(泊然抱一而已),无敢設也。奢聞之,‘既雕既琢,復歸于樸’。侗乎其无識,儻乎其怠疑,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來;來者勿禁,往者勿止;從其強梁,隨其曲傅,因其自窮(此三句描寫自然之妙),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,而況有大塗者乎!
秘釋曰:《莊子》之書,寓言十九,此亦寓言也。“鑄鐘”者,結胎之喻也。“賦斂”者,采取先天一炁也。“三月而成”者,百日筑基功畢也。“為壇乎國門之外”者,明示身外虛空一著,乃丹家之壇基,鼎器于此位焉。“一之間”以下,純示工夫。云何一之間耶?曰:即是守中抱一之旨,凝神調息之功也。心息和融,二境相逢,打成一片,唯此為務也。“復歸于樸”者,依久神氣二定,息念雙忘而歸乎混沌也。“侗乎儻乎,卒乎芒乎”者,无知无識,昏昏默默也。“送往而迎來”者,心隨于息,一息去,一息來,心息相依自相偎也。“曰從曰隨曰因”,曲盡調息之妙。千古以來言調息者,更无能越出此三字妙訣。一言以蔽之曰:順其自然而已。朝賦夕斂,元陽日聚,而我身心不動,泰然大定。以寂而感,不覺其勞,故毫毛不挫。結句更妙,“大塗”者,古謂神洲赤縣,即外面虛空一著。處天下之大塗,履道坦坦,更有何事不了。孟子曰:“居天下之廣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”真合大塗○之妙旨。司馬子微曰:“虛无一竅號玄關,正在人身天地間。大包法界混无跡,細入塵埃不見顏。”羅公遠曰:“一竅虛无天地中,纏綿秘密不通風。”皆示“大塗”之秘也。
一七七   孔子嘉遁
《莊子·山木篇》:孔子圍于陳蔡之間,七日不火食。大公任往吊之,曰““子幾死乎?”曰:“然。”“子惡死乎?”曰:“然。”任曰:“予嘗言不死之道。東海有鳥焉,其名曰意怠。其為鳥也,翂翂翐翐(音紛秩,舒適貌),而似无能;引援而飛,迫脅而棲;進不敢為前,退不敢為后;食不敢先嘗,必取其緒(謂緒余也)。是故其行列不斥,而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于患。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。子其意者,飾知以驚愚,修身以明污,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。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:自伐者无功,功成者墮,名成者虧。孰能去功與名,而還與眾人(反同與眾也)!道流而不明居,德行而不名處,純純常常,乃比于狂;削跡捐勢,不為功名。是故无責于人,人亦无責焉。至人不聞,子何喜哉?”孔子曰:“善哉!”辭其交游,去其弟子,逃于大澤,衣裘褐,食杼栗,入獸不亂群,入鳥不亂行。鳥獸不惡,而況人乎!
釋曰“此段借孔子立說,以勸修道之人,當捐功利之念,和光混俗,不立異以駭眾,不沽名以自高,寂泊无懷,淡然沖遠,斯可以全身而遠害矣。楊因修曰:“莊子純純常常,即老子之淳淳悶悶,莊子祖述老子,儼成一家之言。”歸震川曰:“乘道以游世,若知若愚,又須去累虛己,樸淡委蛇,捐功名,捐交游,安貧順分,勿逐物,勿矜己,此全身遠害之道也。”陸方壺曰:“夫道流而不明,古今晝夜逝者如斯,默以運之而已,未嘗自明其為道,此道之所以為妙也。體道者,居得行而不處則幾矣。得行謂得志而行。名處,即以功名自見自伐之意。純,純一也。常,平常也。言純一其心,而平常其行,與猖狂不知所以之者同。故曰:乃比于狂。削跡者,杜門掃軌,无轍環之跡也。捐勢者,不事王侯,无游說之行也。如此則不為天下立功,不為萬世立名,无所求備于人,故人亦不得以備善責之。至此人之行,不求聞達,泯然无跡者之所為也。
予按,修道之士,往往被世俗所謗,半由于自炫所致。學者自當去飾任素,混然大同,潛行密用,泯然无跡,但求自知,不求聞名于世,方可超然无累。此著極為重要,故論次及之。若能離塵,歸隱大澤之中,巖壑之下,茅茨石室,燕居安然,與世隔絕,則尤善矣。
一七八   顏子坐忘
《莊子· 大宗師》:顏回曰:“回益矣。”仲尼曰:“何謂也?”曰:“回忘仁義矣。”曰:“可矣,猶未也。”他日復見,曰:“回益矣。”曰:“何謂也?”曰:“回忘禮樂矣。”曰:“可矣,猶未也。”他日復見,曰:“回益矣。”曰:“何謂也?”曰:“回坐忘矣。”仲尼蹴然曰:“何謂坐忘?”顏回曰:“墮肢體,黜聰明,離形去知,同于大通,此謂坐忘。”仲尼曰:“同則无好也。化則无常也。而果其賢乎!丘也請從而后也。”
茲試略申其義。曰:顏回坐忘,翛然入定也。定久內外渾忘,最為妙密。離形,身空也。去知,心空也。身心內外皆空,藏身處无蹤跡,法界全彰,故結云同于大通,此正證入平等法性之時也。陸平泉曰:“坐忘即是禪家面壁。”司馬子微曰:“坐忘者,長生之基也。故招真以煉形,形清則合于氣;含道以煉氣,氣清則合于神,體與道冥,斯謂之得道矣。夫真者,道之圥也。故澄神以契真。《莊子》曰:‘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。’宇者,心也;天光者,慧照也。先定其心,則慧照內發,照見萬境虛忘,而融心于寂寞,是之謂坐忘也。”予謂,玄宗坐忘,妙在心息二定,由定而忘,神氣歸根,道胎凝成。此中有无限天機。曹文逸所謂:“混合為一復忘一,可與元化同出沒”也。若一味枯禪,等于坐馳,非坐忘矣。
一七九   列子御風
《莊子·逍遙游篇》“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于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。”又列子《黃帝篇》曰:“列子師老商氏,友伯高子,傳二子之道,乘風而歸。”
玄靜曰:以予觀之,乃象言耳。我人之出入息,即為風大,以神御氣,即心息相涵,直至大定,即是御風而行之真工夫。
列子又曰:“心凝形釋,骨肉都融,不覺形之所倚,足之所履,隨風東西,猶木葉干殼,竟不知風乘我也,我乘風乎!”
是即心息混化,打成一片,不知神之依息,息之依神。神息相融,相將入于恍惚杳冥之鄉,希夷大定之境,斯即莊子《逍遙游》之密旨,列子御風而行之嫡旨也。旬有五日者,喻上半月至月望為進火之候,須藉巽風鼓動。十五日后,陽潮自消,故當退符以應之也。翠虛翁曰:“精神冥合氣歸時,骨肉融和都不知。”故曰“骨肉都融”。夫得道之士,其神足通,游履十方,舉意即到,更何待乎風。則列子所御之風,乃是息風,以神御氣之要訣,心息和融之玄旨也。
一八O   長房縮地
《神仙傳》載費長房,有神術,能縮進地脈,千里在目前宛然,放之復舒如舊。此縮地法,若據仙佛神通自在,則縮千萬里于咫尺,縮千萬劫于俄頃,時量方量,可隨心延縮,无有障礙,理殊可信。所謂心自在者,法亦自在也。若深其秘義者,實心息相依,神息密合之旨趣也。由相依故,出入息由短而長,復由長而短,以至于无,豈非縮地之象歟。或曰:若然,則以地脈為出入息也,有何印證乎?答曰:心息乃我人之陰陽,一身之天地,在易為乾坤,在人為身心,心即是神,身即是氣。故縮地象,乃旋息歸元,銷息反空之象也。以心合于息,息之延縮,亦得自在,卷舒合度。即文火武火迭相為用也。周季昌《道情》有云:“補天妙術誰人識,縮地奇才那個通。”玉蟾翁《調息訣》曰:“調息火候,有攝取之息,心要能虛能謙,精方能入鼎,所謂縮地法也。”是可與鄙說互印證。
一八一   女媧補天
《淮南子》與《史記》均載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缺。女媧氏乃伏羲氏之妹,古代帝王也。煉石補天,无有此事,而有此象。丹家取坎填離之秘要也。天者乾體,純陽之體也。忽然傾缺,是喻乾之中爻陷于坎而成離也。石者坎中之一陽也。煉之而補于離,則復成乾卦矣。故乾坤一顛倒而為坎離,金沉木浮。坎離一顛倒而成乾坤,金之沉者以浮,木之浮者以沉。五行逆用,只在中間顛倒顛耳。
丹家取坎填離,始于女媧。女媧之丹法,必要其兄伏羲教之无疑也。動則伏羲,靜則女媧,豈非玄宗之始祖乎?道學淵源極古,即此可以證也。
女媧之煉石補天,莊子之鵬鳥圖南,皆取坎填離以復乾體之象。若約工夫,不出乎心息相依之外也。
一八二   叔敖調息
《莊子· 田子方》:肩吾問于孫叔敖曰:“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,三去之而无憂色。吾始也疑子,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,子之用心獨奈何?”孫叔敖曰:“吾何以過人哉!吾以其來不可卻也,其去不可止也,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,而无憂色而已矣。我何以過人哉!”
按,叔敖得調息凝神安樂法門,得自受用三昧,故于官位之去就,无介乎其心,可謂灑脫矣!栩栩者,息細而微,悠悠然,如蝴喋之回翔花間,其動甚微也,形容極妙。肩吾初不測叔敖何以能如是外富貴,既而察其鼻息沖和,恍然大悟。肩吾亦人杰也哉!
一八三   壺公隱身
《神仙傳》及《后漢書·方技傳》均載壺公賣藥,懸一壺于肆,日入之后,公跳壺中,人莫能見,唯市椽費長房于樓上睹之,喜焉。因往拜之,親掃公座前地,及候饌物。公受而不辭。如此積久,長房尤不懈,亦不敢有所求(觀古人求師之誠,洵可為法)。公知長房篤信,謂房曰:“至暮无人時更來。”房如言即往,乃相與躍入壺中,入后不覺復是壺,唯見仙宮世界,樓觀重門,閣道宮殿,旨酒甘肴,盈衍其中。乃相與飲畢而出。后壺公欲去,長房隨之入山學道焉。
此則公案極妙,亦顯說而密示。壺喻玄關一竅,亦即守中之意,即身外虛空一著也。以身躍入,即凝神于虛也。退藏于壺中,神息相涵,漸調漸和,漸和漸定,斯即色身已空,外感先天元陽真炁,薰蒸灌溉,周身酥軟美快,如春氣和融陶醉,莫可言喻,斯即壺中別有天之旨趣也。《入藥鏡》云:“先天炁,后天氣,得之者,常似醉。”即相與醉飽之意也。故三豐翁云:“誰知靜里乾坤大,我愛壺中日月長。”又云:“但知壺內乾坤境,誰記人間甲子年。”又云:“目下辛勤熬一夜,壺中日月換千年。”呂祖曰:“洞里風云歸掌握,壺中日月在胸襟。”又云:“世間甲子管不得,壺里乾坤只自由。”又云:“物外煙霞為伴侶,壺中日月任嬋娟。”又云:“氣回丹自結,壺中配坎離。”龍眉子云:“生生化化无窮盡,幻作壺中一洞天。”陳翠虛云:“內中自有真壺天,風物光明月皎潔。”又云:“任從滄海變桑田,我道壺中未一年。”白玉蟾云:“心入虛无行火候,內景外景壺中天。”又云:“身外有身身里覓,沖虛和氣一壺春。”又云:“是個逍遙无事人,廬中涵蓄一壺春。”唐廣真云:“但教相合成丹日,醉倒壺中不用扶。”滄溟子云:“壺中景象般般有,升降陰陽自準繩。”斯皆退隱壺中,調息沖和,精神冥合,真炁云行,戴花飲酒,自在逍遙之內景也。
玄宗壺天之旨,最為神妙。欲解決人生觀,欲超脫生死病老之痛苦,非此壺天不為功。邱祖道號長春,是深得壺天之秘也。
與庵歸禪師云:“從門入者非家珍,別有壺公天地春。”是禪家未嘗不贊美壺天也。近世禪林,一昧枯禪,寒灰枯木,毫无生趣,非西來嫡旨明矣。
一八四   王母種桃
《神仙通鑒》內詳記蟠桃大會之盛況。群仙稱觴,海山行樂,不禁心向往之。按蟠桃乃西王母所種,歷三千年方一熟,而東方朔又有盜桃之舉。張三豐《无根樹》詞云:“入仙曹,膽氣豪,盜得瑤池王母桃。”此雖寓言,實有密旨存焉。王母屬坤,老氏致虛守靜之象。桃喻先天一炁。先天祖炁,必藉坤土而后得。《悟真》所謂“依他坤位生成體”也。《入藥鏡》云:“產在坤,種在乾。”《參同契》云:“長子繼父體,因母立兆基。”《易》之《坤卦》曰:“西南得朋。”皆此象也。須三千年一熟者,三乃木之生數,是故桃為震象也。王母為坤象,種桃得桃,則上坤下震而成復卦之象,所謂“地雷震動,黃芽出土”是也。所謂“虛无生白雪,寂靜發黃芽”亦是也。東方朔入西王母之桃園而盜之,即于復卦爻動而采先天祖炁,送歸土釜也。《悟真篇》所謂“認得呼來歸舍養”是也。東方朔與西王母,天然東西相對,先以東而入西,再由西而返東。《悟真》云:“金公本是東家子,送與西鄰寄體生。”《西游記》內載孫悟空系東勝神洲出世,至西牛賀洲學道,后來又回來花果山。與二郎真君一戰(配得姹女作親情),被老君一圈,帶至天上,封入八卦爐中(送歸土釜牢封固),同一意義也。不然,蟠桃何必定要王母種?盜桃之舉,何必定出于東方朔,不出自別人乎?
至眾仙于蟠桃熟時,稱觴行樂,不知玄宗學者,工夫一到周身酥軟,元陽真炁,灌溉薰蒸,周流一身,云行雨施,品物咸亨,時時有蟠桃可取,仙酒可飲,奚必待王母開筵而后稱觴哉。呂祖云:“自飲長生酒,逍遙誰得知。”三豐翁曰:“饑來解飲長生酒,每日薰薰醉似泥。”可以參焉。
一八五   太和一色
《五廚經》云:“一氣和泰和,得一道皆泰,和乃无一和,玄理同玄際。”《心印經》云:“太和充溢,骨散寒瓊。”
玄宗修證,心息妙合,水火混融,內外和同,以一身之和感天地之和,和氣沖周,浩然莫窮。故《參同契》云:“淫淫若春澤,液液象解冰,從頭流達足,究竟復上升,往來洞无極,怫怫被容中。”石杏林云:“云散海棠月,春深楊柳風。阿誰知此意,舉目問虛空。”
此太和妙境,鸞鳳和諧,可以成就道胎,可以變化凡質,以之澡雪身心,則欲火息而五神靜;以之涵養本源,則陰氣消而百骸理;聚則五氣朝元,散則五臟充盈,衛生之功,莫大于是,而長生之效,亦取足其間。老聖曰:“知和曰常。”列子曰:“一體之盈虛消息,皆通于天地,應于萬類,和之于始,和之于終,靜神滅想,生之道也。”此玄宗進修之妙也。
頌曰:丹山鸞鳳來阿閣,秘殿肖韶奏九成,野老不知黃屋貴,六街猶聽靜鞭聲。
一八六   一色過后
玄宗修持,至渾然太和一色,已奏九還七返之功。向上行履,虛空粉碎,任運全超,不住一色,不住玄妙,脫體无依,方名出格。故古德云:“一色若消,方名尊貴。細中移足,鶴出銀籠。位里轉身,月鋪金地。”洞山云:“素粉難沉跡,長安不久居。”蓋長安雖好,非久戀之家。轉一位來,不居尊貴,自然牢籠不住。若滯跡于一色邊,清凈位中,亦落窠臼,豈合无上道妙耶?
頌曰:既達沖虛理,還隨照性忘。自非功力盡,爭免待空王。
(《天樂集》終)
(全文共計194,000字)
《天樂集》校勘例言
1、《天樂集》,浙西玄靜居士徐頌堯著。徐頌堯,法名海印子,故稱徐海印,道號海印山人、玄靜居士等。師于體真山人汪東亭,為西派第四代正宗傳人。
2、《天樂集》校勘底本是陳毓照老師于1974年前后手工臘刻油印抄本。《天樂集》油印抄本共分8卷186節。因各節之間排列次序未善,這次整理,按各節內容相近或功夫層次相類者為排列次序編排,
 3、因底本《天樂集》是手工抄寫刻印的,導致錯誤之處頗多,錯字、別字、漏字、繁體字、異體字、不規范的簡化字交相錯雜。又因底本是手工油印,由于印刷技術問題,很多處文字模糊不清,給校勘工作帶來了巨大困難。又无其他版本互校,又增加了難度。雖然經校者精心辨認和推敲,不盡人意處尚多,故請讀者予以鑒諒!
4、《天樂集》廣引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列》、《參同契》、《悟真篇》、呂祖三豐等詩文及儒家、釋家典籍。惜因校者水平有限,及手頭可查資料匱乏,所以僅將可查閱者進行了核對,多處无法和原引文查校,引以為憾!并且,因校者資料底本不善,可能又造成了新的錯誤,希望識者給予糾正錯誤。凡底本中錯漏處,均未出校記。
5、陳毓照先生在《天樂集刻印緣起》(1974年)中說:“《天樂集》為玄靜子所著,篇幅繁多,據云全書達100余卷,共8厚本,所得一冊,僅十之一耳”。胡美成先生在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中云:“《天樂集》20余卷”。而此臘刻抄本僅8卷186節,與原本相差懸殊。陳毓照先生曾講:所得之《天樂集》,在刻寫的過程中又刪節很多,已非原貌了。因此希望擁有《天樂集》真本的前輩和同仁,能坦誠无私地提供真本,擬再版時能重新校勘,補足全璧,可乎!
6、本書后收有六篇附錄。附錄一海印山人《答復湯慕玄君十問》和附錄二海印山人《答友人書五通》,原載于田誠陽編輯的《仙學解秘——道家養生秘庫》中。《仙學解秘》所收文章均是道教學者陳攖寧先生(1880~1969)于1933年~1941年間主編的《揚善半月刊》和《仙道月報》中文稿選編而成,故此二篇原刊于《揚》或《仙》无疑。附錄三為《李庭光老人日記一則》,有一定史料作用,故附錄于此。附錄四為胡美成先生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文的摘錄。附錄五為《仙學解秘》之《學道利益》按語一則,均有參考價值。附錄六為陳毓照先生《天樂集刻印緣起》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0年9月2日盛克琦于寓中

《天樂集》校勘附言
《天樂集》歷經8個多月的辛苦校勘和謄寫,終于告峻了!
《天樂集》是浙西玄靜居士徐海印(頌堯)編著。據說《天樂集》原刻本僅印了40余部,海印子分付予門內弟子收藏。70年代初,陳毓照先生得獲一部《天樂集》,閱后“眼界大開,心地開朗”,嘆曰:“《天樂集》者,真如天樂鳴空,足以陶情養性。愛道君子,能閱之者,能有幾人哉!”“深恨好書難得而易失”,故聯合同志,籌備翻印事宜,商定擬用臘紙手工刻印20份,分贈給個中同道。時值“文革”之中,因之被受冤獄,并徹底追查沒收油印《天樂集》,及查沒了陳先生所有多年收藏的佛道書籍和丹經秘本。“三中全會”后春風復蘇,冤獄得到了平反,而所抄沒的所有藏書,蕩然无存。此油印本《天樂集》之所以能保存下來,實因當時負責油印者多印了2部,后經陳先生尋找回來,才得幸免佚失。
孫毓照先生擬將《天樂集》收入《大江西派典籍匯編》之中,公布天下。因是手工刻寫,又油印技術不佳,致使錯漏百出,模糊難辨,難以照之排版。去歲年底,陳毓照老師囑予將臘刻油印本《天樂集》詳加校對,重新謄寫,以充排版之用。予因文化水平有限,實難當校勘重任。既得陳師重托,也只得相允,并著手校勘工作。
予曾草撰《李涵虛與西派丹法芻議》于報刊,引起上海林鋒先生的興趣,來函相示。林先生為已故丹道專家胡美成前輩門內高弟,胸襟大度,坦誠无私。林先生云:胡老曾訪問過海印子,結為道友,并曾在胡老家中親見海印子給胡老的信稿數件。予即將此訊告知陳師。陳師言:胡老處可能保存有《天樂集》真本,希望托林先生能幫助查尋。《天樂集刻印緣起》中說:“據云全書達100余卷,共8厚本”。胡美成前輩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文中也說“《天樂集》20余卷”。而所存抄本僅8卷186節,相差懸殊。經予聯絡,林先生欣然允諾,但又云:《天樂集》之事問請了師兄姚勁松先生,均未在胡老家中親見過《天樂集》。而胡老藏書保存很好,但是由胡老女兒胡承勤女士保管。胡女士居住長沙,每年只來杭一次,雖有困難,會盡心聯絡的。后林先生又將師兄姚勁松先生之母手錄秘本《大道真傳》(魏堯則之著)贈予。林先生云:“萬兩黃金不賣道,十字街頭送予君”。林先生无私豁達之精神,尤為予所欽仰,而胡美成前輩風范更為予神往。7月初,胡女士來杭,查遍胡老所有藏書,但未見《天樂集》蹤跡。姚勁松、林鋒二先生來函,表示遺憾。姚勁松先生講:胡老雖在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中評論過《天樂集》,可能只是借閱,未能收藏。又云:在胡老生前,其和林鋒曾在胡老書房“肆无忌憚”地翻閱過胡老藏書,當時也未曾得見過《天樂集》。《天樂集》雖未能覓到,但胡承勤女士、姚勁松先生、林鋒先生的鼎力幫助之情是永難忘記的,在此表以萬分感謝,謝謝您們!
在林鋒先生幫助尋覓《天樂集》真本的同時,予校勘工作也未停下。因自身有本職工作,家庭瑣事頗多,致使校勘工作的進度很慢。其間,又有湖北天門張濤先生郵來汪祖《性命要旨》和徐祖(海印)文章多篇于敝處。在予的請求下,張濤先生將《性命要旨》進行了電腦排印,后陳師又將《西派功訣泄密全編》(50萬字)托張濤先生用電腦處理。張濤先生提供海印子文章有《學道利益》、《小大周天》、《小還與還》、《先天養生和后天養生》、《睡最適》、《知和與知常》、《養己與煉己》、《內藥與外藥》、《戊土與己土》、《起火與止火》、《庚月與滿月》《癸前與癸后》、《真空與頑空》、《外身易形》及《答復湯慕玄君十問》、《答友人書五通》。均載于田誠陽道長編輯之《仙學解秘》之中。《仙學解秘》是根據著名道教學者陳攖寧先生(1880~1960)主編的《揚善半月刊》(1933年~1937年,共刊99期)和《仙道月報》(1939年~1941年8月,共刊32期)編選而成。因此,《仙學解秘》所收海印子文章必是當年海印子投稿于《揚》或《仙》者无疑。除《十問》、《五通》二篇外,其余諸篇均見于《天樂集》,文字稍有不同。由此亦可推知,《天樂集》成書于1940年~1960年之間。是否屬實,請識者指正!
謹將校勘歷程略記于此
時公元2000年9月2日盛克琦于寓中

附錄六種
附錄一、答復湯慕玄君十問 海印山人
一、學道程序,請示大綱。
答:學道程序,不外信、解、行、證四步。此據大綱言也。信心為第一步,解悟為第二步。信心要深,解悟要徹。信如發心至湖北武當朝山,信有太和仙境,有可到之理。解則理路分明,如至武當已洞悉水陸路程,以及沿途食宿等情形,籌有充分旅費。行則親歷其境界,依所定之路線前進。證則到目地后,自在逍遙,盡情受用。證亦有淺深,總以解脫為目標。未到解脫,尚在行位,不能說到證位。所謂解脫者,謂出五濁,超三界,不受分段變易兩種生死之謂也。初學道以信、解為急務,及行起解絕,則以證為究竟可也。
二、修道程序,亦望指示大綱。
答:譚子《化書》有云:“忘形以養氣,忘氣以養神,忘神以養虛,虛實相通,是謂大同。”此其大綱程序也。故白真人云:“忘形養氣氣化神,是云大道透三關”。元明以來,通云“煉精化氣,煉氣化神,煉神還虛”。但不如譚真人所說為圓融耳。
三、今時學道者眾,成道者无聞,癥結所在,能指示否?
答:學道乃一普通稱呼,其中有真心學道,志在了生死者;有只圖名利,假此作幌子者;有一時隨喜,旋即放棄,有始无終者;有信從邪師,盲修瞎煉者。皆各謂學道,實際則多與道不相應。今且約真為生死而學道者言之:有遇真師者,有不遇真師者;有遇真師已得全訣者,有只聞下手工夫者,或得訣僅一半者,此中亦難以一例視之。再以真為生死、已遇真師而得全訣者言之,或遇種種逆緣,阻其實修,或自己一時因循,忽大限已到,而不及修;或能放下一切,驀直前去,毫无阻礙者,是德勝而道備,故得成其志也。
大概修道,必以德為輔。德不足者,每欲下功,魔難隨至。我見亦多矣。譬如君一向住棧房,所欠房金小帳墊款至多,如依舊住下去,則不致與君算清。若一旦欲出棧房而他適,則棧房茶房必向君總算帳一次,一切付清了帳,方能出棧。此三界之中,亦為我人歷劫以來之旅店,所結宿世怨業已多矣。君發愿欲了生死,離三界,歷劫冤對,亦必與君總算帳一次,否則日后將无追索之機會。此《西游記》所以示唐僧一發愿至西天取經,即有八十一回魔難發生也。成道者少,半由于不遇真師,半由于自己蹉跎,或業障阻礙耳。    四、學仙當吃葷耶?吃素耶?若學佛則教有名文,不成問題。然丹經中并无規定學仙當茹素之戒條。反之,三豐翁云:“也飲酒,也食肉,持齋酒肉常充腹”。又謂王居士曰:“吾為茹素除葷者計曰:‘善口不如善心,體君子遠庖廚之訓可也’”。又《道情》曰:“不斷葷腥不犯淫,犯淫喪失長生寶,酒肉穿腸道在心”。是明示可以吃葷。然予所疑者:何以佛制戒而仙開戒,立教不同若是耶?先生吃葷乎?抑茹素乎?對此問題有何高見,足為后學遵循乎?
答:拙著《道寶隨筆》內,有一段討論葷素問題,擬有暇摘錄送登本刊。此問題關于立德方面。我輩修道,皆為老聖法裔,法裔當然須遵守法祖訓戒。按老聖三寶,以慈為首。又曰:“是以聖人常善救物,故无棄物”。又曰:“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”。因世人吃葷故,遂致網于山林,罟于淵池,牛羊之巨,魚鱉蝦蟹之細,捕捉烹宰无寧日。君試自問,豈符老聖大慈為首之旨,常善救物之訓乎?若于老聖之長生久視則慕而學之,于老聖之教誡“大慈救物,恬澹无欲”則吐而棄之,則成自私自利、背聖叛道,恐德不足,亦難成仙矣。
君既欲長生,常愿物物各得長生,各正性命,方符大慈旨趣耳。古之善談仙者,无如《抱樸子》。卷二《論仙篇》曰:“學仙之法,當恬愉澹泊,滌除嗜欲”。又曰:“仙法欲愛逮蠢蠕,不害含靈”。又曰:“仙法欲止絕臭腥,休糧清腸”。《微旨篇》曰:“求長生者,必欲積功立功,慈心于物,恕己及人,仁逮昆蟲”云云,悉與《道德經》符合。若殺物以養己,其去“仁逮昆蟲,愛逮蠢蠕,不害含靈”之訓遠矣,去“滌除嗜欲”之說亦遠矣。三豐翁則云:“善口不如善心,體君子遠庖廚之訓”,而下文繼云:“養氣即能養腹,遵至人臭味之戒可也”。此明示飲食太和,足以滋養五臟,不必執《內經》所謂“精不足者,補之以味”等詞。“至人臭味之戒”,即不食肉之意,《論語》云:“色惡不食,味臭不食”是也。以口與心相較,自然善心優于善口。然豈若乘戒俱急,心口俱善之為更妙哉。予睹豐翁出語无極圓融,君只執其上句,而遺其下文,則成偏見矣。“酒肉穿腸道在心”當看重下三字。今之人,酒肉穿腹,心中无道,只貪口味而縱五欲,與三豐境界相去懸殊,似未可執此而生異議也。
總之,仙佛皆重清凈心,口既貪乎魚肉,目必貪乎五色,耳亦貪乎五聲。日在五欲境界中吸引,恐與清凈心不相應耳。何況殺生增加冤對,我既害彼,彼必思害我,因果循環,絲毫不爽。我輩修道,急欲清理宿欠,減輕業障,豈可再添新債乎?
仆自十九歲學道,一向隨緣吃葷。直至二十七歲時,得清初周安士所著《萬善資集》(此書極好),洛誦再三,惻隱之心,油然而生。覺殺生以養己命,非大慈之旨,有損天和,損陰德,違孔老仁慈之教,急宜改轍。不意積習既久,茹素數日即思葷,乃因時制宜,時葷時素,一面停止殺生,魚蝦等一切生物皆不買。且每月有余錢時,購而放生焉。如是年余,方吃凈素,迄今十七八年矣。仙佛皆以慈心勝,視物如己,古有慈心仙人,及太乙救苦天尊,君若以慈為宗,則斷葷止殺,不成問題。豈可以仙經所无而疑之乎?
孔子曰:“忠恕違道不遠,施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”。曾子曰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”。且不談高深理論,諺云:“將心比心”。君既不愿被人傷害或殺死,而日以利刃加諸无力抵抗之小動物,是不恕也。老聖教人慈救慈衛,而君背之,且殺生命以充口腹,是不忠也。一切蠢動含靈,皆有覺性。此覺性與果地聖人,初无二致。毀滅有情,是不仁也。故此問題,與修德方面,甚有關系。若謂人道不具足,而能得成仙道,仆竊疑之。
五、仙佛修證,差別之點,請示知?
答:畢竟水朝東海去,到頭云定覓山歸。
六、仙佛修證,高下何如?
答:云定家家月,春來樹樹花。
七、學仙有礙經世否?經世有礙學仙否?
答:竹密不妨流水過,山高豈礙白云飛?
八、如何是道人家風?
答:行須緩步,語要低聲,息息相顧,心心離念,一旦撒手歸山,方顯逍遙自在。
九、我公丹書,想閱過不少,最相契者何書?
答:《白真人集》。
十、《道書十七種》,究竟是正是邪?
答:曾游龍藏,自然到眼立分。若其生長蓽門,且任目迷五色。
最忌如豬八戒吃人參果,一口吞下,反問人是何滋味?滋味且置,試道人參果為何必生在五莊觀?五莊觀是甚么?人參果是甚么?(按:《道書十七種》當是清·傅金銓所撰輯《濟一子證道秘書十七種》,簡稱《道書十七種》。內收有《玄微心印》及《三豐丹訣》等,均是人元陰陽法派之專著。是故,既問《道書十七種》是正是邪,即是云陰陽丹法正邪耳。海印子答曰:“曾游龍藏,自然到眼立分”。自然有很清楚的認識,是正是邪,卻未明斷,當自有不言之隱衷。從其措辭看,并未力斷是邪,尤引“五莊觀”、“人參果”云云,啟人慧目,耐人尋味也。——盛克琦識)
附錄二、答友人書五通 海印山人
一   通
清王夢樓一生學佛,至八十以后又學仙,與仙人往來都有詩。來函謂“何為老而趨下”等語,是義不然。學道在解決老病死三種苦難。年至八十,亦已老矣,精神不濟,步履維艱,飲食不暢。耳目失其聰明,發白面皺,去死不遠矣。當此之時,若有人能解其現前痛苦者,心樂而從之。此人情之常也。
夢樓于禪,頗有契心。其與仙人往來,必仙人傳其延年卻病之術,調息安神之法,得真實受用、解其老病之煩悶耳。佛法固高,然談理者多,實證者尚无其人。若謂老病之苦不能解除,而能解決死苦;現生尚不能證聖,死后反能證聖,皆屬自欺欺人。玄宗只貴現前一著,現前能安神和息,得真實受用,將來可不問自知。是故玄宗如商人辦貨,要現款現購,不用期票,不貴賒賬。今之學佛者,求將來獲益,死后往生,類皆使用期票。然期票到期,能否兌現,實无把握。諺所謂“現錢不要,要賒賬”,正契今日一般學佛人之心理也。
君豈未讀最早流入中國而譯出之《四十二章經》乎?佛問人命在幾間,諸弟子答者,皆不契佛意。最后一人答曰:“在呼吸間”。佛方贊嘆,稱為知道。是意云何?呼吸于道,有甚相關?須知呼吸所在,即道之所在也。既人命在呼吸間,則何不于呼吸未斷之前,安神調息,而免其破產乎?若待呼吸一斷,則現款已用罄。縱有期票,試問至何處兌現乎?奈何忍心待其破產,斯亦惑矣。
二   通
來示謂“人命在呼吸間,只喻其速,入息不保出息”云云。我兄僅解得一半。若只言其速,世尊當云:“善哉!子知時矣”,不當云:“善哉!子知道矣”。可知并非為時間問題也。道在呼吸之間,即教人“調息安神”之意。蓋息者,心之風相也。息調則心定,息和則心和。凡人動怒之際,心暴則息亦粗。賽跑之頃,心跳加速,則呼吸亦短促。死人无息,心離故也。在定之心亦无息,心寂故也。
是故從有息而調至无息,外息絕无出入,則心亦无起滅。心无起滅,息无出入,則大定之象,道之所寄也。不觀禪宗二十七祖般若多羅尊者答東印度國王之語乎?曰:“貧道出息不隨萬緣,入息不居蘊界,常轉如是經百千萬億卷,非但一卷兩卷”。般若尊者以調出入息為轉經,乃轉自身之經,非轉他人之經。神息沖和,綿綿若存,內景凈寂,外景虛融,非“出息不隨萬緣,入息不居蘊界”之謂乎?老子所謂“專氣致柔,載營魄抱一”之功夫也。轉他人之經,功德固大;轉自己真息之經,功德尤大。轉有字真經,功德固超;轉无字真經,功德尤超。世人舍近而求遠,好高而不務實,一口呼吸尚管不住,遑論其他乎?
今世學佛者千萬,《四十二章經》皆棄而不學,意為淺近,所謂“人命在呼吸間”之旨,茫然无知,妄想即身成佛,而成佛之資本,卻絲毫无有,是无異于貧无一文之士,而思做永安先施之老板,豈不可笑!(永安先施是解放前特大游樂公司也。)
《四十二章經》者,學佛之初步階梯也。于呼吸之間安立道場,尤為《四十二章經》之肯綮也。玄宗《黃庭經》云:“后有密戶前生門,出日入月呼吸存”。陳虛白曰:“息往息來无間斷,聖胎成就合元初”。許旌陽曰:“內交真氣存呼吸,自然造化返童顏”。李道純云:“闔辟應乾坤,斯為玄牝門;自從无出入,三界獨稱尊”。又云:“諦觀三教聖人書,息之一字最簡易;若于息上做工功夫,為佛為仙不費力”。鄭和陽云:“人生有心必有息,心息相依拆不得;逆卻息即妨了心,反令心息自相賊;心息相賊六魔攻,天魂被驅入鬼國。鞠君子,息是自心萬善柢。息順心泰百體舒,大光明藏安如砥。圓活不容纖翳粘,性命純純與天比。釋迦微言非言他,老君道德皆德此。顏子簞瓢樂自在,的見息存不敢懈。縱說萬典與千經,只在心息定境界”。試觀末一句,及“息順心泰百體舒”句,即知《四十二章經》道在呼吸間之意,于一呼吸之間,安立道場之妙修矣。《唯識論》雖好,救不了白發與胃病,不如回風混合,唯息之簡妙矣。然否,可審思之!
三   通
來示謂不再談小乘之《四十二章經》,而談大乘之《楞嚴》、《華嚴》。弟就談《楞嚴》、《華嚴》。君豈不見“楞嚴二十五聖圓通”,有兩位從調出入息而證漏盡,得阿羅漢乎?其一為周梨槃特迦,其言曰:“佛問圓通,如我所證,反息循空,斯為第一”。其二為孫陀羅難陀,其言曰:“佛問圓通,我以銷意,息久發明,明圓滅漏,斯為第一”。所謂反息循空者,外息斷絕,氣盡化神,神光照耀也。復次,“楞嚴十位住”中,所謂“身心合成,日益增長”,是心息相依結聖胎也。“既游道胎,親奉覺胤,如胎已成,人相不缺”。又云:“十身靈相,一時具足”。又曰:“形成出胎,親為佛子,名法王子住”,是道胎圓成,真人出現也。
世人只知《楞嚴》貶斥十種仙,不知十種仙乃地仙之流,乃仙之小乘。柱下一脈相傳,契《楞嚴》之十住位。此中玄奧,得真傳者自知之。大乘經中,妙契玄宗“調息結胎,養胎出胎”之旨者,无有如《楞嚴》者也。
臺宗教觀,謂一生只能登圓初住位。而玄宗修證,一生實能登十住位,上根人則證得十住之后,一超而入等妙二覺。蓋十住位盡,已得法身,壽命无量,可以優游辦道。最難者,由凡夫而入住也。云何入住?住位常住,若死則不明常住矣。常住即長生,謂命常住,性亦常住也。
《楞嚴》且置,再談《華嚴》離世間品,說十種自在。其一曰“命自在”,于不可說劫住持壽命,豈非佛長生乎?又不見“入法界品”,善財參海幢比丑,見其離出入息,无別思覺,入大寂定,一定六月又六日,方出定乎?所謂“離出入息,无別思覺”,正如玄宗息念雙亡,身心兩定時也,壺子所謂“太沖莫朕”。太沖者,虛寂之象也。莫朕者,无朕兆可窺,如羚羊掛角,渺无蹤跡可尋也。此大三昧者,海幢比丑得之,玄宗之善知識亦得之。若定中心住而息不住者,乃相似寂滅,非真寂滅也。此等人入定時,若窒其呼吸,即定不住矣。故无呼吸之定,方為真定。有呼吸之定,并不值錢,死水不藏龍,豈能十身靈相,一時具足,形成出胎,親為佛子乎哉!
復次,《入法界品》,善財第五十參,見德生童子,有德童女,所居之城曰妙意華門,所說法門曰幻住解脫,亦是“心息相依,偶諧三昧”之密意也。試觀善財以前所見諸善知識,皆單獨一人,此則成偶,非一陰一陽之表示,心息諧合之法象而何?童男童女,同住同行,約修道,在果位以定慧為偶諧,在因位以心息為偶諧。妙字亦是象也,一陰一陽也。曰妙意華門者,亦猶老氏之眾妙門、玄牝門也。當心息諧合之際,有兩相知之微意。當靜定陽生之際,時至神知,如子識母,妙不容言,非妙意乎?心與息相隨,鸞鳳和諧,天然夫婦,而男不寬衣,女不解帶,敬如神明,愛如赤子,非幻住乎?故云“幻住解脫”,直至大定真定,无去无來,不出不入,內外兩忘,身心俱寂,空寂无依,是謂无住。由幻住而達无住,玄修之功備矣。
經又云:“時童子童女說自解脫已,以不思議諸善根力,令善財身柔軟光澤。”釋曰:所謂柔軟,即由心息相依,至周身酥軟之景也。白紫清曰:“待爾行持三兩日,天地日月軟如綿”。此真效也。光澤乃元陽光氣之發乎肌膚,見于外表之謂也。《黃庭經》云:“體生光華氣香蘭”,鐘離翁云:“玉膏流潤生光明”,同此意也。此第五十參之象,甚契玄宗的旨。但自來疏《華嚴》者,均言性理,以童男童女表定慧。而因地凡夫,實无定慧,將如何下手進修乎?妙意華門城,亦人人有之。經師指破玄關一竅,自然知也。此種深密之表象,外人固未易與言。故二十年來,弟亦從未揭示,恐生謗故。茲為我兄言之,庶幾別有乾坤,壺中日月,幻住解脫,真有不可思議之神效矣。
四   通
來函云:“仙貴長生,佛貴无生”。須知无生,只是不著生相,非謂如枯木寒灰,毫无生氣。若果如枯木寒灰,即落空亡之外道,非佛氏不生不滅之的旨也。
老子曰:“天地之所以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”。所謂不自生者,即不執著生,真生而无生也。《永嘉證道歌》云:“誰无念,誰无生,著實无生无不生”。此謂茍證无生之理,則亦无死,乃无生无不生也。是則老氏之長生,非落常見;佛氏之无生,亦非落斷見。无生而生,佛也;生而无生,仙也。奚可打成兩橛,而分優劣耶?知乎此,即知无佛而不仙,无仙而不佛,真无生即得真長生,真長生即妙契真无生,仙佛兩宗,至此藩籬可以盡撤矣。
今之釋氏門徒,一聞長生,則斥為外道,非佛本旨。不知佛為執著命元,情見未破者,示以无生。若情見已破,正好示以長生。《法華》開權顯實,《華嚴》情量破盡,皆示命自在之秘旨。最后說涅槃,則以入大涅槃,不老不死,與東土黃老,心心相印。奚可泥執一邊,以无生歸佛,長生歸老,尊視无生而藐視長生乎?須知无生、長生,不過折攝門庭不同而已。
五   通
《楞嚴》《華嚴》,固已仙佛交參矣;然尤妙者,當推《大涅槃》。迦葉問佛:“云何得長壽,金剛不壞身,復以何因緣,得大堅固力?”是公然問長生矣。
《四相品》云:“譬如陶師,作已還破。解脫不爾,真解脫者,不生不滅,是故解脫即是如來。如來亦爾,不生不滅,不老不死,不破不壞,非有為法,以是義故,名曰如來。入大涅槃,不老不死,有何等義?老者名曰遷變,發白而皺,身壞命終。如是等法,解脫中无,以无是事,故名解脫。如來亦无發白面皺有為之法,是故如來无有老也。无有老故,則无有死。又解脫者,名曰无病。所謂病者,四百四病,及余外來侵害損身者,是處无故,故名解脫。无疾病者,即真解脫。真解脫者,即是如來。如來无病,是故法身亦无有病。如是无病,即是如來。死者名曰身壞命終,是處无死,即是甘露。是甘露者,即真解脫。真解脫者,即是如來。如來成就如是功德,云何當言如來无常?若言无常,无有是處,是金剛身,云何无常?是故如來不名命終。”
此節如來廣示得真解脫者,不生不滅,不破不壞,不老不死,无有發白面皺等丑態。无有疾病,與仙長生无二无別,可稱仙佛沆瀣一氣,水乳交融者矣。
奈何今之學佛者,高自標榜,藐視仙宗,目為外道,斥為七趣。而自身疾病之來,既不能免,發白面皺等遷變,亦不能免,與俗人初无有別。大涅槃之為何?真解脫之為何?甘露之妙,更不必談矣。須知世尊滅后,得大涅槃不老不死之旨趣者,卻在玄宗。故王文治廣參佛乘,年逾八十,幡然歸道而從仙人游也。(摘自田誠陽輯《仙學解秘》)
附錄三、李庭光老人日記一則
頌堯老師說:“汪東亭先生在滬傳道數十年,自己不能成道,年已衰老。涵虛老師至,教以投胎奪舍之功法。東亭先生去世時告他(按:當指徐頌堯),到某時某地去找他(按:當接指汪東亭)。適近戰爭之期,他(按:當指徐頌堯)未能去找。我認為不忘“本真”,則可投胎奪舍也。
(按:本《日記》一則是上海林鋒先生提供。李庭光先生曾師于徐頌堯,即海印子。于20世紀50年代中,李庭光先生同因是子蔣維喬、胡美成、陸子冬、楚湘江、顧伯述、盧懷道等七人組成“七君子養生茶座”,探討道家學術。此云:西派初祖李涵虛真人親至滬上,傳予體真山人汪東亭“投胎奪舍”之功。按清·李道山《李涵虛真人小傳》載,李涵虛升舉于1856年(清咸豐丙辰年)。而其不晚于20世紀20年代又顯化于世,傳度汪東亭,距逝已六七十年矣。林鋒先生于斯處批曰:“初讀這一則時,真可謂心驚肉跳”。予何不然!斯亦可見古傳丹道效驗之殊勝,生命自控及生命再造云云信不誣也。道教學者陳攖寧先生(1880~1969)曾言:“投胎是否真有把握,寧苦于不能以事實證明,僅相信其異于常人而已”。此則亦然,是否屬實,予不知也。僅附錄收于此,做為文獻資料,留待科學工作者考證研究耳!又,投胎奪舍之法,共有四種,即投胎、奪舍、借尸、轉世,所謂“四果”之義也。——感克琦識)
附錄四、胡美成先生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文摘錄
“(20世紀)60年代初,余又三走姑蘇,親訪蘇滬杭著名道學專家玄靜居士徐頌堯先生。徐先生畢業于清華大學,一生致力于道學研究,年近90,門徒逾千,著有《天樂集》20余卷行世,但對陰陽派學術亦避而不談”。
“道家內丹功夫,无論清修、雙修,活子陽生采藥一節為至關重要,然道書亦多不明言,此亦不傳之秘。活子時有三:曰真子時,正子時,假子時。活子陽生,起火采藥。藥又分老嫩,有一陽、二陽、三陽之別。藥名真種,故張紫陽《悟真篇》詩云:‘鼎內若无真種子,休將爐火煮空鐺’。活子陽生采藥,未得真傳,亦多有難明真象者。如道學家徐頌堯著《天樂集》,其中有謂靜功煉得純陽真氣萌動時,渾身酥麻、跳動,跳動一次即行一次小周天,如是漸采漸集。吁!酥麻、輕重等是練功常見的‘八觸’現象,把八觸當作活子陽生采藥事,實不應該。……倘若修煉靜功,錯把八觸當陽生,興陽為壞事,且任令元氣走泄,前功盡棄,真是可惜”。
(按:胡美成先生《南宗丹訣釋義跋》文是上海林鋒先生提供。胡美成先生曾三走姑蘇,親訪徐頌堯,問事陰陽派學術,云頌堯“避而不談”。“避而不談”者,非謂不明陰陽派學術也,實因其間必有不言之苦衷,而不愿談及耳。且看海印《答復湯慕玄君十問》中問及《道書十七種》是正是邪,答曰:“曾游龍藏,自然到眼立分”。概《道書十七種》中收有《玄微心印》及《三峰丹訣》等,均是陰陽法派名著。既云“曾游龍藏,自然到眼立分”,傳之不當,貽害尤深,故訥其口也。又世傳西派為陰陽雙修派,據予所知,西派可分二大傳承系統,一力主清修派,二力主雙修派。然清修派不无深諳陰陽之學,而雙修派亦當得清修精髓。因時地外緣具備不同,各取所修所證,又必異途同歸。外緣不備者,深懷潛藏,訥口不言,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干擾。《清凈經》中云:“人能常清凈,天地悉皆歸”。天地之精華既能招攝,何豈人元不得攝乎?清·閔一得輯《古書隱樓藏書·泥丸李祖女宗雙修寶筏》中云:“孤修非至道,同類自相須,身外有身者,形忘堪事諸”。又云:“人元遍大千,三元一心領。不外心寂虛,不外身无梗。動靜合真常,我无元自并”。斯論啟人慧目。三元者,天元、地元、人元,而“人元遍大千”,非唯于彼家鼎內。三元作用,全憑一心領攝,究其功訣,不外“心寂虛”、“身无梗”耳,即“身心兩忘,大定真空”者,亦“人能常清凈,天地悉皆歸”之旨也。若能“形忘”而致“身外有身”之境界,則“堪事諸”,孤非徒孤,雙非徒雙,“同類自相須”耳。《參同契》所謂“磁石吸鐵,隔礙潛通”。是故,清修之中不无有雙修之旨,雙修之中亦有清凈之功。真修之士,大可持此清凈功訣融于雙修,彼我共修,“同游于无極之野”,必雙雙受益,不无夫妻俱仙之舉!雖雙修派中另有“鑄劍”、“調鼎”之功,訣法固妙,恐不如斯安穩而无流弊,人人可以實證,亦无須另擬種種戒律約束。所謂“其義至密而跡至顯者”,非此義乎?
胡美成先生又批評以“酥麻跳動”為陽生藥產的錯誤。“酥麻跳動”之秘義,詳參《天樂集》可也。聰明學者,必悉所示為何,予不另辨矣。海印同門魏堯在《大道真傳》中云:“古來著書立說,皆對時弊而言”。海印、美成之論斷,亦均糾正時弊之言。以《伍柳仙宗》而言,強調外腎舉動為陽生之候。不明自然妙用者,執象著形,尚未及“致虛”之境,先妄想陽生,甚至流于色相,又何言“人能常清凈”者?因此,海印著書立說以糾時弊,僅標“酥軟麻木”為陽生,概未使初學著相也。若“致虛極,守靜篤”之中“酥軟麻木”,直至“酥軟快樂”,亦發生此象,則陽生藥產之為候自然生成,方為藥源水清。美成先生所批評者,實批誤將“八觸”錯認陽生及不識陽生之弊。八觸現象,實為入靜初階之表象,僅是氣血初通,心識初靜之效驗,尚未望及“陽生藥產”之項背。以美成前輩之博知,自深知海印之用心。是以,胡美成先生之批評固是,而海印子所示亦有奧旨。——盛克琦識)
附錄五、田誠陽道長輯《仙學解秘》“學道利益”按語
海印子,西派之杰也。專做身外功夫,與伍柳派守下丹田之法,迥然不同。其身外功夫如何?張義尚在所著之《仙道漫談》按語中,言之頗詳,茲介紹如下:
“西派別傳超等天元丹法,于鼻外徑寸色法兩身交界點中安神調息。有息則在鼻外虛空中相依,无息則在鼻外虛空中入定。以此功始,即以此功圓”。
(按:此“按語”是湖北天門張濤先生提供。張義尚先生,四川忠縣人,于佛道兩家學術均有精湛的研究。從《仙道漫談》按語中可以看出,張先生對西派丹法也頗知之,一語言中要害,實為畫龍點晴之作。并且張先生將此丹法稱做“超等天元丹法”,推崇之情盡于言表矣。然將此列為“西派別傳”,恐非妥當。西派丹學,多歸類于人元丹法之陰陽法派,故老先生以此出發,將西派清修做“西派別傳”。西派丹學體系到底是陰陽法派,還是清修法派,哪一派可稱做正傳?予于《胡美成先生〈南宗丹訣釋跋〉文摘錄》按中略有言及,此不贅述矣。——盛克琦識)
附錄六、《天樂集》刻印緣起
玄學之書,汗牛充棟,閱之多矣。大都秘母言子,象言辟喻,能讀難懂,未免盲人摸象,誤猜誤擬,終不免有望洋興嘆之感。
去歲癸丑之秋,問道于潛谷老人,蒙示玄功妙談,得心息相依要妙,并以《天樂集》借余。粗閱數章,即得眼界大開,心地開朗,方知聖聖相傳之丹訣,而后繼之確有人也。
《天樂集》為玄靜子(海印)所著,篇幅繁多。據云全書達一百余卷,共八厚本,所得一冊,僅十之一耳。但縱觀此書,已賅歷聖之丹訣大成,剖前人丹學所未剖,處處剝皮見肉,字字引人入聖,《參同》、《悟真》、《陰符》、《道德》之秘旨,无不徹底泄露,各種丹訣經驗,无不詳盡贅述,真道學之大成,丹經之指南,玄學之籥匙矣。
同志學陽子,雖余師兄弟妹,亦吾引渡師也。心息相依,非彼明示以開其端,又安能悟之深而信之篤哉!只因誼屬仙交,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,凡所得无不互相切磋,互相發明,共同前進。
深恨好書難得而易失,末學戀假而迷真。《天樂集》者,真如天樂鳴空,足以陶情養性。愛道君子,能閱之者,有幾人哉?為念云中子、七巧星等仙契誼深,愛无獨專,故決意刻印數份,分贈個中之人,以公同好,共登云程。然自慚俗務繁忙,萬事阻滯,既有《仙道月刊》復理之諾,又懷《天樂》刻印之愿,分身乏術,徒喚奈何。商于學陽,介以體陽,興然諾之,并不厭其繁,允以從新起首,商定刻印二十份。如此好道良士,助道精神,真使我企慕殊深,感激不盡。茲于該書之首,加以目錄,便于翻閱,而略述其緣起如此。
天樂子題詩:
其     一
虛空一著有誰知,玄靜經探虎穴兒。天地真中曠廊哉,陰陽有極微塵耳。
相依心息生玄竅,混濁乾坤采玉芝。要妙全彰天樂集,赤條條地露真如。
其     二
有如仙樂播長空,恍入天花爛漫中。篇篇明標玄脊髓,章章可證佛音容。
故鄉本在无何有,面目原為罔象公。細入微塵粗三界,除儂誰敢笑春風。
其     三
身外生身孫外公,通天巨棍耳來容。親眨海印君知否,巧奪天工我敢窮。
故托金童重剞劂,有勞玉女促成功。絲綸不失堪垂釣,釣罷金蟆謁玉宮。
其      四
潛谷將書天樂借,天真轉托體陽書。十成之八功未竟,一隅反三已盡之。
從此披星戴月讀,常尊一息以心追。留年續命全真藥,惟愿世人共嘗爾。
其       五
書在人亡遺憾深,安能親受海潮音。東亭而后先師續,西月以還后我承。
憶昔難忘潛谷子,至今恒記小天真。世情多變人心險,須謹臨深履薄心。